“我完全编不出来。按说就是吉他加钢琴的一个小协奏曲嘛,才5分钟左右一个小歌儿,各种和弦跟和弦变化加在一块儿都不超过10个,这么简单的东西我竟然都编不出来,坐在钢琴前偷偷哭了半个小时。我小时候几乎就没怎么玩儿过,没上小学就被爸妈按在钢琴前面,岔开10个手指头拼命按琴键,同一个大院里同龄的小姑娘都扎着小辫儿在外面玩儿过家家――听着我弹奏的《致爱丽思》在大院儿里给洋娃娃梳头,想想我就来气啊!十多年下来又要练琴又要学习,每天回家作业一点儿没见比别的孩子少做,还要每天弹奏海顿跟莫什科夫斯基,到了高中二年级已经是钢琴10级的天才美少女,真是人见人爱啊,连我自己都特别喜欢自己,弹起巴赫的赋格曲来字正腔园典雅高贵――古典音乐你懂一些吗?”
“略懂。”
“把巴赫的赋格曲弹得字正腔园典雅高贵,这可不是随便哪个17岁的花季美少女能做得到的!”
“明白明白。”我赶紧应和道。
“一个能把巴赫的赋格曲弹得字正腔园典雅高贵的天才美少女,竟然编不出一个和弦使用都没超过10个的小协奏曲,练了十多年,大好青春都耗在钢琴上了,结果竟然把自己练成了一个读谱器!换你是不是也得崩溃啊?!”
“大概会吧……”说完,我想到应该安慰安慰她,就说:“不过钢琴师不一定也得是作曲家啊,就好像写乐评的不一定非得懂乐器,这就是个分工嘛。”
“话这么说当然很正确,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她说。
“不过?”我说。
“不过我作为当事人可没这么轻松,每年暑假同学约着去海边玩儿什么的,我一次也没参加过,从小到大一次也没有!我得顶着大太阳去老师家练琴,每周2、4、6三次风雨无阻,恋爱都没正经谈过,操的!”
服务员给陆续给端来了菜,白水豆腐、乌江鱼、米豆腐什么的,我做了个“请”的动作,她气哼哼的吃了起来,样子很可爱,让我想起忘了从哪儿听来的一句话,说是当女人生气的时候,往往习惯于“把愤怒溺死在食物里”。
我说:“那后来呢,那个演出怎么办了?”
“后来那个演出失败了呗,”她说:“学生出节目的年级新年联欢,这种性质的演出谁会给你时间准备啊,都要准备冬天的期末考试是吧。”
我想了想我上学的时候,好像真是,新年一过没几天就是冬天的期末考试了,大家都很忙,有很多习题集要做。
“那个男孩儿演出前一天把磁带给我,给我弹唱了一遍,告诉我他想要的一些效果,然后我就回去编钢琴部分,打算是第二天演出前合练一遍就行了。因为算是班里出的节目,班主任、年级主任和各个班的宣传委员都要审查,他们都只听了那男孩儿的弹唱就让节目过了,因为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认为我这方面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操……”
“是吧,值得崩溃吧?我在自己房间里,对着家里那台陪了我十多年的钢琴发了疯似的弹那十来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和弦,我妈那天几次进来劝我睡觉都被我骂出去了,直到大概夜里两点,我爸爸说要是我再不停下,他就要动手揍我了――从小到大,我还真没被我爸爸揍过哪怕一次,那天真是给吓着了。晚上偷偷哭完了,我躺在床上这叫一个恨啊,恨我妈、恨我爸、恨钢琴、恨我那个钢琴老师、恨一切跟钢琴沾边儿的东西,发誓这次新年联欢演完了以后,再也不碰tmd什么钢琴了。那天晚上几乎就没怎么睡,拿随身听插上耳机听那盘磁带,手指头动着假装自己在按琴键,拿脑子想这里弹成什么样子比较好些。以为自己第二天到学校把脑子里想的这些弹出来,或许就没问题了――就这么拿脑子想乐曲到几乎天亮。”
我帮她添了碗汤。
“听我说这么半天自己特没劲吧?要不咱们还是聊点儿别的吧。”
“别,千万别,正听得上瘾,没准儿下篇小说就写这个了。”
她给自己点了根笑着说:“行吧,权当为你提供素材了,那这顿饭你请了是吧?本来该我请的。”
“当然当然,谁跟我抢单我跟谁急。”
她抬起头,向空中吐出一口烟,好像要拿烟射击虚空中的小虫子似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