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而阔的朱漆大门两侧是白色的石柱,其上刻满了精致繁复的花纹。高高翘起的飞檐上赫然是四个面目狰狞的兽头,瞪着铜铃般大小的眼睛翘首朝着四个不同的方向望去。高悬的匾额上,则是“林家庄”三个金色大字。高高的围墙向两边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头,将整个林家包裹得密不透风,仿佛阻隔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透着威严的神秘。
“到了。”似乎很熟悉这里的情况,若痕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叶儿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若痕的话,只呆呆地仰着头:“天哪……这、这么高的墙……简直像皇城一样了。”
若痕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你去过皇城么?”
“呃?”叶儿被这么一问,也呆了,“没……没有——那又怎么样嘛!这里也够气派了,估计也比皇城差不了多少吧?”顿了顿,叶儿忽然道:“我要去玄玑阁,你先带我去那里吧。”
“已经到了呀。”若痕回答。
叶儿听得一头雾水:“已经到了?可这里明明是林家庄啊。”
“唉……你居然不知道?林家只不过是容纳玄玑阁的一个包裹罢了,真正的玄玑阁就在林家的最深处。这也是为什么林家与苏家虽然齐名,但林家远比苏家要大得多的原因。”若痕叹了口气,耐心解释着。在凤翥郡,人人都知道林家几乎就等于是玄玑阁,似乎成了众人都默认的常识,可是这个丫头居然一点都不知道,真是少交代一句都不行。
“哦……”叶儿讷讷地答应着,眼神中全是孩子气的好奇与茫然。
“真是个华丽的地狱啊……”恍惚间,若痕低声喃喃了一句。
“啊?你刚才说什么?”叶儿回头,询问似的看向若痕。
“没什么。”若痕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只道是,“只要你永远不要后悔来到这里就好。”说完,也不理会呆在原地的叶儿,上前叩门:“是我。”
家丁开了门,毕恭毕敬地在一旁垂手侍立:“欢迎回来,若痕少爷。”
“若……若痕?……少爷?”叶儿眨着一对幽黑的大眼睛,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翩然出尘的青衣少年——天风吹拂着他的鬓发,墨一般的发丝下有着掩饰不住的英俊容貌,让人一看便无法移开视线。面部的线条利落俊美,五官几乎无懈可击,面色苍白得仿佛要闪出水晶般透明的光来。肩膀宽阔,四肢修长,身材轩昂而矫健,美得令人侧目。
“是,我就是林家的九少爷——林若痕。”若痕看到叶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有些尴尬地开口,将她几乎出窍的魂儿唤回来。
知道了若痕的身份,叶儿莫名地开始拘束起来:“我……若痕……不,若痕少爷。”
听到了这样的称呼,若痕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似乎闪现出巨大的惊讶和失望,以及隐隐的一丝愤怒。若痕咬着薄唇,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语气依然温柔和善:“就叫我的名字,就叫我若痕。忘了我的身份……就算是以后,你也只需要记住我只是若痕就行了。”
叶儿眼圈忽然红了起来:“可是……你是高高在上林家的少爷,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丫头,还是一个脸上有一道疤痕的丑丫头……”
“我只是若痕!”若痕忽然冲下台阶,抓紧了叶儿的手腕,两道长眉蹙在了一起,“那些称呼我早已厌倦了,忘了它们……忘了它们吧!”一面说着,一面拉着叶儿飞奔进了林家。
跨过这道门槛,我们也许一辈子都会纠缠在一起了。
请忘了我的身份吧……我只是若痕,一个普通的少年而已……普通的。
——至少,是在你眼里。
*
那无疑将是整个帝都最盛大的婚礼了。
三个月后的帝都里充斥着红与白两种色彩。冬季里第一场小雪过后,帝都就被漫天漫地的红色覆盖了。到处是红色的绸带与红色的灯笼,街上的人也比往常多了起来,甚至周边城市和属国的人也来了许多聚集在帝都之内,观看这对于西域与东泽都十分的重要婚礼。平日里冰冷的皇城城墙也被花球、灯笼和红绸装饰起来,一贯的威严中又添欢喜。
东泽最优秀的皇子司空夕颜要与“西域明珠”阿娜尔公主成亲了。
帝都大半的少女都哭肿了眼睛,多少春风般旖旎的梦就这样破碎了。西域各个国家听说了这个消息,也纷纷不远万里派使者来到帝都朝贺。
一时间,帝都陷入了空前的繁忙。
*
夕颜在白楼之上临窗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夜空下依稀可见的红色,听着极远处隐约传来的人们忙乱和欢喜的谈笑声,俊丽的长眉紧紧绞在了一起。
——放眼整个帝都,恐怕只有这早已无人问津的白楼之内,才可得片刻的安宁吧?
目光略低了低,看到的是满园的荒芜和凄楚。大片葱绿的草木已经枯黄了,僵硬枯槁得宛如古稀之人的手,只留下墙角几株常青藤还在薄雪之下对月独吟。
天空中泛起了点点的白,雪色渐浓。
然,他知道,无论下多大的雪,都压不住这肆意蔓延的红了——那独占天地的颜色。那是与他先前熟知的,完全不同的红,却同样是无形的桎梏,禁锢了他的命运。
低头,看到的是雪白的长廊。檐下,铁马叮当。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火红的丽影翩翩起舞。婀娜曼妙的身体轻盈而柔软,宛如御风。在披着月和雪的白楼里临风起舞,全身的关节灵活如蛇,动作飘曳如梦。剪水双瞳里,飘渺着无限的柔情,那是迷离的、奇异的深紫色眸子,闪烁着与常人不同的色彩,似乎连满天的星辰都被她吸引而坠落其中。
她的手腕和足踝纤柔而美丽,仿佛琉璃般易碎。上面戴着各式各样的钏子,举手投足间是流水般的声响,伴随着女子口中低低的吟唱,手中提着的红色裙裾忽然展开,宛如雪中怒放的红莲。而那舞姿,是庄严的,是妖娆的,是灵动的,却亦是凝滞的,仿佛水和火糅在了一处一同绽放开来,妙不可言。
那样的时刻,是宁静而欢愉的。
然,那样宁静而欢愉的时刻,在几年前就如同浮花逝水一般。幻灭。
而再看着远处那样完全陌生的红色,夕颜忽然感到一种无比的压抑和憎恶,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白玉樽。白玉樽里,浅碧色的美酒只剩下一半,神思恍惚之间,却已被纷飞的大雪再度填满,冰冷得就像这夜色一般。
半杯的酒。半杯的雪。
“怎么?明天就要成亲了,还不睡么?躲在这里喝酒。”不知什么时候,零离已经悄然掠进了白楼之内,唇边闪烁着戏谑的神色。
夕颜笑了笑,也不答话。然而零离却清楚地看到,夕颜虽然在笑,可眼中却结起了一层严霜,冰冷胜雪——那是绝对的冷酷。
“夕颜,”叹了口气,零离道,“你开始变了。”
“开始?”微微眯起美丽眸子,夕颜露出了一丝讥诮的冷笑,“不,我早就变了。自从几年前玉姬死后,我就已经变了,而这些年我不过是披着从前的我的幻影,欺骗着别人的眼睛和心罢了……零离,我原以为你知道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夕颜的神色也愈加冷漠起来。空前的冷漠。
零离看着眼前的这个夕颜,目光低垂——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即使是被岁月的尘埃所掩盖,那段灰暗而压抑的时光,在他们彼此心中都是格外清晰的。他依然记得多少年前的那一天里,身负重伤的他倒在血泊里,看着那个白衣少年跌跌撞撞闯到大火方熄的宫殿里,看着悬在虚空中发着淡淡红光的避火珠那种疯狂的眼神。至今难忘。
从那一刻起,昔日里那个温和的他就已经死了吧?当所有的感情在刹那间破灭之后,余下的,恐怕也只能是苍白冷寂的心了——苍白如雪,冷寂如铁。
“你的身体还好吧?”恍惚间,夕颜忽然问道。
“呃?”零离似乎被问住了,怔了一下,“还行吧……反正就这个样子了。”
“哦……”夕颜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风,和着雪,吹拂着他漆黑如墨的鬓发,夕颜低头看着手中的空杯,忽然冷笑起来:“明天……呵。”
*
半杯的酒。半杯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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