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这种事,旁人当然是无法为他证实或者证伪的。他自己言之凿凿,再三述说,加上他已位居将军之尊,成功者所说的即使是谎言,也不会有人去求责备,就像古代那些帝王将相所说自己年轻时的那些天命神授的故事一样。
多年之后,刘在一间北帝庙里带一伙穷苦兄弟揭竿而起,拿庙里的七星黑旗作为自己的军旗,大家都系上黑色头巾,穿着黑色衣服,队伍自称为黑旗军,据说就是来自于当年这个梦的启示。
但那时的刘二,当然还不敢这样想。
他梦中醒来,迷迷迷糊的,回想起刚才梦里那个白胡子老人的话,不禁觉得好笑。一个日求三餐、夜求一宿的打工仔,大字不识几个,又没有什么富亲贵戚可以依攀,凭什么可以当黑虎将军呢?
山风徐来,松涛阵阵,成了最好的摇监曲。迷迷糊糊之中,刘二很快又进入了梦乡,全然没想到周围潜在的危险。
躺在青石板上的他,成了一块搁在砚板上的肉。
一双饥饿而贪婪的眼睛,正在一旁定定地注视着他。
那是一头老虎,一头刚刚成年的老虎,一头刚刚自立山头、正踌蹰满志地独自觅食的老虎。一双如铜铃般的大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横躺在青石板上的猎物。
十万大山横跨桂西南数个州县,连绵两百余里,山高林密,沟壑幽深,本来就是老虎横行霸道的好地方。但人们连年不断的炼山开荒,森林中的飞禽走兽日见其稀,老虎的领地也越来越小,它们与人类的冲突也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直接了。
这只老虎的生存经验显然不足,它或者受过父母的捕食训练,但还是显得患得患失、优柔寡断。它看到青石板上的人虽然如美味横陈,但头上盖着的那顶大斗笠却让它颇费踌蹰。据说在一般情况下,老虎不会主动扑食体形比自己庞大的物体。
而进山的人喜欢带上一顶大斗笠,目的就是想防止巨兽的袭击。
面对这顶大斗笠,老虎确实迷惑了,用双爪对着斗笠比划来比划去,怎么比好像都抱不过来,这让它半天下不了扑食的决心,但辘辘的饥肠,又让它无法舍弃这顿美餐。再三的比划和犹豫,不但延误了扑食的良机,还最终使它失却了自己的性命。
那人醒了!
刘二掀开头上的竹笠,就在那一刹那,他已清楚地看到了眼前的危险,看到了那虎视眈眈的兽中之王,看到了它闪电的双目和呲咧着的尖利牙齿,看到了它的欲壑难填的血盆大口,甚至感受到了它那咄咄逼人的鼻息!
巨大的恐惧像铺天盖地的洪水,顿时笼罩住了刘二,脊梁后面冒起一股凉气,但本能还是驱使他一把抓起身旁的鸟枪,对准了老虎的前胸。鸟枪的击发,靠的是板机上那个小铁盖对急纸的撞击,击发的概率取决于急纸的质量,如果击发不了,刘二的性命肯定就会玩完了。
老虎这时候也看清了对手,掀掉了竹笠的人,个头比自己还小一圈,手里举着一根黑糊糊的棍子,看样子不可能会对自己造成致命的伤害,完全是个可以一举而获的猎物!
它主意立决,毫不犹豫地腾空跃起,带着一股刀锋般的寒气,向刘二猛扑过来。
几乎就在同时,刘二一扣板机,砰的一声巨响,一团死亡之光冲向了迎面而来的老虎。这一切都在兔起鹘落、间不容发之际,孰生孰死,谁强谁弱,立马就倒转过来了。
鸟枪尽管是最原始的火器,但还是及时地起到了至关紧要的作用。至少有多颗铁砂击中了老虎,有的洞穿了它的腹部,有的打进了它的眼睛,或者有的还射进了它的心肺或者肝脏。尽管铁砂太小,一时还无法要去它的性命,但已让力量对比产生了根本的变化。
在那一瞬间,刘二就地翻个身,老虎扑了个空。受了伤的它,变得十分暴怒,双眼根本看不清眼前的状况,只是凭着本能的感觉,左冲右扑,它要复仇,它要致敌人于死地,它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将他撕成万千碎片,以解心头之恨!
刘二翻身之间,已拔出了短刀。受伤的老虎感觉依然十分敏锐,它仅凭着刘二东避西闪的细微声响,就能作出迅速判断,双爪左抓右挥,有两下已抓破了刘二的脸颊手臂,像利刃般划开皮肉,淋漓的鲜血飞溅而出,渗进了他的嘴角里。
甜润的血腥味更刺激了老虎的食欲,那种生理本能的蛮力爆发出来,让身材精瘦的刘二根本不是它的对手,也不敢和它正面对抗。而此时要是往山下逃走,肯定会被它从背后追上,一扑而倒。
刘义转眼看到了连接青石板的那面峭壁,几乎想都没想,就噌噌噌地快步朝那峭壁飞奔,身后的老虎闻声也弓起身子,追着刘二的身形一个扑跳,跃到峭壁之下,一口狠咬过来,哧的一声,撕下了刘二的半只裤腿,差点就咬上刘二的脚板。
刘二倒吸一口凉气,喘息之间,知道老虎这番是绝不会放过自己,自己也不能再和它缠斗下去,斗下去自己的体力消耗会越来越大,反应越来越慢,肯定不再是它的对手。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搏斗中,只有孤注一掷、拼死一搏,想办法杀死它,才保存自己性命。
刘二从峭壁上腾空转身,飞扑到老虎背上,左手死命勒住老虎脖子,右手的短刀狠狠刺进它的胸膛。
老虎惨叫一声,驮着刘二拼命翻滚,刘二依然不敢松手,和老虎抱作一团,像一具大石磙,骨碌碌滚下了山坡。
一阵天旋地转,又轰的一下,刘二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冷,感到好像在冬日里沉下了很深很深的江水中,那份寒冷,将他的思维瞬间就凝固住了。
刘二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已近黄昏。太阳像被什么追着,正急匆匆往山梁下赶。
刘二猛然看到怀里那团毛茸茸、血糊糊的东西,惊惧地一把推开去,这才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老虎身躯又冷又硬,显然已死去多时。但那庞大的体积,那骇人的花纹,还是让刘义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暗暗庆幸自己的命大福大,要是出手再慢一点,他或许就成了老虎的腹中美餐。真没想到,他刘二今天也成了像武松那样的打虎英雄!
不同的是,武松用只用了一双拳头,刘二却有枪,有刀。
现在鸟枪已不知失落何方,手上的短刀还在,沾满了老虎的鲜血,粘、滑、腥、臭,这是他仅剩的武器了。
他想站起来,无奈左腿一阵疼痛,根本无法支撑。坏了!他暗叫一声,也许腿摔断了,解开绑腿,脚踝上肿了一大块,透着死鱼般的紫红。脸上还有殷红的血水流下,一摸,额角上破了一块皮,显然是被山坡上的乱石磕伤的,所幸头骨没破,就不知道有没有破相,毕竟还没娶媳妇呢。
太阳快要下山,四面的暮色慢慢浓下来,凉意也越来越重,有鹧鸪在咕咕地寻觅着伴侣,声音孤独而凄凉。这山沟沟人迹罕至,要是无人到来,再来什么毒蛇猛兽,他岂不是死定了?
他死不足惜,家里的父亲和保哥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啊?父亲这几天病情有所加重,稍一走动,就哧呼哧呼地喘个不停,像打铁铺子里的老风箱,带着某种残损的杂音。保哥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为他捶胸揉背、端茶送水,经常大惊小怪地叫个不停。
我无论如何不能死!
刘二想到这里,用手支撑着爬起来,一双手,加上一条腿,就是爬,也要爬回家去!不为自己,也要为家庭、为父亲!
刘二一下来了力量,刚开始爬动两步,却听到不远处有一声低沉的咕噜,那声音不像是人,而是一种野物!
刘二一阵毛骨悚然,难道又来了什么毒蛇猛兽,一定要取了他的性命不成?他握紧手里的短刀,向旁边的一块巨石靠了靠,事到如今,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那声音又从身旁某个近处传来,但变成了哼哼,似乎还带着很深的痛楚。叫一会,停一会,叫一会,又停一会,始终在那个方位,也没向刘二走近。
刘二纳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聆听分辩了一会,他才感觉到,好象有什么东西受伤了,还在拼命地挣扎,却又一时动弹不得。似乎他也感觉到了刘二的存在,正在困难地向他发出呼救的信号。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不会是另一头兽中之王吧?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这野物素来不喜群居的,那还会是什么?又为什么受伤了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