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池宇天拿出那颗浅蓝色的药丸时,一个大胆计划顿时跃入我的脑海――客厅里的大立钟敲响七点,池宇锋离开餐桌,上楼,走进卧室。池宇天一番花言巧语,必然使他中计,喝下那杯可怕的毒酒。我借口上厕所,从暗道进入房间。面对惊愕的池宇天,我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
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然,我会巧妙地伪造现场:把手枪塞入池宇锋的手中,造成他在生命最后一刻射杀哥哥的假象。我自始自终戴着塑料手套,枪柄上不会有我的指纹。好了,枪声惊动客人,人们呼呼隆隆跑上楼梯,而我迅速钻入衣橱,顺原道返回厕所……
一场兄弟残杀的惨剧,一个悲痛欲绝的新娘,这是各类小报的好题目!
真假池宇锋都死了,金太阳公司只剩下一个主人:我,米灿灿!池宇天的遗书、池宇峰的委托书,都赋予我合法性;尚未出生的孩子更是我继承池家财产的理由――谁会怀疑他是池家最后的骨血呢?简直天衣无缝!简直天赐良机!我渴望的黄金宝座,离我只有一步之遥……
有风险吗?有,但是极小。由于秘密暗道的存在,无人知晓我的行动。甚至,所有宾客都能成为我无罪的证人。唯一使我担心的,是廖士远那双锐利的眼睛!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当初真不该跟他打交道。不过,兄弟火并身亡,一下子解决了所有问题:突然冒出两个池宇峰,现在都不存在了,案子不就结了吗?廖士远狼盯,哪里还有目标?结论:大廖也不可怕,他不可能怀疑我,今后我们还能做好朋友!
只是,有一个声音在我心底发出叹息:米灿灿呀,你由爱情发展到野心,由野心发展到阴谋,由阴谋发展到凶杀!在人性的迷宫里,你已经走得太深太远,以至于迷失了自己……
打住!我什么都不想听!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决不肯舍弃金太阳公司――金灿灿的宝座已经迷住我的眼睛,现在不奋力一搏,今后还有机会吗?几番努力,我终于扼杀了那声音……
晚宴开始了。中西合壁的菜肴摆满长条桌,特别丰盛。宾客们大块朵颐,频频敬酒,祝贺我们新婚之喜。我与池宇锋相依相偎,亲密无比。因为有身孕,我只能以果汁代酒。宾客们不依,非要池宇锋把我该喝的那份酒包干。他只得一喝双杯,很快就面红耳赤,有了醉意。
在酒精作用下,池宇锋特别亢奋,搂着我大声宣布:米灿灿是天下最美的女人,她永远是我的女王!听起来,这声音充满疯狂与绝望,我不免心酸。从侧面望着他火烧似的脸颊,我想到那杯毒酒,仿佛听见死神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一切如预期进行。客厅里的大钟敲响七下,池宇锋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摆摆手说:不行了,头晕得受不了,我要上去躺一会儿……
他并不糊涂,按时赴约。不过,从踉跄的脚步可以看出,他是真醉,醉得不轻!以这种状态跟魔头池宇天对决,结果可想而知。我望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永别了,池宇锋!如果你还能从这楼梯下来,那必定不是你,而是池宇天假冒的。当然,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会为你报仇――池宇天必须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很快就该轮到我出场了。我的心脏越跳越快,仿佛一只野兔在胸腔乱撞。宾客们的喧哗声充耳不闻,晃动的人形只是一片幻影。穿越眼前的表象,我隐约看见楼上卧室里发生的情景:池宇天端起酒杯与弟弟干杯,池宇锋似乎被施了魔咒,乖乖地喝下那杯毒酒……
我腾地站起来,对身边的梅小洁低声道:抱歉,我得去一趟洗手间。
大鳄王叫起来:喂,你们夫妻俩是不是约好了?一有机会就偷偷幽会,把我们客人晾在这儿,到底算怎么回事啊?
我说:要不,你派两个人来厕所门口守着?我欢迎。
众人大笑。我拖着笨重的身躯走向洗手间,行动有些夸张。真希望大鳄王跟来,亲自守在厕所门前,为我做一个好证人。这一番渲染,无论如何对我都是有利的。
这时,别墅外面传来汽车声,好像在九曲桥边停下。又有客人来了,会是谁呢?我顾不得多想,迅速走进厕所。
枪,放在一只皮鞋盒里。我事先将皮鞋盒藏入洗手盘下面的暗厨。我戴上薄薄的塑料手套,准备取枪。我张开十指,望着塑料手套发怔:天呐,在东北虎啃酱骨棒的一刹那,我就预见到今天!在潜意识中,我一直为犯罪作准备。难道是我精心设局,一步一步地将池家兄弟拖入死亡的陷井?难道我真是一个蓄谋已久的杀人犯?人性的复杂超越想象,我不敢正视自己。
镜子里映出我的脸,那么平静,那么坦然。然而,我却从外表之下看见了狰狞:嘴角长出獠牙,眼睛喷出血光,鼻子变成犀角,脸庞长出鬃毛――活脱脱一只怪兽!我慌忙拉开镜子门,找到机关按钮……
淋浴房墙壁缓缓打开,露出黑洞洞的暗道。我知道,这是无底深渊,一步迈进去,永远无法回头。我稍一犹豫,还是断然跨入暗道。我被某种魔力控制着,浑身燃烧如一团烈火。我顺着石台阶往上走,速度很快,但感觉中却象蜗牛似地爬行,漫长的暗道似乎永无止境……
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我打开橱门,看见池家兄弟好好活着,甚至握手言欢,我该怎么办?扔掉手枪,跪地求饶?还是毫不犹豫地举枪射击,把池宇天、池宇锋统统击毙?这是一个问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选择后者。事毕,把手枪往两具尸体中间一扔,造成兄弟夺枪互击的场面,别人很难判断真实情况。暗道可以保护我;从厕所出来,遇见惊恐的客人,可以证明我无罪――抓住这两个关键环节,天塌下来我也不怕!
然而,如此一来既定的计划扩张了,我又得多杀一个人――亲手干掉池宇峰!我下得去手吗?扪心自问,把一颗心掂了又掂,我发现自己并不为难。换句话说,我的心已经冷硬如石,什么事也干得来!有人碍事,我见谁灭谁。邪恶充满我的血液,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它。此时此刻的米灿灿,已完全变成一头野兽!
我摸到壁橱的暗门,它开着,想必是池宇天为自己留好了后路。忽然,房间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有重物坠落地下。我判断:池宇锋死了,这是他中毒倒地发出的声音。我松了一口气:来得正是时候!如预想那样,我只需拉开橱门,一枪打碎池宇天的脑袋,然后把枪塞在池宇锋的手中,回暗道逃之夭夭……
但是,一切都出乎意料之外!当我拉开衣橱门,看见的不是池宇天,而是廖士远!我惊呆了,擎着手枪不知如何是好……
大廖神色严峻,目光里却有一种温柔。他向我伸出手,轻轻说了一句话,语气仿佛是父亲责备一个犯错的小女孩――这是干嘛呢,把枪给我!
一阵天旋地转,我简直无法理解眼前的事实!廖士远的声音有某种镇静剂作用,把我从疯狂、迷乱的状态中唤醒。于是,我真的象犯错女孩一样,乖乖地把枪放入他的手掌。
等我钻出大衣橱,终于看清了卧室里的情景――
几个警察站在房间各处,等待廖士远的命令。雷万军倚着门框,脸上浮现胜利者的笑容――显然,是他找到廖士远,交出照片,使大廖及时作出判断,带领刑警队在关键时刻赶到湖心岛别墅。而我谋杀的目标池宇天,正和弟弟池宇锋扭作一团,躺在屋中央地毯上。两只高脚玻璃杯滚落在一旁,葡萄酒洇湿了地毯。不难想象,弟弟识破了哥哥的诡计,由此展开一场搏斗!
兄弟死掐,警察来了也无法制止。两人都使尽了力气,软绵绵的双手却仍扼住对方的脖子。弟弟终究年青,渐渐地占了上风,艰难地翻到哥哥身上。他有气无力地抽打池宇天的嘴巴,口中喃喃道:你敢夺我的江山,你去死吧……
这真是一幕人类的丑剧。当然,丑剧主角也包括我。我心中忽然涌起难言的羞愧,觉得这一切太丑,丑得不堪入目!
我上前抓住池宇锋的胳膊,喊:够了,别再丢人了!
池宇锋无力地瘫倒在一旁。大廖一挥手,几个刑警给池宇天戴上手铐。
人往往是蠢的。精明人更愚蠢。我从疯狂的梦境醒来,看见了愚蠢的后果。我、池宇天、池宇锋分别做笔录,从不同角度向廖士远招供自己的阴谋故事。这些故事如此曲折、如此漫长,以至做完笔录,天已黎明。
我们三个人被刑警队长廖士远带去公安局,迎着宾客们惊讶、揣测的目光穿过客厅。陈艾秋最激动,一声不响地跟在我后面。警察再三劝阻,他不得不保持一段距离。我避开他的目光,眺望远处……
一夜大雪使天地陷入无垠的洁白,让人感觉不太真实。一个精灵跳入我的眼帘,周围的一切顿时变得生气勃勃。诡笑的稻草人,围着一条鲜红的围巾,正在瓜田里跳舞呢!它朝我招手,摇头晃脑,草帽上的积雪抖落下来。我听见它尖细的声音:早知道,早知道,啥事我都早知道……
警车开得很慢,在结冰的路面缓缓滑行。廖士远和我并排坐在车后座,他冷着脸,目光炯炯地凝视前方。此刻,我已完全清醒,想到那把手枪不寒而栗!如果大廖晚来一步,我开枪射击,无论打死池家兄弟哪一位,等待我的将是多么可怕惩罚啊!身边这个男人,把我从魔魇中拯救出来。
我侧眼看看廖士远,由衷地说:谢谢你,幸亏你救了我!
大廖深深叹一口气:你是一本很难读的书,幸好,我读懂了!
我们再没说话,一路默然。
警车拐了一个大弯,陡然间,我发现陈艾秋跟在车子后面跑。他想干吗?人跑得过警车吗?真是太傻了!瞧他,头发在风中耸立,羽绒服敞开怀,象大鸟翅膀一样扑腾。他踩着路旁松软的积雪跑,速度竟很快,一直咬住车速,不知跑了多远!有时脚下不慎,他就滑一跤,眼镜在冰面溜出好远。陈艾秋爬着摸索到眼镜,迅速跃起,继续向前猛跑……
我的眼睛湿润了,胸口被什么东西堵塞。田野、公路、树木都在晃动,化作我家乡的林海雪原。我看见:一个包着红头巾的小女孩,在空旷的原野奔跑,另一个戴兽皮耳捂子的小男孩在后面拼命追赶。雪地留下他们清晰的脚印,天空回荡着童男童女清脆的笑声。追啊,跑啊,喊啊,笑啊,天真无邪的孩子成了天地间的精灵!他们穿过一片麦田,钻入白桦林。群鸟起飞,树枝飘飘洒洒落下雪粉。他们纯洁的生命,就这样融入白雪山野之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