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广三年的春天似乎特别短,才四月份,天就热起来。
这不,太阳出来没多久,天上仅有的一丝云也散去了,光芒直剌人背,不一会人们就开始流汗了,几个年轻的后生甚至把上衣脱了,仅剩个小褂子。
看样子他们是要挖一口井,不过这井的开口有点大,有两丈见方,他们挖出的沙土也堆在不远处溪流的下游,似乎是要筑一条堤坝,截住溪水。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子在旁边背着手指点着众人。
一个挑土的后生走到他身边,放下空筐担子,拿下肩上搭的毛巾擦一把汗,“三爷,这东河上头有泉子,几十年都没干过,干嘛费这么大劲挖个大口井啊?”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南村的教书先生说了,今年这年头是‘十龙治水’!百年难遇的大旱年景,碰这样的年景,村子之间难免会争水,咱们挖开这口井,好蓄些水用。”
后生搔搔头,“十龙治水?一条龙下一场雨,那得下多少雨?怎么会旱?”
老人没好气的在他脑门上叩了一下,“你懂个甚?俗话说的好,‘人多滥,龙多旱’,十龙治水,那是最最旱的年景!”
后生不懂什么叫十龙治水,却也不敢顶撞老人,憨憨的笑道,“俺听三爷的就是。”便挑起扁担又过去担土。
老人在后头叮嘱道,“悠着点干,别抻了?,晌午回去,我宰只鸡,晚上大伙一块吃!”
周围的人听到后顿时都欢呼起来。
“三叔,你怎么能惯着这些兔崽子吃鸡啊?吃多了油水怕吃细了肠子,惯出毛病!”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直起腰来抱怨道。
老人嘿嘿一笑,“半年不见油腥了,今天出大力,就让他们解解馋吧。”
旁边的一个后生取笑汉子道:“二叔,到时我们吃,你看着去!”
那汉子恼羞成怒,比划着手中的镐头做势要打,“去去去!干活去!”
那后生在一片笑语中抱头逃开。
这里是昌平西面,向南抬起头来就能望见通往延庆的官道。
半晌的时候,从官道的西面过来一群人,男女老少有十几个,都穿的破破烂烂,走起路来有气无力,他们看到溪边有人在干活,便在官道上停下来。里面出来四个中年汉子和两个后生,向溪边走过去。
溪边干活的人也看到了他们,都停下手头的活来看着。
待他们近前,那位三爷客气的道,“几位有什么事么?”
一个年纪稍大点的中年人怯怯的问道,“大爷,你这里要人手干活么?”
老人明白了,笑了笑道,“我们就是自己挖口井,人手够了。”
自从大同失陷、山西大乱,流民都过来好几波了,他们虽然有同情心,也尽所能的提供一些帮助,但他们毕竟只是庄户人家,自己家里也没有多少存粮,三爷要为自已这一族的人负责,这伙流民有十多张嘴,他实在无能为力了。
听他这么一说,过来的几个人都紧张起来,方才说话的那人眼泪都涌上来了,“大爷,我们什么都能干,也不要什么,只求你能给娃娃们点吃的就成,娃们都一天多没吃东西了。”
看着他们那哀求的眼神,三爷推辞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在那犹豫着。
这时,先前那位怕吃多了油水的汉子近前道,“三叔,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饿死,给他们一口吃的吧,我们再勒勒腰带就是了。”
三爷这时才下了决心,点点头道:“好,不过我们只能管一顿,留不下你们,吃了这顿,你们还是往前到别外去看看吧!”
那人听了这话,一下子就跪下了,“大爷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道,若是这遭不死,将来一定报答大爷的大恩大德!”
其他的几个人也都跟着跪下了。
三爷将他们一一扶起来,叹道,“不要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遇上天灾人祸的,谁也没法子,将心比心,赶上这地步,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然后让他们先去把带来的女人孩子在溪边安顿下来,再过来帮着干活。
这些人怀着感恩之心,干起活来很是卖力,人多好办事,活计就干的快起来。
不知不觉,到了近晌,众人便收了工,准备回去吃饭。
这时,官道上传来轰隆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从东面过来浩浩荡荡的一支车队,流民中的孩子们都跑到官道上去看热闹。
车队近了,只见前面是几车朱漆箱子,后面便是一车车粮食。
见了粮车,众人都惊动了,齐跑过来看。
一个流民中的后生小心的问道,“官爷,这些粮食要运哪去?是要运到山西赈灾么?”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其他人的眼睛也都亮了起来,三爷拍拍帮忙干活的那个中年人的后背,安慰道,“朝廷还是好的,你们有救了!”
“赈什么灾?!这是朝廷给蒙古小汗纥达的回赐!”后面过来一个军官,对众人大声斥骂着,“快闪开,别挡着道!”
仿佛一桶冷水泼下来,众人的脸色顿时凝固在那里,三爷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看什么!靠后!”那军官用刀鞘将众人赶的离官道远几步,便又向前走去。
车队轰隆隆的从木然的众人面前驰过,一辆,一辆,没有一辆停下来。
半个时辰,所有的车都过去了。
望着车队远去的背影,问话的那个后生才长叹的吐出一口气,转眼脸色变成了愤怒,“这个什么朝廷!”
隆广帝单独召见纥达使者之后,便同意了赵文华所议定的所有条款,当然,给纥达这两万贯钱和两万石粮的回赐不在议和的条款之列,这是由严嵩上奏的、给纥达进贡的那二百头牛羊的回赐,记住,是回赐!
粮车到了居庸关外,因纥达的大营就驻扎在关外,守将怕蒙军趁机掩入,不敢开关,请纥达后退三十里外,才送粮车出关。
而纥达帐中也确实考虑过是否趁着粮车出关,袭取居庸关。最后是满都拉图的意见起了决定作用,他说:赵全的部下本就差劲,在曾铣围攻大同时又受到了重创,新召的这三万人马只能算流民,除了摇旗呐喊,半点用处没有;而纥达的两万骑兵早已经人困马乏,即使冲进关去,也一定会被居庸关中集结的数万明军痛殴。所以纥达最终放弃了袭关的打算。
两方平平安安的交接了钱粮,纥达便拔营退兵。
从居庸关到大同有四五天路程,赵全着意哄纥达虎力开心,请求布置一个欢迎仪式,好庆祝大汗得胜归来。纥达当然不会反对,便让他先回大同准备。
三日后,纥达领着兵马,带着钱粮,大摇大摆的出了宣府地界,走到宣化城下,还向仇鸾打了个招呼,仇鸾自然又送上自己的一份礼物。
进了大同府,距大同城还有两日行程,纥达不知赵全准备的如何,便派心腹大将阿古拉先引两千兵马去探一探。
阿古拉到了大同,进了城,便见街面上的人似乎多了,只不过他是个粗线条的人,也不管这些,径自让人带自己去南汉王府。
到了南汉王府,阿古拉便粗声粗气向门口的仆役问道:“赵全在吗?”
那仆役见他是蒙古人,后面又带着兵马,不敢捋他,老老实实的道,“南汉王出城去抓人去了。”
阿古拉惑道,“抓什么人?”
仆役回道,“就是街面上的这些人,大同去年死了不少人,南汉王嫌太过冷清,为了迎接大汗得胜归来,只好从周围的县镇抓些人来。”
阿古拉听了,却不在乎这些,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那仆役为难道,“这小人却没定数,小人这就给管事通报一声。”
阿古拉想了想自己也没落脚的地方,便道:“算了,那我便到里面等他。”
说着便径往里闯。
仆役见他们气势汹汹,不敢硬拦,只好软话劝道,“将军,你且在外面等等,小给你通报一声。”
阿古拉生性粗鲁,哪里管这么多规矩,一瞪眼,“等个屁!叫老子给赵全看门么?”
赵全既然是无耻之徒,手下又怎能不是欺软怕硬之辈,那些仆役见他相貌凶恶,直呼赵全之名,后面又跟着一群带刀的蒙古兵,哪还敢拦?只好从后面跟着他往里走,一面派人进内院通报。
阿古拉步子大,走的快,将到正堂的时候,那仆役才堪堪进去通报。赵全府中的管事识得阿古拉,此时正在跟一个女子谈事情,见阿古拉闯过来,便让那女子急急的避到后堂去。
阿古拉见了那女子只觉眼前一亮,正在发呆间,管事已经迎出来,好声好气的请他进了正堂,奉上茶水点心侍候着,一边派人出城去找赵全。
赵全的府邸本是大同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这家人在大同失陷时死的死、逃的逃,宅院便被赵全霸占了,经过一番装修,这宅子比以前更气派,正堂摆满了书画瓷器,可惜阿古拉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打眼扫了几圈,便开始打了个哈欠,觉得很是无聊,不由想起方才的女子,便对管事道:“你们这里有好耍的地方没有?我去逛一逛!”
说着抬腿便向后堂走去。
管事连忙拦住他道:“将军,后堂是南汉王内眷住的地方,你不方便进去!”
阿古拉笑道,“我只是进去看看赵全家里都藏些什么好东西。”
管事哪里肯放。
阿古拉是个粗人,惹得性起,一把将他拨到一边,不悦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的路!”径往里去了。
管事拦他不住,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
阿古拉一路见着好几个侍女,不由大笑:“赵全这个?伙真会享受,竟然藏着这么多美女!”
穿过两道院子便见一处花园,一个水塘边的柳树下有张石桌,桌旁坐着一个华服女子,旁边有一个侍女,那侍女正是先前阿古拉见到的那个女子!
阿古拉本以为那侍女已是极美了,不想坐着的那个女人更美上十倍!
大同的女子可上讲究的,赵全身为一教之主,霸据着大同,王妃人选怎能不万里挑一?,
那两位女子见他闯进来,不由尖叫一声,转身便走。
阿古拉却早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那华服女子的手臂,揽进怀里,“小美人,哪里去?”
管事慌慌张张的上前拦道:“将军手下留情,这是南汉王妃!”
阿古拉淫笑道:“赵全真不知羞,他都能当这小美人的爹了,还跟人当夫妻!”
一边手里不停的乱摸,“你说的对,手下留情,哈哈哈,手下留情,我跟她年纪一般,正是……郎……郎……郎情妾意!哈哈哈!”
那管事都快被他吓晕了,“将军千万看在南汉王的面子上!”
此时阿古拉已经色迷心窍了,加之赵全近来很得纥达的宠信,早惹得阿古拉不满,他闻言更是来气,一手抱着尖叫挣扎的南汉王妃,一手抓起那管事,顶着他的鼻子道,“赵全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专使阴谋诡计的汉狗!狗屁南汉王!不过是大汗的一个奴才!也敢跟我讲面子?”
然后将管事狠狠摔在地上,抱着那王妃便向旁边的一间厢房拖去。
管事爬上前,扯着阿古拉的衣襟不肯松手,阿古拉一脚将他踹开,“打死他!”
跟来的几个蒙古兵顿时将那管事打的惨号连连。
阿古拉自顾自的拖着南汉王妃进了房中,不一会便传出尖叫,然后又变成了哭泣和呻吟。
一刻钟后,阿古拉才心满意足的出来,怀中抱着衣衫不整的南汉王妃出来,大笑道,“哈哈哈,真够味啊!老子要带回去好好享用!”
他就算再蠢,也知道不能在赵全府中久留,当即点上兵马,带着王妃,去城外立营扎帐。
赵全府中见他打死了管事,再有哪一个敢上前拦阻?只好急急的去寻找赵全报信。
却说赵全此时正在城外掳掠百姓,以准备纥达的迎军庆典。闻报顿时大惊,片刻之后却又冷静下来。他知道阿古拉是个蠢人,跟他没什么道理好讲,自己去找他只怕还要吃亏。当即不动声色继续准备庆典。
老婆被人抢了,还要准备庆祝,这赵全也是难得的一号人才了!
四月十九,纥达到达大同,只见城门大开,道路两边尽是捧着鲜花欢庆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数也数不清。要知道,赵全这次可是聚集了四五万人。
只听这些人一齐高呼,“天佑大汗!天佑大汗得胜归来!”
这是纥达虎力最爱听的一句话,一路走来兴高采烈,待一进了赵全的南汉王府,便大赞道:“南汉王,你做的好!”
哪知赵全却无半分喜色,扑通跪倒,痛哭流涕,“大汗可要为我做主啊!”
纥达大异,问道:“出了什么事?”
赵全便向纥达哭诉了阿古拉抢走妻子经过。
纥达十分生气,便唤阿古拉上前责问。
阿古拉直言不诲,还道:“此次是俺随大汗解了大同之围,救下了赵全,俺看那小美人十分受用,赵全便送给俺算是酬劳就是!”
纥达几乎被其气结,可是阿古拉是最早跟随他的部下,十分忠诚,那时纥达还是一个人在草原上流浪,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二人感情十分深厚,纥达不忍重责他,便不轻不重的道:“胡说,你抢走的是南汉王的正妃,怎能随便送人?你想要女人,等我送你两个!南汉王是我的左膀右臂,你怎能如此欺辱他!若是以后你再欺负南汉王,我决不轻饶。你快向南汉王赔罪,把王妃送回去,再送两只羊做为赔礼!”
见纥达发了话,阿古拉才不情不愿的向赵全道个歉。纥达拿他没法,只好自己好言安慰赵全。
阿古拉回到营中,将赵全的王妃又整整折腾了一晚,第二天半晌才送回去,一起送去的还有两只山羊。赵全也只能忍气吞声。
纥达见事情了结,便引军北上九十九泉扎营去了。
鞑兵既退,严嵩随后上奏道:“套虏为患日久,祖宗时力岂不能取之,而卒不果复者,盖有深意。今兵力不逮祖宗之时远甚,且中外府藏殚竭,而曾铣以好大喜功之心,出无名之师,横挑弹虏,为穷兵黩武之举。在廷诸臣皆知其不可,奈何畏惧权臣,不敢明言,纵之蛊惑圣闻,终致丧师之祸。臣备员辅职,不能先事匡正,有负圣恩,请皇上降罪。然今五万边军尽没,民愤鼎沸,皆以为议出圣裁,而不明权臣蒙蔽之情。请皇上究当事者之罪,以正天下视听!”
这道奏折递上去的当夜,便使小小的隆广帝一宿睡不着觉,尤其最后的那两句话深深刺伤了他的自尊,试想,一个十岁的皇帝第一次做出的决策就遭了失败,这对他的威信无疑是一个沉重打击。所以,只有重惩主事者,证明此事是权臣擅权,才能维护隆广帝的威严。
第二日,朱载壑亲自早朝,命大臣们追究曾铣衅边启战之责。
严嵩之党纷纷响应声讨,并诬曾铣谎报战功、贪墨军饷巨万。众臣虽心有不平者,然知其中利害,皆不敢涉入其中为曾铣辩驳。
于是隆广仍下诏,以谎报战功、克扣军饷之罪捕曾铣下诏狱。
夏言见大势已去,乃上疏自劾道,“复套之议皆出曾铣,臣与皇上为其所惑,以为或能复套,故而用其议。孰知曾铣志大才疏,败师辱绩,有负圣恩。臣居辅位,不能察其虚伪,委任失人,愿领失察之罪。”
夏言此疏名为自劾,实为推诿。尤其“臣与皇上为其所惑”,分明是指隆广帝当初亦曾赞同复套之议,顿时让隆广帝大为不满。
严嵩又窃传其疏于外界,士林闻夏言竟推责于曾铣,顿时哗然,不齿夏言为人。
数日后,隆广帝下诏,免夏言之官,令其致仕还乡。
诸臣竟无一人为夏言言一语。
隆广帝又下诏,凡参加讨论复套的大臣全部罚俸一月;相关科道官员廷杖,罚俸四月;以兵部尚书王以旗接任三边总督。
自兵败之后,曾铣便一直率残兵留守山西代州振武卫,听候朝廷裁决。镇抚司来人拘捕曾铣,曾铣束手就擒,然而军中将士皆为鸣冤,跪阻营门,曾铣道,“天子有诏,汝等欲陷吾于不义乎?何况边疆尚赖汝等守卫,汝等当留有用之身,更为有用之事!”劝慰良久,诸将士仍不肯退开,镇抚司来人乃以曾铣爪牙的名义一同拘捕指挥使田世威、郭震。
曾铣才下狱不久,曾铣的同乡、夏言的岳父御史苏纲也被揭发收受曾铣的贿赂,被捕入狱。
严嵩又奏令给事中申价前往陕西调套出兵之事,实为寻找曾铣贪贿的罪证。
消息传到陕西,曾铣的心腹王环因监视朱载玺等人,未曾跟随曾铣出征,此时得知曾铣被捕下狱,便来辞别朱载玺等人,打算孤身入京探狱。
朱载玺叹惜道,“权臣在内,未有大将立功于外者!曾制军之祸,皆因我复套一言!”便要与王环一同去探望曾铣。
苏熙、吴茂等人劝道:“京师重地,谍探遍布,公子若去,便若羊入虎口!”
朱载玺经历了土堡之劫,心怀放开了许多,便不再强求,让面生的李宗良带些银子陪王环一同入京,看看能不能为曾铣打点一下。
大同城下明军的失败并没有从根本上动摇河套地区的局势,虽然俺答重新燃起占据内套的野心,又进行了一次渡河,但结果依然被周尚文凭借黄河天险守住,还损失惨重。俺答只好默认了明军占据内套的现实,与周尚文隔河对峙着。至于河西的达剌,他已经被明军打怕了,等到奥云达赖组织的袭扰策略失败后,达剌更是专心在河西定居落户,不愿与明军为敌。
可是,不久,朝廷决定从河套撤军的消息便传来了。在连城的明军大营,周尚文接到命令后,大哭一场,当夜便卧病不起。消息传到磴口时,李珍的表现更直接,当场就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众将好不容易将他救醒过来,却听他只说了一句话便又晕过去,――“数万将士的血都白流了么?”
将士们虽有万般委屈,但朝廷的命令不能不听,只好挥泪南下。俺答与达剌见明军撤退,趁虚渡河,从侧后不断的袭扰。达剌势弱,李珍部且战且退,还能勉力应付。而周尚文部缺少骑兵,一旦放弃黄河天险,走得又是大漠荒原,俺达骑兵源源而来,虽然周尚文是久战老将,依然损失惨重,回到榆林时,伤亡五六千人,都超过了北上时的正面战损。
胡虏复据河套。
然而令众人想不到的是,事情并没有结束,周尚文与李珍一回到关内,便被拘捕下狱,罪名是甘为曾铣爪牙!
王环、李宗良二人进了京,使上银子,便入了诏狱,见着了曾铣,此时曾铣已是遍体鳞伤、面目全非了,王环见着,不由恸哭失声。
曾铣道:“如今朝廷怒甚,我自分必死,数万将士随我北征,还者不过十一,此我无能之罪也。然吾妻子何罪,因我之累,流落边鄙,为沟中瘠,吾心不忍也!”
王环流泪道,“主公勿忧,某必护得夫人与二位公子周全!”
李珍也道:“曾公勿虑,我家公子感佩曾公忠烈,亦会尽心!”
曾铣叹口气道:“如此,吾心安矣!王环,你身怀忠勇,惜无所用,王公子乃君子,我之事了,你便从他去吧!”
王环哭着道:“主公何言!某之余生唯有侍奉小公子,岂有他求?”
曾铣知他性直,遂不再言。
曾铣入诏狱,镇抚司刑讯苏纲、曾铣之子曾淳及诸将,欲坐实罪名,逾旬无果,不能定罪,铣素廉洁,搜其家,无余财,克扣军饷之说不攻自破。
陆炳只好将其转送三法司。
三法司拟定曾铣罪名时,“律无正条”,不知所犯何罪,打算比照守边将帅败军案律处斩。严嵩嫌这样不能牵引到复套议的是非上,遂指使人拟以《交结近侍官员律》,斩于西市。
曾铣临刑吟道,“袁公本为百年计,晁错翻罹七国冤”,慨然赴死,弃市。
参将李珍在诏狱中被严刑拷打,令其召供曾铣克扣军饷,珍几次晕死,唯言:“曾公忠烈,天地可知。”终不屈招,被活活打死。
总兵周尚文旧有大功,抵罪,免职;田世威、郭震谪戍极边。巡抚谢兰、张问行、副总兵李琦皆降罪。
此时夏言已出京,严嵩上言“夏言走时怨望”,隆广帝大怒,想起夏言那句“七岁天子,何以治天下”,又命陆炳追上去逮捕夏言,囚车入京。
夏言初时尚能镇定,等到听说曾铣弃市,犯律为《结交近侍官员律》,遂大惊失色。
三法司初审夏言时,认为“议贵议能”,应宽赦。然而严嵩必欲治其死罪,拟旨严责三法司,最终以“与曾铣所犯同律”,论斩,妻子流三千里。
夏言之妻苏氏上疏请代夏言服死,隆广帝犹怒夏言轻己,批道:“苏氏流放之人,安得代死?”
六月初,夏言斩于市。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