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茂有些惋惜的摇摇头,“小王爷,可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要是七八月份来,就能吃上岭南的荔枝了!”
“荔枝?”徐渭满脸红润,轻摇折扇,一大堆诗句跟着冒出来,“锦苞紫膜白雪肤,海南生荔天下无;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酩;酒酣国艳非朱粉,风泛天香转蕙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我倒觉的还是苏学士的那首《惠州一绝》最妙。”苏熙笑道,说着也飘飘然吟起来道,“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他转向朱载玺道,“小王爷,你觉的呢?”
半晌不见朱载玺回声,却发现朱载玺正看着几个在树下玩耍的孩子怔怔的出神。
苏苏轻轻碰碰他,“小王爷?”
“嗯?嗯。”朱载玺回过神来。
徐渭靠近过来,笑道,“公子,我们正来谈荔技呢!”
吴茂以为他在想着荔枝,也笑道,“没关系,小王爷,你要想吃的话,等下次我们赶个六七月份回来,好好的吃个够!”
朱载玺点点头,忽轻叹了一声,淡淡的吟道:“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病,雨顺风调百谷登,民不饥寒为上瑞。”
吟罢,他摇摇头,“苏学士也有悲天悯人的心怀啊!”
众人听闻此言,便都不言语了。
一行人且行且游,到了广州府番禺,已是十一月份了。
徐渭道:“公子,广州自古是岭南重镇,岭南之地风物迥异于中原,自秦汉之时,其犀角、象齿、珠玑即名闻天下,然而五岭险阻,难与中原相通,故为历代贬谪之地,后来唐张九龄凿梅关古道,岭南始得开辟,此地物产非富,稻米三熟,至今已为天下富足之地。由此向西的至廉州府就是历朝采珠的合浦,公子要不要去看一看呢?”
“合浦?”朱载玺沉吟片刻道:“可是‘合浦珠还’的合浦?”
合浦沿海百姓向靠采珠为生,东汉时贪官污吏不顾珠蚌的生长规律,强迫珠民连年滥采,结果合浦的珠贝纷纷逃到邻近的交趾郡,后来孟尝做合浦太守,尽革前弊,珠贝又回到合浦,便称为“合浦珠还”。
徐渭点点头道:“合浦也是我朝南珠的产地,正统年间,英宗皇帝派内宦监守珠池,为朝廷取用。我闻人言,采珠人以长绳系腰,携竹篮深潜海底,拾取珠蚌置于篮中,待水下人摇绳,船上人便急收绳子,将采珠人和绳子一起拖出水,稍慢,即为大鱼海怪所噬,见血缕缕而浮,则知人已葬身鱼腹,有恶官为迫民采珠,竟在珠民脚上缚石,往往珠民不能上浮,溺死海底。我欲请公子往视珠民采珠的艰辛。”
朱载玺叹口气道:“为求一异物,驱民涉死,何其不仁,朝廷当禁止贡献异物!合浦便不必去了。”
徐渭道:“公子若能行此德政,必为百姓感怀!珠蚌乃天地灵性之物,数年始生,数年始长,又数年始老,非可滥采,必使之生养。弘治十二年,多年珠蚌老成未采,孝宗皇帝曾采珠二万八千余两,后来,正德、嘉靖年间连番采珠,珠尚嫩小,得珠甚少。嘉靖五年,世宗下诏采珠,合浦大雨雪,池水结冰,民多冰死,犹被迫下海昼夜采珠,珠民死者上万,得珠八千余两,听闻珠蚌夜中飞迁交趾界,此次不知几时方回。”
朱载玺沉吟道:“以人易珠,实不仁之至!‘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民乃足’,岂非《旅獒》之谓乎?唯百姓之生死乃朝廷之责,珠蚌之得失不足虑,若人君有德珠必还矣!”
“既然如此,小王爷便在这里小住几天,这里与南海诸国的贸易繁华的很,也很少受到倭寇的侵扰。”吴茂接口道。
此时正是冬季,岭南气候温暧,众人便在广州过了冬,次年正月才起程北上。
众人走韶州,穿过骑田岭到郴州,前往衡州府。这一路全是南岭的崇山峻岭,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方,加之新乐王府的事都过去一年多了,众人也不担心被人盘查,路过州县便径直住进了城里。
这一日半晌,到了耒阳县,才进了城门,只见前面涌簇着一大堆人在围观什么。
众人好奇心起,便要过去看看,还没走上前,却见五六个衙役从远处急匆匆的冲过来驱赶人群。那些围观的百姓见来了官差,都向旁边挤了挤,闪开一条人缝,但仍不愿离开,留在那里观望。衙役们焦躁起来,抡起水火棍开始打人,将众打的抱头乱窜,远远的避开。
一个差役抡着棒子打到朱载玺等人的跟前,见几个人都穿着长衫,后面的伙计也个个面色不善,硬生生的将棒子收住,嘟囔一声,“没什么好看的!”便转身去赶别人。
人群被驱散了,只剩下沙哑的哭声,墙根下一张破草席半裹着一个半大孩子的尸体,旁边一对五十多岁的的老汉和妇人正在呜呜哭泣。
两个官差上前就是一顿乱棒,边打边骂道,“你个老东西,怎恁地不识抬举,知府老爷的公子也是你能惹得起的么?”
几棒下来,那老汉便被打的头破血流,那妇人见状,扑在老汉身上替他阻挡,那些衙役却毫不留情,生生将那妇人打晕过去。
众人心中不忍,正要上前过问几句,只见那两个官差却架起老汉,骂道,“送你大牢里关两天,看你还敢出来闹腾!”一边骂着,一边将老汉向县衙拖去。
待差役去得远了,刚才被驱散的百姓又慢慢围上来,朱载玺等人也走到近前,见那妇人兀自晕迷不醒,忙上前施救。许久,那妇人才缓缓转醒,才一醒来,妇人便推开众人,扑到那孩子尸体上痛哭,“可怜我儿……”
朱载玺这才向那草席上打量过去,只见那死去的孩子约摸十一二岁,看上去五官端正,闻上去已经有些异味了,便问道,“老人家,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妇人只顾哭泣,无法回答他。
周围不少人都摇头叹息,“可怜这一家子!”
有好事的便七嘴八舌的向他们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被抓走的老汉姓李,是个庄户人,本本分分,守着十几亩薄田度日。老两口一至到四十多岁才得了一个独苗,取个名儿唤作幺哥儿,自是视若珍宝。待幺哥九岁上,李老汉省吃俭用,送他到县里的私孰读书识字,这幺哥也很是聪颖,长进很快,一家人倒也和和美美。
衡州刘知府的有个儿子仗着爹爹的权势,平日里胡作非为,半个月前在耒阳纵马横冲闹市,恰好幺哥下学,在街市上游玩,被马撞倒街头,待刘公子远去,众人上前察看时,只见幺哥口中吐血,胸口都被马蹄踏碎了。李老汉得知儿子被马踏死,自是天塌地陷一般,便到县衙去告状。
这衡阳知府乃是耒阳县的顶头上司,这耒阳县又无包龙图、海青天的胆气,如何敢接这个案子,便好言劝抚,自己掏了银子,想把事情压下来。怎奈,李老汉四十岁上得了这么一个独子,幺哥一死,李家便绝嗣了,因此,李老汉拼了命也要将元凶正法。
这县太爷没了法子,只好勉强受理,待上了公堂,却道:“幺哥虽是被马踏死的不假,你却并没有亲眼看到行凶的是刘公子,若是要状告刘公子,须得拿出证据来。”
那刘公子人马俱逃,李老汉一个不识字的粗人,叫他如何去找证据?便当堂叫起屈来,“满街的人都看见是知府的儿子骑着马将幺哥撞死的!”
那县太爷又问,“可有人出来做证?”
他本想刘公子的老爹是知府,没人敢出来。
谁知这个时候,民风尚未完全败坏,围观的人群中当即有几个楞头青喊道:“我们看见了!”于是一大堆人跟着起哄,存心要看县太爷难堪。
这县太爷也不是孬包,灵机一动,道:“谁看到了便到堂上来,明日跟本县一起到府里去找刘公子对质。”
刚才在人堆起哄,有不少人都嚷嚷着看到了,但听了耒阳县的话,却没有一个敢吱声了。你想,这李老汉没钱没势,帮他打赢了官司也没什么好处。古代最怕的就是摊上官司,一场官司怕是要打些时候,费钱费力费时间,还要不要挣钱养家糊口了?何况到了府里跟知府的公子对质,这知府大人肯定是要得罪的!刚才人多势众,还跟着喊两嗓子,要真叫谁站到公堂上与知府大人做对,却是一个都不傻。
李老汉见没人肯出来做证,顿时号啕大哭,“俺家幺哥被人撞死了,县老爷不管,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耒阳县的脸色涨红,确实是有点理亏,要是真扔下不管,也说不过去,便想了一个拖延的法子道,“本县也不是不管,只是既然没了人证,这刘公子只能算作疑犯,要他来上堂对质,不能够通缉,只能传唤。刘公子已经回了衡阳,本县若要去衡阳传人,花费不少,县衙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你若真想让本县去拿人,便需出这盘缠。”
知县的本意是让他知难而退。
谁知这李老汉也是个硬骨头,为了给儿子报仇,将家里的房屋、田地都卖掉了,东借西凑的凑足了银子。
那耒阳县硬着头皮亲自去了一趟衡阳,回来后又告诉李老汉道,“刘公子已经到京师访友去了,若是要去京师传他,你这些盘缠不够,知府的大人的家便是在衡阳,想来刘公子也不会舍家不顾,等他回来时再说吧。”
此时,李老汉才明白,被人糊弄了,你想啊,那刘知府家里多少钱,若是这刘公子东南西北满天下的访友,即使县里肯派官差去拿人,李老汉出得起盘缠么?
这李老汉家里的房屋田地都没了,儿子的仇也没报成,便和老婆子一起抬着儿子的尸体在城门口天天哭,以至惹怒了知县,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吴茂听到这里,不禁怒极而笑道,“若是百姓自已找证据,自已出钱出抓犯人,还养一群白吃白喝的官老爷做甚?”
他这一句话说的众人心中愤愤。
朱载玺有些不忍,想要出头,却恨自已手无缚鸡之力,便救助似的看看苏熙。
苏熙见他向自己看来,轻轻的摇了摇头。
徐渭附在朱载玺的耳边低声道,“公子,这事我们管不了。”
朱载玺听闻此言,神情难免有些失望,但他向来坚忍,便不再强求。
这时耳边听的吴茂怒气冲冲的道,“这等徇私枉法的狗官,我便去杀了他!”
朱载玺神情一振,转头望去。
却见苏熙扯住吴茂低声道,“莫在这里生事,别忘了还有小王爷!”
吴茂闻言,看看朱载玺,便将腾腾的怒火压下去,深吸了一大口气道,“走吧!莫在这里呆了,我看着心烦。”
苏熙与吴茂一路走,徐渭便过去拉朱载玺。
走出几步,见朱载玺没有跟上来,苏熙回头一看,却见他虽与徐渭一起跟来,但正在回头看那妇人,步子迈得极小,不由暗叹一声,走回去,从袖里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对朱载玺低声道,“小王爷,人已死了,伤心也是于事无补,拿这锭银子,让那孩子入土为安吧!”
朱载玺脸上浮出一丝欢喜来,接过银子,便转身去了。
吴茂来到苏熙的身边,看着朱载玺的背影,苦恼的道,“自从跟小王爷一起,我的银子花的飞快呢!”
苏熙笑道,“你赚那么多银子,不花出去,留着抱崽么?”
吴茂苦笑着摇摇头,“说的也是,我还真是天生贱骨头,只要他乐意,我花钱也高兴!”
朱载玺走到那妇人旁边,蹲下身子,温言道:“老人家,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顺便,早日将令郎入土为安吧!”说完将那锭银子轻轻放在老妇人的手边。
那老妇人只顾哭泣,并未听清他的话,但见他将一锭银子放在自己手边,他的意思还是明白的。
那老妇擦了一把眼泪,抓起银锭丢到一边,边哭边道,“我不要银子,我要儿子!我不要银子,我要儿子!”
朱载玺并不恼怒,默默的走过去,将银子捡起来,放在席子旁边,深深一揖,道:“老人家,节哀顺便。”便转身离开
老妇人正哭到伤心处,看到那锭银子放在死去的儿子身旁,越看越刺眼,抓起银子向朱载玺砸去,哭道,“我不要银子,我要儿子,我要儿子!”
那老妇人的气力不济,银锭擦着朱载玺的腿边摔到他的跟前,朱载玺弯身捡起银子,轻轻的擦擦上面的泥土,――他并不知道一锭银子到底能买多少东西,当然也不会心痛银子,但他知道这银子是吴茂拿命换来的。
面对老妇人的反应,朱载玺一时不知所措,怔在那里。
苏熙走过来,轻轻扯扯他的衣袖,“公子,走吧。”
朱载玺茫然的点点头,神情失落的跟着苏熙离开了。
待离得人群远了,吴茂心有不甘的道,“这事就这么算了?”
苏熙看看他,“还能怎么办?”
“那刘公子撞人行凶,又带罪潜逃,着实该死!那刘知府教子不善,纵容包庇,也是可气!最可恨的就是这耒阳知县,巴结上官,纵容罪犯,知法犯法,罪不容赦!”吴茂在旁边愤愤的道。
苏熙打量了他几眼,笑道,“我听说你做海上生意时,没少杀人,怎么今天为一个孩子耿耿于怀?人又不是你杀的。”
吴茂叹道,“我平生最恨不平事,在海上杀那些都是该杀之人,这个孩子却是年纪小小,清清白白,却无故枉死,凶手还逍遥法外,因此我心里一直放不下。”
这时徐渭从旁边道,“行凶的刘公子跑到了京师,我们难道要到京师去追他索命么?刘公子毕竟是刘知府的儿子,天下有哪个父母不包庇自己的子女?”
吴茂听了,想要反驳,却无从说起,只好道,“可是这县令……”
这时苏熙叹了一口气,淡淡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知县察考之权在知府。”
吴茂一满脸疑惑的看了看他,“知府管着县令,天经地义,自古以来不就是如此么?”
“虽是古制,却也未必合理。我大明上至朝廷,下至府县,虽有诸司分权,然则主官既主民政,又平诉讼,且掌评考,大权独专,所谓制衡,名存实亡。县官评考及升迁既然受制于知府,一个小小耒阳知县如何敢得罪顶头的知府?”苏熙自顾自的说道。
吴茂想想也是,但犹自不甘的道,“那小幺哥被撞死难道就白撞死了么?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苏熙的声音透着无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事有官府插手,又岂是我们能管得了的?”
一行人走出不远,寻了一家客栈,便住下来。
吃过了晚饭,几个人赶了半天路,便各自回房歇息。
朱载玺在王府中呆了十多年,有些闷坏了,自从出了王府,一直睡觉很少,便拿起《后汉书》在看。
几声轻轻的敲门,朱载玺开门一看,原来是吴茂。
吴茂苦着脸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端起桌上的半杯残茶猛一口灌下去,道:“我总是放不下今天的事,知道你没睡,便过来说说话。”
朱载玺点点头,“人死不能复生,这也是没法的事。”
见他反应冷淡,吴茂不满道,“跟那两个家伙说不通,找你解解闷,你却也变成了闷葫芦!”
朱载玺苦笑一下,“喜子和先生说得也有道理。”
“哼,就会替别人说好话!其实我知道,你心里也放不下,只是你心里有事,一向埋在心里,不说出来罢了。”吴茂愤愤的道。
朱载玺再苦笑一下,便不说话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笑骂,“你个猫儿,自己睡不着,却来搅得小王爷也不睡!”
苏熙和吴茂并肩走了进来。
“小王爷本就没睡!”吴茂直着脖子辩解道。
待二人坐下,朱载玺道,“先生,我想了想,总还是有些不通,这知县枉法,虽说有些难处,但毕竟活生生一条人命,想那强项令连光武帝都敢犯颜,这知县为了一己之私徇私枉法,总是不该。”
徐渭叹了一口气,“从道理上讲,确是如此,只是,这衡州知府教子如此,只怕也没有光武帝的气量啊!”
忤逆,有时候也是要看人的,一个有胸怀有气度的人才回包容别人的忤逆,而大多数人没有这份胸襟,伴随而来的却是报复。
“若是公子有朝一日登上大位,这贪赃枉法的事只怕也不能尽除!”徐渭对着朱载玺道。
吴茂向他投来疑问的目光。
朱载玺默然良久,缓缓道,“从社稷而言,圣王仁主自然盼着世道清明,天祚久长。只是,这贪官污吏徇私枉法的事历朝历代屡禁不止,太祖皇帝连剥皮揎草的法子都用上了,也不能禁绝,清治官吏谈何容易。”
“人不患贫而患不公,天下百姓都盼着有一个朗朗青天,贪脏枉法是朝廷的大患,虽然不能禁绝,可是也得想办法制止。”吴茂抗声道。
朱载玺点点头,“我知道,只是这是历朝历代都没有办法的事情,要想一朝禁止怕是有些难。”
苏熙道:“小王爷,知县察考之权在知府,故而知县不得不枉法,何不将刑讯的官员与治理的官员分开呢?历朝设置御史一职,掌监察百官,不就是为了让天下官员有所顾忌么?本朝也设有科道官。”
朱载玺苦笑道,“官官相护,自古成例。刘瑾之祸时,那科道也一样的与权臣们勾结了。”
苏熙道,“众人共谋,毕竟不能一心,小王爷可试着将天下刑讯的官员独立一系,再加上科道相制,虽然不能禁绝贪枉,但总能稍杀其风。”
徐渭接道道,“单单的科道,仍不足为恃,民间现今有大量的宗室勋贵,平日里无事,公子何不加授他们弹劾之权?”
朱载玺摇头道,“这些权贵本就身份尊崇,如果再授他们弹劾之权,不必等他们弹劾那些官吏,他们自己就先与官吏们勾结,贪脏枉法起来,谁敢管他们?官吏与权贵相勾结,为祸更甚!何况,弹劾之权纷纷,权利相轧,必起纷争。”
徐渭道,“将权力分开总是有一定制约。”
朱载玺摇摇头道,“权力并不是越分越好,分权之要者,分权两方的职能不能相互重叠,否则必然会导致双方对共涉权力的争夺,易陷于内斗,势大的一方必定会侵吞势弱一方的权力,这样便相当于未分,且又易于陷于推功委过之举。就比如将科道分为左右两道,其职相同,必陷于内讧自劾,又岂有心监察百官?”
苏熙道,“我曾听小王爷言道军屯制败坏,有意以征兵制代之?”
朱载玺点点道。
“如此或有一途能与权贵相抵。”苏熙面露喜色,“小王爷何不让那些有功勋的士兵做这传达民情之举?”
徐渭忧道:“武人干政,恐陷国家于大难!”
苏熙却含笑道,“文长先生有所不知,小王爷所立兵制,士兵皆出于民间,根基浅薄,不足为朝廷所虑;且其起自民间,习知民间疾苦;这些士兵功勋在身,也足见他们忠义;待其毕役,并无官职,无异于平民,怎能干政?况且如此嘉装将士,又能昌引天下武风!”
朱载玺沉思片刻,道,“此法或可一用,只是这分权之法说来简单,恐怕实行起来就有些难了。似这知府之职,既掌着民政,又掌着诉讼,岂会自己治自已的罪?所以,若想要清治官吏,必须将民政和诉讼分开。可是地方主官又掌下属评考,即使两者分权,下属又岂敢治长官的罪?所以一但分开诉讼和民政,就只能将吏道评考再独成一系,这便将官道由一变三。何况的掌着诉讼的官员依然可以徇私枉法,这就必须将科道官再分出一系,专掌监察事,如此官道由一变四。其他故且不论,仅仅这官道之变,谈何容易?”
徐渭听朱载玺如此条理清楚,看来是有一番深思熟虑了,眼中顿时一亮,道,“公子倒是过虑了,在天下府县各加一法官、科官,也不过三五千人。”
朱载玺摇首道,“先生想得简单了,单说这刑法一途,若是法官之权过轻,似这耒阳知县一般,诸事不问,听民自辩自理,要法官何用?随便在民间寻一德高望重之人都可充任审判。富贵之家钱财通神,贫贱之民无力为讼,何以公允?若是官员之权过重,案判听凭法官审断,未免有法官舞弊徇私,欺凌百姓。所以刑法之司,又须分为二,一掌刑察拘捕,代民伐罪,一掌断案宣判,持公允正。断案宣判或者一人足矣,这刑察拘捕,人少了却是不成事。”
徐渭等人听他如此一说,喜道,“看来小王爷心中自有一番打算了,害我还与苏公子担心了好半天,怕你陷入这人情中,想不通。”
“法不外乎人情,道理上想得通是一会事,心中上过得去是另一会事。”朱载玺顿了顿,微笑着道,“这是庙堂上大臣所虑之事,你我心里想得再好,却也是行不通的”
他试探着道,“苏熙有举人的身份,能不能让他出面,把孩子的爹爹救出来?”
徐渭摇摇头道,“小王爷,若是他们夫妻肯善罢甘休,我们花些银子自是能救他出来。但这小幺哥是他们的独子,定然不肯罢休,若是硬与官府对抗,我们便也帮不了他了。”
朱载玺想了想,也只好作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