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替我们解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阮籍母亲死了居然不哭,而且还照样大鱼大肉,喝酒,所以有人在司马昭面前批评他,要求追究他的不孝。这当然是大罪,可是司马昭笑笑说:“他哪里是不孝?你没见他因为母亲的死消瘦成什么样子了吗?他因为过度悲伤虚弱成这样,吃点喝点又有什么不对?你不能与他同忧,还说什么!”
阮籍并非不哭,他只是没有在别人来吊唁的时候哭。他最初听到他母亲去世的消息时正在跟人下棋,他听完了来人的报告后,铁青着脸坚持要下完这盘棋,棋一下完,阮籍站起身来,放声大哭,随后连连吐血。
有几个人能够因为母亲的死悲痛到这种地步?正像司马昭说的,阮籍不是不孝,他要的发是自内心的,至情至性的,自然的孝,他不要那些虚伪的形式,他对这些形式深恶痛绝,因此他就要以一种很另类很不合规矩不合礼仪的方式来讨伐它。
玄学的盛行自然也影响到司马昭,因此他也能对于阮籍的某些行为表现的很宽容,但这当然不是主要原因。
他不是借了不孝的罪名杀了嵇康吗?为什么阮籍他不但表现的很宽容,还亲自为他解释?这又涉及到阮籍做官的一些怪异行为了。
嵇康和阮籍都是闻名全国的大名士,是司马昭热切希望收拢的人,但是嵇康跟阮籍不同。他性情不同,很刚烈,身份也不同,是老曹家的近亲,因此他的反抗往往最直接,最激烈,他不可能跟司马昭合作,司马昭只有杀了他。而阮籍,他跟司马昭采取的一直是消极抵抗,明哲保身的态度,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他不跟司马昭决裂,有明显的冲突,司马昭就很乐意纵容他,维护他,为的只是靠他去收拢人心,制造影响。
阮籍内心里当然是不愿意做司马昭的官的,于是他就不是装病,就是烂醉不起,有时甚至装疯卖傻。但他也有脱不过去的时候,这时候他就只有做。于是他就只能做官而不做事,敷衍荒唐。
不止是司马昭一直在给他官做,老曹家也是如此。
阮籍感情倾向于老曹家,但他又知道老曹家不行,因此左右为难。在司马昭和老曹家的围攻之下,阮籍以攻为守,于是自己要官做,专要那些无关紧要,两不得罪的官,一会儿东平小官,一会儿步兵校尉,看起来很主动很积极,也玩的很潇洒,很出奇,其实都不过是避害远祸的一些手段罢了。
阮籍用荒唐奇特的行为玩着这个世界,玩的很高明,但有一次他没有玩过去。
阮籍在司马昭想要跟他做亲家的时候,每日里喝得大醉,把事情推脱了过去,但是这一次司马昭被封为晋王,加九锡要他写劝进表时,他的这招不灵了。
司马昭大概是早看透他的那些把戏的,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上他宁愿装聋作哑,但是让阮籍写劝进表是一件大事,阮籍名声大,影响大,这表如果经他写出,其意义非同一般。
不肯做阿谀小人,喝得烂醉的阮籍被人强逼着写了劝进表,醉眼朦胧的阮籍随意一写,这篇醉后草成的劝进文,竟就是一篇文笔清丽、气势雄壮的好文章。
阮籍肯定不会因此而沾沾自喜,他心里一定是非常苦的,没有人不会不因为被人强迫而痛苦。
由阮籍的醉酒,大家也该知道酒对于名士是一种什么作用了,它是名士应付社会的一种工具,也是名士麻醉自己,排遣苦闷的一种方式。
越苦闷,越离不开酒,对酒就越钟情,越纵情。
以此而论其实刘伶是最值得同情的。
要了解刘伶,惟有读一读他的《酒德颂》,读了他的《酒德颂》就没有人会不明白刘伶,不明白无日不可无酒的魏晋名士。
《酒德颂》全文如下:“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为一朝,万朝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暮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木盍ke)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
有贵介公子,缙绅处士,闻吾风声,议其所以。乃奋袂攮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锋起。先生于是方捧罂承槽,衔杯漱醪。奋髯箕踞[注],枕麴借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三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翻译成白话就是:“有一个德行高尚的老先生,把天地开辟作为一天,把万年作为须臾之间。把日月作为门窗,把天地八荒作为庭道。行走没有一定轨迹,居住无一定房屋。以天为幕,以地为席,放纵心意,随遇而安。无论动静都随身携带饮酒器具。只是沉湎于杯酒,不知道其他的。有显贵公子和仕宦处士,听到我的名声。议论着我的行为。于是便敛起袖子,绾起衣襟,张目怒视,咬牙切齿。陈说礼仪法度,事事非非一起产生。先生在这时候正捧着酒瓮,抱着酒槽,衔着酒杯,喝着浊酒。拨弄着胡须,伸腿箕踞而坐。枕着酒曲,垫着酒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昏昏沉沉第地喝醉,又猛然清醒过来。安静地听,听不到雷霆之声。仔细地看,看不见泰山的形体。感觉不到寒暑近身。利欲动心。俯瞰万物,犹如萍之浮于长江、汉水,随波逐流,不值一提。”
还需要说什么吗?他从酒里体味到的正是魏晋名士们孜孜以求的东西,在刘伶看来,这些东西是只有在酒里才追寻得到的,除此而外,人世间什么都再也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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