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转身就可以忘了自己刚刚才挨了打,闭上眼睛就可以当整个世界都不存在,现实是他们脑中的现实,脚下的万丈深渊,身边的遍地荆棘,头上的连绵阴云,反倒是虚幻的产物了。
老堂吉诃德能够把风车当巨人,把客店当城堡,把群羊当敌人,把铜盆当头盔,把酒袋当脑袋,而晋朝人却能够把巨人当风车,把城堡当客店,把敌人当群羊,把头盔当铜盆,把脑袋当酒袋。
老堂吉诃德为了假想中的敌人舞刀弄枪,勇敢无畏,错了一千次不觉得错,乐呵呵地一傻到底,而晋朝人为了更美好地活着,却能够对真正的危险视而不见,无怨无悔,至死不休。
堂吉诃德是没事找抽型的,而晋朝人是抽我没事型的。
他们都是为了理想而活着的,堂吉诃德为了献身精神而活,晋朝人为了生命本身而活,原来理想和理想,理想和现实,现实与现实碰撞到一起,会同样显得那么荒诞不经,会一般的可笑,可悲,可叹,甚至还有可敬。
元康八年,也就是公元299年,晋朝平定西陲安抚群夷之后,按照惯例,又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盛宴。
晋朝人又立刻能够兴高采烈了(其实西陲乱成一片的时候,对他们的影响也不大,只是不如现在更有滋有味),生命之花在他们的尽情演绎下继续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自由自在多姿多彩地绽放开来。
该尽情享乐的享乐,该游山玩水的游山玩水,该清谈的清谈,该吃药的吃药,该喝酒的喝酒,该癫狂的癫狂,该艺术的艺术,该宗教的宗教。。。。。。他们从来如此,大概也打算永远这样下去,这样活着的确真好。
到了这时,我们不得不说说晋朝这些人,晋朝这些人的生活了。
晋朝的这些贵族大臣名士们其实是分两种的,一种是把生活单纯地解释为无所不包的奢侈享乐,一种是热衷于对生命本身的探索阐释,他们有时也合而为一,具有两种特点,但是逃避现实,崇尚虚无却是他们的共同点。
魏晋人物一向是很令后人迷醉景仰的,这个绝对的中国历史第一乱世却出了那么些独立特行狂放不羁的人物,轰轰烈烈地宣扬了一种张扬的生命意识,把自由浪漫的人生格调挥洒得到处都是,也真足以荡人心魄了。
魏晋人物盛唐诗啊,都是千古绝响,“广陵散从此绝矣!”,每个人在神往赞不绝口之后,又不免惆怅叹息,幽幽之思连绵不绝。可是魏晋风度背后的孤寂,隐忍,伤逝,避世,颓唐,萎靡,沉沦,大家看到了吗?那可是在生命的重压下的产物啊,那么美好的最富于激情,最浓于热情的东西,却居然是刀与火逼出来的,透着那么深的无奈,那么多的悲哀。
魏晋风度体现的是张扬的生命意识,独特独立的个性,快意人生的追求,可是它的表现却是那么的荒唐,那么的疯狂,那么的病态,那么的怪诞,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呢?
先来看看几个所谓的名士的行为举止吧,
魏晋风度是一个很大的命题,关于它的描述剖析车载斗量,不可胜数,但是总也说不完,说不尽,说不好,说不透,我们既然不是在做专著,没能力做专著,不妨就只谈谈它的皮毛,从它的皮毛里感受一点趣味,思索一些问题。
魏晋风度据我看来,不外乎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标新立异,行为奇特。
魏晋风度的代表首先当推竹林七贤,而竹林七贤的代表人物又当推阮籍,若论行为奇特,大概阮籍也是第一人。
关于阮籍的生平和他的文学才能,文学地位,这里就不说了,那些真名士无一不是在艺术上各有所长的,人们更津津乐道的其实是他们那些怪诞的荒唐的奇异的行为。
寄情山水是名士们的一大特点,这个阮籍最特别,他出来游玩通常是驾了一辆牛车,载着酒。他的游玩很随意,既不确定目的,也不确定目标,他就任由那头牛随便把他拉到哪里去,觉得有看头的就看看,没看头的就继续走,兴致上来就多留一会,索然无味就闭上眼睛。
有时候那牛走着走着,前面忽然没有路了,这家伙还会愣怔一会,忽然放声大哭一场。
呵呵,够怪癖吧。
阮籍的泪腺似乎特别发达,他的哭非常有名,他的哭有时候可能是为了一片落叶,有时候可能是为了朝霞晚露,还有时候可能看上去什么都不为。
他也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哭,有一个美丽的少女不幸夭折了,他冒冒失失地就跑到人家家里大哭了一场,哭完了,什么都不说,爬起来就走掉。
很莫名其妙,那个女孩子他根本不认识,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可是他母亲去世了,他却又不哭,不但不哭,还大张旗鼓地违反礼教,照旧大鱼大肉,酗酒不止。人家来吊孝,向他表达沉痛的哀思,他也不但不感激,反而拿人家当仇人,不理不睬还是轻的,动不动就朝人家翻白眼。
那个嵇康挟着琴,带着酒来了,他倒热情相迎了,好像灵堂里最该听到的是音乐,最该看到的是觥筹交错。
有他这样的人吗?
这家伙的青白眼也是非常出名的,算是一种出类拔萃的技能,对不喜欢的人一律白眼相向,能不见一点黑睛,对喜欢的人却又青眼有加,能让你找不到北。
他也做官,从老曹家曹爽时代就开始做,可是只做官不做事,除了玩,就是终日醉醺醺的,有时候还装病,拿着高薪糊弄着朝廷,分明是挖社会墙角的那种人。
可是朝廷还很愿意他这样的人出来做官,一会儿安排他做这个,一会安排他做那个,有时候居然还允许他自由选择。他做着做着某个官不喜欢了,忽然就要求去做一个什么步兵校尉,朝廷立刻就批准了。他去步兵校尉职位上把人家的好酒喝够了,又要求去东平做官,朝廷又批准了。他到了东平把衙门内的墙壁全部扒掉,把人家原先封闭式的办公形式改造成如现代的通敞式形式后,再看了几天田园风光,骑着小毛驴又跑了。
前后不过十几天。
他拿着做官当游戏,朝廷也拿让他做官当游戏。
他的古怪真是多的没法说,至于他不管男女大防,蔑视礼教,大大方方地跟回娘家的嫂嫂告别,看到人家隔壁酒坊的小媳妇长得漂亮,喜欢盯着人家看,喝醉酒就倒在人家脚下睡觉的那些事对他也实在不算什么。
行为怪诞是魏晋名士的首要标志,魏晋人要出名就不能循规蹈矩,不怪诞就怎么也成不了名士,越怪诞越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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