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关系用僵持来形容似乎很不恰当,他们虽然是敌我双方,是各为其主,但他们之间完全没有那种剑拔弩张,水火难容的态势,相反,他们相处的倒很融洽,象一对朋友,很有睦邻友好的精神。
他们打仗要预先商量好作战的时间地点,决不肯搞偷袭耍阴谋,羊祜那边有主张偷袭的大将,羊祜还要先把他们灌醉,免得他们坏了规矩。
如果不是还要死人的话,这竟象在进行体育比赛,军事演习都没有他们这样的。
有部下在边界抓到吴军两位将领的孩子,羊祜知道后,马上命令将孩子送回。后来,虽然吴将夏详、邵颉等前来归降,那两位少年的父亲也率其部属一起来降了,但这事不能怪羊祜。
吴将陈尚、潘景进犯,羊祜将二人追杀,然后,却又嘉赏他们的死节而给予厚礼殡殓。两家的子弟前来迎丧,羊祜也以礼送还。
吴将邓香进犯夏口,羊祜悬赏将他活捉,抓来后,又把他放回。虽然邓香感恩,率其部属归降了羊祜,这也不是羊祜的错。
开始的事虽然基本上都是羊祜做的,但后来陆抗也很乐意这样做,他好像一点也不为自己的部下投降羊祜而记恨在心。
这样子仗也不太好打了,再打下去就有点太不厚道了,打完了又这样好,如果还打的话,容易被人当成傻子,于是两国的统帅士兵都极力克制自己,两国边境渐渐就变得平和起来。
这就更了不得了。
两家仗不打了,居然还开放了边境,允许对方百姓自由往来,贸易经商,两国的最高统帅更经常派了特使互相出国访问(几步路而已),彼此沟通,加深友谊,似乎有世界大同,天下一家的意思。
羊祜的部队进入吴国境内,收割田里稻谷以充军粮,但每次都要根据收割数量用绢偿还。羊祜常会集部队在江沔一带游猎,但范围往往只限于西晋境内,如有禽兽先被吴国人所伤而后被晋兵获得,羊祜命令一律送还。
陆抗也大致如此,如果有晋军士兵打中的猎物,跑到吴国境内才倒下,他都要求吴国士兵把这些猎物还给晋军。
不过是几只动物而已。
两个最高统帅的感情也在急剧升温,
陆抗称赞羊祜的德行度量,“虽乐毅、诸葛孔明不能过也”,他得知羊祜喜欢喝酒,马上把自己珍藏的佳酿派人给他送了过去,那羊祜看也不看,拿过来就喝,喝了还对众人说:“真是好酒啊,刘伶都要嫉妒我了!”
竹林七贤的刘伶可是以善饮出名的。
那陆抗病了,羊祜就连忙送药,说:“这是我最近自己配制的药,还未服,听说您病了,就先送给您吃。”别人都疑心药里有毒,要陆抗小心,陆抗说:“哪里有毒人的羊叔子!”吃了果然病就好了。
人们于是都说这是春秋时的华元、子反重见了。
华元子反是各春秋时敌对两国的人,当时两国正在交战,这两个人见了面互相打探对付虚实,那个华元说:“我这里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了。”那个子反说:“我这里其实也只有七日的粮食了。”他们都不肯欺骗对付,因此两边都不打了。在他们眼里大概觉得做人是应该如此的,即使打仗也不行。
华元子反说不定是两个傻子,可是陆抗羊祜怎么看也不像,晋武帝相信羊祜,没有说什么,吴主孙皓却很生气,陆抗这不是有通敌嫌疑吗?于是就三番五次地派人去斥责他,陆抗回答说:“一邑一乡,不可以无信义,况大国乎!臣不如此,正是彰其德,于祜无伤也”(《晋书•羊祜传》),孙皓无言以对。
这才是问题实质。
有人说这是羊祜用怀柔策略欺骗陆抗,是,也不是。
西陵战役以后,两国小规模的战斗时有发生,有一次,羊祜手下有个将领根据细作的情报请示羊祜说:“陆抗那边现在松懈无备,应该趁此机会,大举进攻。”羊祜说:“陆抗足智多谋,岂能松懈无备至此?你千万不要小看了他。你看看西陵之战就知道了,他审时度势,随机应变,面对我们三路大军的进攻,从容镇定,各个击破,弄得我连救援都来不及,就把步阐一举击灭了,这样的才能当世能有几人?”
因此羊祜决定现阶段只能以怀柔的策略,一面积蓄力量,一面降服人心,瓦解对付,等待合适的时机。
怀柔就是以柔克刚,作为一种高超的斗争策略,它主要是指用柔的、软的、温和的、很合乎礼仪的方式、方法或手段来战胜顽敌――政治斗争中的对手或是军事上的敌人。
羊祜的怀柔主要体现在“合乎礼仪”,这个“礼仪”当然含义很广。
羊祜以德以信作为怀柔的中心,这种理念建立在他做事为人的道德基础上,人无德无信不足以立世,国无德无信不足以取天下。
他自己一生是以此作为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的。
从这一点说,羊祜的怀柔不止于是一种策略,一种手段,他对自己这样要求,对本国的人,包括老百姓也是以德信待之的。
陆抗对羊祜所做的一切心知肚明,因此他经常劝诫部下说:“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各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
他前面就说,一县一乡,都不可以不讲信义,何况一个国家呢?我现在代表的是一个国家,我不这样做,就是在彰显他,对他没有伤害,却能够使我们失去更多的人心,现在他又说,人家专门行德信,我们专门使暴政,不用打我们便先败了,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只求各保分界,不要追求那些小利。
这与羊祜是基于一个理念的,这种做法在当时的情况下,对双方都好,可以避免很多无谓的牺牲,使两国人民休养生息。
德信是他们的理念,他们的为人宗旨,于是陆抗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自己的信念,就不可避免地与羊祜走到了一起。
于是两个敌对国的统帅,两个本该互相仇视,剑拔弩张的人,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超越国界,超越一般战争范畴的友谊,因为棋逢对手,理念一致,而惺惺相惜了。
彼此用信义争取对方的民心,却又在互相的人格昭示中心心相印。
两个人都出身于儒学世家,都坚信“民无信不立”的儒家治国思想,一个为了本国苛政忧心忡忡,一个为本国清谈奢侈焦虑满怀,历史却只能让他们在敌对的情况下,以这种方式呼应共处。
不能患难与共,生死相依,那就用共同的理想人格合奏出一篇和谐的乐章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