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暑日未消的夜晚,“上塘?”弄堂的水泥地上还冒着余热,“憨阿二”母亲对着地面泼了一阵水,只见热力慢腾腾地升空,弄堂里留下了一丝丝清凉。
此时,整个弄堂布满了小桌子、躺椅和钢丝床,人们三五成群地围着抽烟、喝茶、聊天,还有的在路灯下打牌、下旗,一个热闹的夜晚又开始了。
“憨阿二”从房门里走出,见母亲独自划着莆扇(大扇子)乘凉,不停拍打着腿上的蚊叮,便拿一个小凳子坐在母亲身边,神秘而又心喜地说:“姆妈(母亲),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伊(指妻子)有了。”
“憨阿二”母亲张大了双眼,用手拍着扇子,激动地问:“阿二,有了?伊(她)真有了?”
“嗯,伊(她)刚才对我讲了,真有了,你要做阿奶了!”
“憨阿二”母亲将扇子放在大腿上,顾不上蚊叮虫咬,拨动着手指说:“让我好好算算,这样一来,伊(她)大概是在明年春季里生,应当就在三、四月份吧!”
“好像是,她也是这么说!她说是算好的,那样的话,天气正好不冷也不热。”
“阿二,这可是你们这一辈孩子中的第一个,也是新一辈来的第一个小囡(孩子)。”
“是,姆妈(母亲)。”
“本来,是侬(你)阿姐应当在侬(你)阿弟前生小人(孩子),伊(她)跟那(你)姐夫结婚不久,刚刚才调到北京,为了能站稳脚跟,伊(她)跟那(你)姐夫商量了,决定拿(将)第一个孩子放弃了。”
“憨阿二”惊奇地问:“作了,人流。多可惜,姐夫和他们家不会有意见?”
“也没有办法,伊(她)好不容易找到好工作,自从安大(安徽大学)毕业后,伊(她)分配到淮南煤矿子弟学校,当了一个英语老师;后来又通过那(你们)姨夫的关系,调回到巢县中学当了外语老师;为了解决夫妻分居问题,伊(她)借调到北京,是国计办,俩个人才算(总算)生活在一起。”
“侬真来三(你很行),也会用简语了,是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的办公室。”
“小鬼(亲切语),表扬那姆妈(你母亲)了,侬拿那姆妈当戆大了(你把母亲当傻子)。”
“不敢,娘戆要戆一窟(娘傻要傻一窝)。要说娘戆、是讲自家戆(说母亲傻是自己傻)。”
“是这个理,如果伊(她)现在要孩子,工作就难保了。”
“是的,要保牢(保住)工作,就保不了小人(孩子)!”
“憨阿二”母亲望着儿子,讲:“小鬼(亲切语),还是侬咯(你的)后福好,虽然讲啊,侬(你)在部队吃了几年咯(的)苦,也让我担了不少心,好坏还是回到了上海。可是,那(你)阿姐,伊(她)要想回家(上海),难!难!真难!阿啦屋里厢(我们家)是牺牲了那(你们)俩个小人,保了阿弟、阿妹留在城里,总算解决了屋里厢(家里)的大问题,要讲从个人条件来讲,四个小人放那(你们)俩人在外,比放那(你)阿妹和阿弟到外,让我放心多。”
“只是不理想的,阿丽进了大集体,阿伟进了生产组,从分配角度讲,俩个人当中应当有一个工矿名额,毕竟工作好坏跟组成新家庭有着重要关系。”
“我最担心还是那(你)阿弟,他从小脚不好,工作分配又不好,将来寻老婆就困难了,所以我就提早退休了,让伊(他)能顶替进厂,要是等到顶替那爷(你父亲),梦要多做几只了。”
“侬(你)讲过,多靠了厂里领导帮忙,否则阿伟也进不了厂。”
“鸭吃糠来鸡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
“老娘(母亲),不是讲,只怪那(你们)生了太多,所以担心也就多。”
“小鬼(亲切语),我晓得侬(你)心思,只要自己过得好,不管别人那能加(怎样好坏),最好是不拿侬(你)生出来?”
“姆妈,如果无么(没有)我,弟妹也就无么(没有)了,侬(你)现在想做阿奶的机会也就无么(没有)了。”
“弄弄就要开无轨电车(说说就要无边无际),还是回到小人(小孩子)问题上。”
“就讲讲侬咯(你的)孙儿辈。”
“阿二,从现在开始,侬(你)也要省着点了,不要月月开销光,到了明年啊,就要多一张嘴巴了,用钞票的地方多了。”
“工薪阶层,这个月用光了,下个月还会发,再讲,阿啦现在搞指标承包,工资不动,工资和资金加在一起,比一个局长的钱还多。”
“再多,也要省着点,手里好活络(零活)。”
“嗯!”
“还有,侬(你)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在房间里吃烟,要影响小人智力咯(的)。”
“有数(知道)。”
“再有,对自家要节制点,不要影响了下一代。”
“噢,我会关自家禁闭咯(的)。”
“阿二,侬(你)是长子,要替娘多担当点,屋里厢(家里)亲戚朋友多,门面又大,天好防落(下)雨。”
“晓得(知道)了。”
“我也要准备起来,养几只老母鸡,积点鸡蛋,那娘子(你妻子)做月子要补营养。”
“不是不让养鸡鸭,居委会干部要查。”
“啥人家不养小人(谁家不生小孩子),只要好好对伊啦(她们)讲,相信伊啦(她们)不会给我难看咯(的),再讲了,我平常参加居委会咯(的)活动还是佬积极咯(很积极的)。伊啦要是像真咯一样(她们要是像真的),我就跟伊啦翻毛腔(我就跟她们翻脸)。”
“我晓得侬不会翻毛腔(我知道你不会翻脸),侬(你)跟领导和群众关系都很好。”
“不是吹牛,要不是我跟人家关系好,靠那爷(靠你父亲),一家门(一家子)完结!”
“老娘,侬(你)也真不谦虚!”
“不应该谦虚就不能谦虚,要晓得,骄傲是要有资本咯(的)。”
“这点,我特别像侬(你)。”
“小鬼,侬(你)算长大了,加无么(那么没有)礼貌,这是批评那娘(你母亲),还是算表扬那娘(你母亲)?”
“我是,比啥人都晓得自家娘。”
“我想想,有点老床单,我一直舍不得扔掉,撕掉正好做小人床单和尿布。”
“侬(你)正会旧物利用。”
“当家人。”
“侬(你)要跟伊(她)讲,要多锻炼,生起来好生,今后我会每天陪伊(她)逛马路。”
“憨阿二”拖着长调答道:“老娘,儿子晓得(知道)了!”
自从“憨阿二”妻子有“喜”在身,让他知道了为什么中国人管妇女有孕为“喜”,家里有了这个好消息,都能让家人都“喜”悦起来,一起迎接着“喜”事尽快到来。
不久,“憨阿二”妻子成了股长(肚子鼓起来)、渐渐升级成科长(又吐又翻,十分辛苦)、又成了处长(处处有人让座),最后成了局长(崛起大肚子)。
就在“憨阿二”母亲50岁的那年,她终于升格成了奶奶辈,乐得她那张嘴像一个小山峰。最为可笑的年青小舅(比“憨阿二”大了七岁)都成了舅公,说起“憨阿二”女儿名字还是由小舅公亲定。
“憨阿二”拿着“欣悦、欣岚、欣然、欣英、晓岚、晓英”几个名字,双手递给了小舅:“小娘舅,俗话说,天啷相(天上)雷公最大,地下舅公最大,还是由你给孩子定名。”
“阿二,侬这只小鬼(你这个孩子),加(那么)艰难任务交给我,定不好不要说我。”
“你是上一辈子中学历最高的,排行最小的!”
“真是戆阿二,那么,那(你们)老祖宗对辈份上有啥(什么)讲究?”
“只晓得爷爷是‘祖’字辈,父亲是‘梦’字辈,到了我是‘顺’字辈,以后就再没讲究了,在我这一辈中也有不讲规矩的,否则我也不会改名,去掉了一个‘顺’字。”
“姓名是天注定,有人改了,却会改变人生的轨迹,有的坏变成了好;有的则好变坏,所以一旦定了下来,就不要轻易改。”
“憨阿二”接着问:“小娘舅(小舅),我只是不换姓,而阿啦(我)阿姐是改了姓,跟了母亲姓,让阿啦爷(我父亲)气愤不已,嘴巴都气歪了,讲阿啦(我们)两只小鬼(小孩子)连祖宗的规矩都不要了。”
“既然那(你们)辈份上不讲究,那么我看,就定这个名,就叫欣岚吧,意思是新来的一辈,她是一个带头人。”
“小娘舅,伊(妻子)也喜欢‘岚’字,加上这个‘欣’字就全了,‘欣’字上有不少好意,如:欣喜若狂,欣喜、欣赏、欣慰、欣悦、欣然、欣悉、欣欣向荣。”
“憨阿二”的小舅真不愧是一个文人,出口便是成章:“要说‘岚’字好,有诗有证,如:大诗人谢灵运的《晚出西射堂诗》中就有诗句:晓霜枫叶丹,夕曛岚气阴;还有那个著名诗人王维,也对‘岚’字有新解,‘瀑布杉松常带雨,夕阳彩翠忽成岚。’
“我喜欢‘岚’字,因为它是山间雾气的意思。”
“用此字作名,还表示清雅荣贵,才智出众?”
“相信她一定是。”
“憨阿二”高兴地说:“定了,明天就上户口,叫欣岚,新来的第一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