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轮流转,我终于成了一个归寝不寐的人了。这感觉痛苦的地方,不在于得不到彻底尽兴的休息,而是在于别人都在和周公开会的时候,自己却不得其门而入。头脑清醒,耳朵机灵之极,什么声音都捕捉得到,邻居起夜、呓语,窗外经过一只浣熊,一一被收入耳下。思维很是跳跃,数着数着绵羊,就想起好久没有吃烤羊肉串儿了,进而琢磨起怎么做成一锅活色生香的红焖羊肉,接着盘算盘算明天的早饭,女儿要吃三明治,先生要吃馒头咸鸡蛋,而我想吃酒糟汤圆,对,酒糟汁做梅菜扣肉不错,好久没有作了,明天再去买块五花肉回来吧,到哪里去买菜呢,好的五花肉可是不容易找到,顺路再去东边的图书馆一趟吧,说不定又进了新书,上次那个,只看了上集,看看下集在不在……夜里想着挺好的事情,到了白天彻底清醒又不是至于很兴奋的时候,几乎都会被一一推翻。曾经有个数学家,每天夜里都梦到自己演算出来了一直难以解决的一道难题,可是到了白天又总是忘得一干二净,于是有一天数学家在枕边准备好了纸笔,夜里梦到精彩之处,一跃而起,记下思考过程,然后又心满意足的继续睡去,翌日清晨,他兴致勃勃拿起自己的草纸,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个演算结果:香蕉皮大于香蕉。据说醉酒的时候,人都觉着自己头脑很清楚,说出的话都是字字箴言,走的路都是身正影直,跟失眠的混沌状态有异曲同工之处,大脑皮层的过度兴奋,掩饰了身体的疲劳感。古人说,先睡心,后睡身。何其容易,要不就不会有“不觅仙方觅睡方,一觉熟睡百病消”这话了。想起女儿的格言――睡觉太累,我不愿意睡觉。睡不着觉的时候要睡觉,的确很辛苦,试着睁开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已经有些疲惫了,可惜还是精神抖擞,觉着棉被粘身,枕头龌龊,怎么躺都找不到身体和床铺间的契合点。
失眠该是一个古老的题目,据说动物都会失眠,某年夏天北京酷热无比,动物园的动物都辗转反侧彻夜不眠,这更说明“眠”本身是个基本功能,所谓失眠就是全部或者部分丧失了这与天俱来的基本功能,算是疾病吗?西医认为失眠是忧郁症的典型症状,最常见又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吃安眠药。中医管失眠叫做不寐,像所有的病症一样,分为实症不寐和虚症不寐,说起来都是劳心过度,情志所伤,然后肝气不郁,伤心耗血等等。从社会学的角度看,失眠的人则受到了社会群体大多数成员夜间睡眠这一群体行为而产生的跟从群体的压力,据统计有百分之五十七的成人都有过失眠的经历,晚上没有睡意不代表白天没有睡意,睡意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降临,可是我们这种失眠的人,越是这样越要压抑白日里的睡意,以免和常人的生活作息渐行渐远。一般的理论认为一个成人每天需要睡眠是七到八个小时,但是最近有个美国科学家说这个目标远远不够。这两种理论都够烦人的,怎么听都是在为工业化社会想要程序化我们人类生活在寻找理论基础,一旦拿出一个确定的数据,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多睡了几个钟头就浪费了百分之的生命一样,想睡就睡呗,睡够了自然就醒了。这一点上,孕妇比较幸福,怀孕的时候,想吃什么都不过分,想怎么睡多久也不过分,还总有人在一旁帮腔,云这是身体需要,难道人体这么一个精密的大型机器,只有在女人怀孕的时候才发挥一下自我表达功能?或者是自我表达功能才得到了社会群体的认可?有很多时候,一件独立的事情就像是一面窗子,只有在它发生的时候,我们才能发现它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广阔的领域。我才知道,每年还有一个天叫做“睡眠日”,在世界上还有一个组织叫“国际失眠者协会”,人混口饭还真不是件难事,竖起一根儿杆子就是一面旗帜。
唉,我真的把睡眠给丢掉了,身体上并不觉着不适,但是丢掉一个人人都有东西,精神上很痛苦。茶和咖啡都不敢再喝了,省得到了夜里跟吃过了兴奋剂一样。有时候,偷偷地观察先生,真怀疑就是他偷走了我的睡眠。每天看他前一刻还神情气爽的样子,一开始向床边走,马上就进入催眠状态了。白天给他带饭的时候,加一袋厚厚的绿茶,嘱咐他上班的时候,一定不要忘了喝,到了晚上夫妻夜读的时候,再新沏一杯浓茶递给他,等到夜里息了灯,他大人还是照睡不误,一点儿都不耽误。我忍不住问他:“你怎么那么能睡啊。”他也无奈地问我:“你怎么就是不困啊。”说罢,就神志不清了。听说睡眠好的人长寿,我不用担心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了,还值得一点安慰。我的睡眠漫游到哪里去了呢,什么时候再回到服务区呢,我真不原意夜夜被人赶着上床,然后一夜无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