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南洋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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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孟言真的饿了,他的上一顿饭还是九小时前在邋遢乔酒馆吃的火腿蛋和培根,在船上他又吐了个七荤八素,下船来喝了一杯啤酒杀杀饥,现在他真的需要补充营养了。

  夏南商业区里面有很多高档的饭店,基本消费都在十元以上,叶孟言有能耐吃到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但他却只肯花五毫铜角子在街头的小饭馆里面吃一客虾仁炒饭,加勒比产的米粒很硬极不适合他的口味,所以他又要了一客蟹粉豆花和一碗小云吞,这云吞是猪肉馅儿,外面用福建人喜欢的那种“燕皮”,也就是鱼肉掺茹粉擀制的薄皮包成,汤汁极鲜,令人大快朵颐。

  吃过这顿饭,他拿出自己在西礁岛抄报时候记录的小本子,找到当时记录的几条租房信息,预备挨个去看,力争用最少的钱租到一个月性价比最高的公寓。

  其实叶孟言从新闻纸上看到,在夏南有着一个“南洋会馆”,是热心的南洋同胞专门设立来接纳新来的南洋老乡,价钱既廉,环境也好,还能够认识不少人。可是他却不愿意住那里,要是万一在言谈举止里面露了马脚,那他该怎么办呢?况且这时代华人侨胞之间的规矩他也不知晓,还不如在港口区与混在西洋和昆仑归化人以及那些殷遗民们一起,至少在这里他还能更加自在些呢。

  夏南港临街都是五层的楼房,他知道这类十九世纪楼房二三楼最高档,四五楼差些,阁楼最差,他预备租四楼或者五楼,要求能看见海,地方也不能太偏僻,距离商业区近一点,他才好做事嘛。

  当天晚上叶孟言终于如愿以偿的租到一间十五坪的房子,租金是一月二元十二毫,叶孟言百折不挠地砍到了二元零五毫。公寓位于商业区边缘,专门是向他这种外地人提供短期租屋的,房间可以看见蓝色的海湾,内仅有一单人床一五斗橱、一桌一椅一马桶而已。饮食方面,有一楼的公寓厨房免费供应,都是带一股海腥味的饮用水和简单的没有荤腥的三餐(这饭费包含在租金里面)。要想吃好,那就要另外加钱,叶孟言咬咬牙加了十毫,总算是每天能够吃到二两鱼肉,然而总是太咸。他又花了十二毫押金,从房东那里租来了一套干净的被褥。自己不想打扫房间,额外付了三毫,使得房东答应每天早上派欧巴桑打扫他的房间。

  安排好住处,他去了最近的文具店一次,回来后懒洋洋的将一叠信纸和水笔、墨水瓶放在桌上,双手合十,“写点什么东西好哉?是神探柯南,还是福尔摩斯?抑或者还珠楼主?”

  纵然腹中有陆海潘江,可要是写出来不能为人认可又有什么用呢?叶孟言是怎么知道当地人的口味的?他在住进这公寓的第二天,在厨房吃早饭时发现了房东大妈作的一个剪报本子,新闻纸上每一期的传奇故事都被细心的贴在一起,被他花了一毫角子,租回房间来作写作参考,研究这时代传奇文学惯用的修辞手法和语气助词,以及文章结构等等。不枉叶孟言过去用功苦读小说多年,这种文言白话参半的文体,终于被他悟出了个中道理。

  他发现上层社会还是在用文言,新闻纸上国家正式的法令和文告都是之乎者也子曰诗云的。但是一个基数庞大的混血中产阶级,以及更加庞大的归化人群,都在汉语的字词中留下了深远影响,而在归化人中间又流行着一种洋泾浜汉文,简直可以与殷遗民的嚼舌头甲骨文相得益彰。

  本地的新闻纸,通常在一二版刊登时政,三四版刊登财经,五六七是本地报道,八版就是吸引眼球的文艺部分。通常来说大众文学众口难调,但是却偏偏在新闻纸的八版档上统一起来,从神宗朝流行起来的半文言半白话文小说,以及夫子庙柳麻子敬亭说书延续下来的传统,和欧洲骑士文学还有美洲的殷遗民神话巧妙的结合在一起,就是一种成分复杂的汉语言文学,体现在报纸八版传奇上,就是那类文言白话参半,类似于《三国演义》、《封神演义》、《罗宾汉》、《熙德之歌》混合起来的独特文学。

  其实叶孟言不知道的是,在新大陆那些汉化深的地方汉语地位极高,连归化人的汉语都是十分的原汁原味,文学更是奉行十分正统的明前后七子古文。只有夏南这种民族混合、人种复杂的南方岛屿地区才会流行所谓的洋泾浜汉语和这类混合文学呢。

  三天后他将厚厚的一叠信纸费力的塞进牛皮纸的大信封,推开了了《夏南航海报》报馆征稿室的大门,负责接待的拉丁姑娘见到这位青年和蔼的笑容,脸立刻就通红了。

  “打扰一下,阿拉是来投稿的,请问是只要交给小姐侬就可以了吗?”

  “侬是投哪一类稿子的哇?”

  “八版传奇档,阿拉是个文化人。”

  八版传奇连载的编辑一口气将这份投稿读完,拍案叫绝,又叫了几个同事来欣赏,大家都赞不绝口。于是八版档主编决定采用这稿件,他把文章看了三遍才开始问作者是谁,大家这才想起来看信封,只见信封上十二个龙飞凤舞的狂草:“南洋?孟言,新唐山大兄?奇”。

  “先不管叶孟言还是夜梦话,”主编立即拍板道:“立即上,八版档头条……”

  就这样叶孟言的《新唐山大兄传奇》被新闻纸连载了,八版的传奇档一时间被他独家垄断。这就是叶孟言从报纸里面发现的商机,这时候的八版传奇故事,还多是大众喜闻乐见的才子佳人,英雄也是柔软的。他能打能跳、十分威猛的《新唐山大兄传奇》一出来就横扫夏南,一时间洛阳纸贵,连酒馆里面的醉汉和菜场中间的大妈也在谈论着大兄的神威。有井水的地方就有华人,有华人的典故就有武侠,此言诚不余欺也。

  叶孟言天天早上混在人群里去买报纸,每天见到别人读自己写的东西赞美自己的名字却不知道作者就在他们身边,也是一种乐趣啊。然后就去欣赏周瑶瞳的弗拉明戈,在清澈的响板声中构思下一次的故事。

  他第三次走进《夏南航海报》的投稿室的时候,那个脸上有点雀斑的前台姑娘红着脸对他说:“先生别走啊,阿拉八版档采编上次就嚷着要见先生了。请先生稍微等一下,阿拉去通知伊,马上就回来。”

  “您就是《新唐山大兄传奇》的作者?”采编有些将信将疑,这么年轻的作者,怎么可能写出那么老到的文笔?

  叶孟言难得的红了一次脸:“也可以这么说,这是我故乡长期流传的唐山大兄的传奇故事,我觉得很好,就把它们润色一番……”

  采编肃然起敬:“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能够致力于抢救搜集民间传奇文学这样一份枯燥的工作,真是可贵啊。”言下之意就是:你也不是原创啊。

  叶孟言支支吾吾:“这个么,开始时候自然很是乏味,不过,其实只要深入进去,就别有乐趣。”

  采编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又对投稿室的姑娘说:“从财务提十块钱来。”

  姑娘很快就捧着十块钱回来了,采编把其中两块钱放到叶孟言手里,说:“这是前两次的润笔。”

  他又放了三块到叶孟言手里:“这是以后三次的润笔,我预付了。”

  他摇了摇剩下的五块:“您想不想马上拿到这些钱。”

  叶孟言笑着说:“想啊,我该怎么办呢?”

  “很好,只要您签了这份单子。”采编大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签了吧,每连载一期您就能够得到一块半大元呢。”

  叶孟言微笑着从契约里挑出许多霸王条款,道:“从这些条款看,您很没有诚意啊,我不如去《夏南城市报》好了。”

  采编脸一红:“那您说怎么办?”

  “每份给我五元钱,您不要和么看着我,我知道您赚得更多噢,要不我去别的报馆啦。”

  “采编否决道:“我们报纸售价不过两毫一份,每期石印壹万陆千份,你每次就要抽五块?抢劫啊,梦都不要梦,两块钱。”

  “成交。”

  一个月后叶孟言的荷包鼓了起来,他用四个笔名在夏南的四家报纸连载四种八版传奇文学,这边以“未来人”的笔名写未来世界幻想,那边以“文固虚”为名字连载仙人飞剑,后面“江海孤情客”的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夏南的几家大报都是每周三和周末出一次,按照一月四周计算,他一月就能赚六十四元还有余。这对于自己固然是轻松惬意的事情,而夏南的老报人和老读者都奇怪,怎么这段时间各报馆都不约而同的聘来了新笔杆子呢?

  “您是南洋沙捞越人?”一个月后,《夏南航海报》的采编请他到了高级接待室,热情的问道。

  “是啊,沙捞越出生,但是我父母都是官府的雇员,在南洋各地都工作过,我从小就跟着他们到处经理,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听到了许许多多的大兄传奇,我的蒙学是在槟榔屿。”叶孟言还以为这个姓林的是来查自己的底细呢,生怕他和自己扯沙捞越的情况,立即准备好的言辞和盘托出。

  “槟榔屿也很好啊。”林采编说:“我爷爷就是槟榔屿人,他生前时常和我们唠叨槟榔屿,但我还没有离开过夏南一天呢。”

  “您家祖上也是南洋人?”叶孟言知道在澹州(古巴)有很多南洋移民,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准确的来说,是唐山的江西省客家地区。”

  林采编把客家误以为是一个地理概念了,叶孟言想。但他却不想让采编大人难堪,遂胡诌道:“我也是客家,不过老家在江西珠玑巷。”

  “既然都是南洋老乡,那就应该互相扶持才对。”采编说:“能不能赏光一起吃个饭,看场戏?”

  着怎么听起来像是追女孩子的招数?叶孟言坦白说:“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是我能帮上忙,自然一定尽力。”

  采编笑说:“别急,等时候到了我会通知您的。”

  神经兮兮的家伙!叶孟言摇摇头走出报馆,他还要赶着去洛克酒馆看弗拉明戈呢,自从那次偶然见到跳弗拉明戈的那个有着西班牙和明国双重名字的红发姑娘,他就惊为天人,头脑中一直有那火红色的旋转身影和响板的节奏。

  到了现在,每天下午去洛克酒馆,点一杯淡啤酒,看一会美妙的弗拉明戈已经成为了他雷打不动的惯例啦。

  叶孟言还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好记录随时可能出现的传奇构思呢,今天下午三点半进了酒馆,通常是在四点钟出来跳舞的周瑶瞳却迟迟没有出来,他等到四点,听到港口钟楼整点报时的声音。

  又等了一会周瑶瞳还没有出来,实在是无聊,叶孟言索性伏在酒馆的小圆桌上奋笔疾书起来。周围人喝酒的喝酒,吹牛的吹牛,他写他的东西,谁也不打扰谁。

  他突然觉得有人在身后看着他,但是回过头去却是空无一人,吧台后面的酒保在打着瞌睡,原来是一只黑猫慵懒地蜷缩在他的椅子下面。

  “好奇心杀死一只猫,滚开,小畜生。”他踢了一脚在猫身上,那猫喵的叫了一声,箭一般逃走了。

  “哈哈。”叶孟言内心得意,仿佛那猫就是他刚刚文中写到的一个大恶人,一脚踹下去不知道有多么畅快。随手把纸笔扔在桌上,就尿遁海边公共厕所去也。

  他如厕回来,却发现一个人坐在他的位子,翻看着他的本子,那人火红的头发,白皙的肌肤,竟然就是一位女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