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雪皇见此,便飞身下马,在众人眼里,他下马的姿势就如飞天起舞般优美。只见龙雪皇高举双手,用他那清朗无比的声音高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这些日子,让你们受惊了。”
百姓见是龙雪皇讲话,都纷纷安静下来。一时间,整个大街,尽管密密麻麻都是人,但却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候着他的讲话。
这时,一个被人群挤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的老人突然双脚一软,跪倒在地上。龙雪皇见状,连忙上前把他扶起,轻声道:“老人家,你身体还好么?你的子女呢?”得此礼遇,老伯真是感动得热泪盈眶。他颤声道:“多谢少主,多谢少主。我这副老骨头倒还硬朗。可就是我的儿子在前几天战死了。他临死前还叫着您的名字,他多么想亲自见您一面啊。他死了,我当然很伤心。不过,他死得好啊,死得有价值。我家因他而自豪。能够为少主战死,这是我们的骄傲。”
龙雪皇静静地道:“老伯,你们辛苦了。”这话音并不高,但十分诚恳,也很简朴。或许这时候什么语言都比不上这句话吧。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股暖流自然而然涌上大家的心头。
只见龙雪皇站起身,举起右手,朗声道:“请大家放心。只要有我龙雪皇一日,你们只管安居乐业!”
就在那一瞬间,无论是龙雪皇身边的士兵还是周围的百姓,都感觉到一股无与伦比的霸气自龙雪皇身上发出。那种力量,那种自信,那种傲气,让众人自心底里感受到龙雪皇说这话时的信心和诚意。
“多谢少主!”
先是龙雪皇身边的百姓跪在地上情不自禁地大声喊道,然后就是稍远一点地方传来更大的欢呼声,接着就是更远。霎时间,“多谢少主”的声音响彻整个梅关城内外,经久不息……直至龙雪皇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帅府。
而百姓和一些守城的士兵在龙雪皇走进帅府,再也看不见背影后,仍然舍不得离开。仍聚在一起,谈论着刚才的事情。而更多的百姓则在城里的每一个角落谈论着龙雪皇的俊美和风采,当然还有他那绝世的英武。
回到帅府,夏隆基看着方芷容,面露担忧之色,走到龙雪皇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龙雪皇听后,望了方芷容几眼,点点头。
他立对大家道:“今日一战,诸君勇武无加,立功甚着。废话多说无益,我想各位想必乏了,回去好好休息,一切明日再议。方将军请留步。”众人听后,纷纷告辞而去。大厅之内,只余下龙雪皇和方芷容两人。
“当日你们杀死一队巡逻南军,后来南军大至,你兄长不幸战死,你道是那个你放走了的南兵通风报信么?非也。高行瓒治兵甚严,每一队巡逻均需按时定点,绝不容有所差迟。被你们消灭的那支巡逻队久久不归,顿时引起南军的注意,便沿着那巡逻队的足迹查来。恰好查到你们投宿的村子,这才动起手来。你们不是很容易就杀死那个少年兵么?其实他若真的举报你们,便立了大功,自不须动手,你们岂会如此容易杀得了他?
“这些都是我军细作所报,并无虚假。因为报告之人当日也在场,只是来不及通知你们而已。其实退一万步说,纵然是少年兵报信,他也被你们杀了,你又何必再内疚!好好活着,比一切都来得重要。”
“你……你没有骗我吧?”
“我龙雪皇是何许人也?何必骗你!龙家当年便是靠细作起家,关于刺探之术,举世无双,否则隆基怎么能轻易识破你的身份,我又何必在此多言?”
原来如此……哥哥不是我害死的,哥哥不是我害死的!方芷容的心里阴影,如冬雪遇上丽日,顷刻无存,自哥哥死去的那种痛苦,那种压抑,那种内疚,随着龙雪皇那温和的话语,―点点地自她身上离开了。
“脱下你的头盔罢。”龙雪皇的话如有魔力,芷容脑海里早就一片空白,乖顺地脱下头盔。头盔一摘下,那如瀑的长发倾洒而下,露出女儿家的样子。她这才惊觉,低下头,满面通红。
过了一会儿,她见龙雪皇没有动静,便抬起头,只见龙雪皇正凝神望着她,平和而温柔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惊艳的神情。他见芷容抬起头,便道:“你的样子很好看,这才适合你嘛。”
“啊?”芷容再次低下头,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好钻进去。不过即使有洞,那个洞,想必也是开满鲜花吧。
待芷容走出帅府时,她抬头看天,此时此刻,天空尽被晚霞所染,缤纷夺目,辉煌万端;天边尽处,群山连绵,梅花盛开,香盈雪径。天地万物,说不出的华丽,道不尽的灿烂。
――谢谢你,少主。因为你,以前的芷容,终于回来了。
方芷容回到住所,躺在大浴桶里,让热水轻抚自己雪白的肌肤,洗涤肩膀上擦伤的地方。尽管有点疼痛,方芷容还是感到无比的舒泰。毕竟自从当军以来,睡无好睡,吃无好吃,心情郁闷,一心求死,如何有心要洗个热水澡?今天不同了,南军已败,心结被龙雪皇解开,故能开开心心地洗个痛快。
方芷容轻轻摸着自己柔和的长发。这长发可算得上是她的骄傲。既光亮乌黑,又柔顺丰满。幸亏在堕马时有头盔保护,倒也没有伤及头发。否则她可心疼死了。在潮州的时候,无论是小时候邻家一起玩耍的小姑娘,还是长大后闺房内的密友,无不对自己的秀发羡慕不已。而自己也分外珍惜这头长发,并不仅仅是因为它的漂亮,而是有着只有她才明白的真正意义。
一想到长发,方芷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的哥哥。今日,我们取得胜利了,你也安心吧。只是,再大的胜利,只怕,你都不会露出笑容了吧?
你就是这样的,无论何时,都是这样板着面孔说话。你对人也太严格了。你明明知道芷容是女儿身,还是要求我熟读兵书战策,骑马射箭,不管我如何撒娇,如何哭闹,也从不理会。也许,在你的心目中,就当芷容是个男孩吧。
那些训练近乎残酷吧?渐渐地,芷容成为一名优秀的将军了。可是,你可知道,无论芷容的武艺多么高强,用兵如何出色也好,她毕竟还是女孩子,天性还是爱美的,始终要留着那头美丽的长发。
芷容也知道,广南酷热,加上又要经常舞刀弄剑,有一头过长的秀发其实是十分不便的。可是,你也不应该就这样要芷容剪发啊。想当初,我们还差点闹翻呢,幸好还是父亲好不容易才劝阻了你。那时,你还真是不讲道理呢!
不过,芷容记得那天的。那天梅花开得正盛,是芷容的生日啊!平时一脸严肃呆板的你,居然往芷容手里塞了一个盒子,然后就扬长而去。当时芷容并没有打开,以为里面肯定又是什么兵书之类的,毫不在意,很快就忘了。过了几天,当芷容想起,再将它打开时,发现竟然是一个精致的玉簪。
那天,芷容捧着那玉簪,半天说不出话来,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满面。在那一瞬间,芷容终于明白,哥哥你对我的怜爱了。生于这个乱世,没有高强的本领,身为一个女儿家,是很难生存下去的。哥哥对我的严厉,其实也只是为了我好,想我有更多的防身本领罢。
谢谢,我的哥哥……
幼时晨光中怡然歌唱的黄鹂、水塘里欢蹦活跃的锦鲤,自己怀里沉沉欲睡的小猫,还有在那碧波荡漾的韩江上泛舟的乐趣,以及那次自己不小心落水,父亲和兄长不约而同地跳下水的情形,这些美妙的回忆,不断地涌上芷容的心头。她那如玉的面上,终于绽开了笑容。
窗外传来隔壁大街上小贩清脆的喊声。原来广南商业发达,梅关作为进入广南的必经之路,自是繁荣,关内珠玑巷更是天下皆知的市集。“珠玑巷”就在芷容住处隔壁,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古老街巷,全长三里有余,宽五丈多,路面用鹅卵石砌成。自从梅关大道重新开辟以来,当时南来北往的达官贵人,富户商贾,文人学士都要经过这里,因有流泉涓涓不绝,故名“珠玑巷”。珠玑巷中水陆兼行的商旅络绎不绝,货运畅通,热闹异常。
珠玑巷虽不大,却有商贩和居民有一千多户。大批大批的小商贩,经常肩挑手提着一些针头线脑、刀剪纽扣或各式各样的小食品之类,沿街摇铃叫卖。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做此小生意本来难以维持生计,但今天是龙家军打败荆湖大军的好日子,不管军民老小,都洋溢着一种喜悦。
当人们发现小贩卖的是美味的芝麻糊时,更兴奋了。连平时比较吝啬的老太婆,也掏出一文钱来,让自己的孙子美美地吃上一碗。人们一边吃,一边谈论着胜利的喜悦和少主的风采,越吃越是甜蜜。
而在不远处,爆竹店的老王更是拿出一串鞭炮来。他好生懊悔,在少主入城时没有把它亮出来,否则自己会多威风啊!但即使是现在也不打紧,老王点燃鞭炮。那震耳欲聋的响声惊动大街上的行人,有不少走过来,询问鞭炮的价钱;而小孩一边堵住耳朵,一边离鞭炮不远好奇地看着。
整个梅关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
不知不觉间,哥哥去世所带来悲伤已经在战争中消散,即使是百姓们的痛苦,也渐渐远离芷容的思索中,梅关城中的欢庆气氛冲淡了战争所带来压抑和悲凉。毕竟是打胜仗了,欢乐一下又有何不妥呢?
这种欢乐的气氛甚至让她想到了过年。每次过年时,她都到丫鬟望晴的房间里玩,望晴的房中贴满了桃花坞年画,很是漂亮。芷容房间里也有画,但那是山水画,很是呆板。那时芷容每天都来看一遍。
望晴告诉她,那幅嫦娥奔月图里的仙子很像她,所以每次芷容看着都觉得特别亲切。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三英战温侯”那幅,她以为温侯长得漂亮,是个英雄;那刘关张三打一,是狗熊!有几次她还对着他们刮脸皮,说着“不知羞,不知羞,三个大男人打别人一个!”
温侯?说起来,他……他和温侯还真像啊!一样的英俊、一样的无敌、一样的方天画戟……不过,他可比温侯聪明多了,脾气也好多了。
在方芷容过去的二十个春秋里,除了父亲和哥哥,恐怕再也没有多少男人能进入方芷容的眼帘中了。但在这几天,夏隆基和龙雪皇的身影却经常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们随便一个人,都是出类拔萃的青年俊彦。一般的女孩子,恐怕终其一生也见不到一个,而偏偏她就遇上两个。
其实,第五军统领公子无伤也是非常出色的人才,但与龙、夏两人相比,可就差得太远了。在方芷容的心目中,倘若夏隆基是一头沉默寡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猛虎的话,那么龙雪皇就是一只高高在上,指引万物的凤凰。猛虎再强、再勇,也比不上翱翔天际的凤凰吧。
凤凰么?方芷容吃吃地笑开了。百鸟朝凤,作为雏鹰的自己,是否又有资格在他的身边飞翔呢?凤凰的志向一定会很高很高吧,自己可以跟上去吗?
方芷容并不知道,在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有多少女孩也怀着同一个梦,思念着同一位梦的主人……
他好么?他孤单么?
他找到她没有?
为了应付公子楼的第二次进攻,龙家军上下均积极备战。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像粮草衣物等事宜本来十分烦琐,若无两三日时间绝难处理妥当。可龙雪皇派出两名年轻文官前来打点,竟十分得体。
在两人组织之下,全军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全部补给完毕,方芷容见此不禁大为叹服。她发现那两人相貌十分相近,均体如岳立,眉若山横,俊秀异常,可两人的气质却又完全不同。年纪稍大一点的那位,趾高气扬,但目光却极为深沉;而年纪小的那位,彬彬有礼,待人十分温和。方芷容大起好奇之心,待军会完结后,她见叶琼仍未离开,忍不住向她打听两人的情况。
因芷容是女儿身的缘故,对于能以女子之身驰骋沙场的叶琼分外有好感。由于她对龙家军确实不大熟悉,所以经常悄悄地拉叶琼到一旁说话。而叶琼也觉得方芷容温文有礼,言语优雅,也乐于和她说话。
只听叶琼介绍道:“两位先生是少主新近请回来的谋士。他们是两兄弟。哥哥叫子东,善于统筹计算,调配调度,军中一切钱粮都归他管理,从未出现差错;而弟弟子西则精通各种文书写作,是少主处理各种文案的主要帮手。”
方芷容轻叹道:“能在少主手下做事的,都是年轻而有为啊。”她忽然想起龙雪皇的身边那两名美貌女郎。见她们形影不离地跟在龙的身边,从不分离,芷容大是好奇。她多次想向叶琼打听她们的情况,却又有一种莫名的羞涩让自己无法出口。叶琼发现方芷容突然涨红了面,不禁觉得奇怪,柔声问道:“方将军,你有什么事么?”
方芷容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没什么。”却引起叶琼的疑心,追问不舍。方芷容被逼不过,只好咬咬牙,鼓起勇气问:“叶将军,请问少主身边的那两位女将军,究竟是何人?”
叶琼先是愕然,随即抿嘴偷笑,心想:“方将军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竟然看上冰兰和芸儿了。可是,她们不是普通女子啊。搞不好得罪少主就糟了。我一定要忠告一下他。”
于是正色道:“少主身边那两位,可是少主的最重要的人啊。看上去年纪很小的那位,她就是少主的妹妹,闺名冰兰;而年纪稍大的那位,则是少主的贴身侍婢芸儿。听说少主无论去到哪里,都会把她们带上。她们的武技又强,冲锋陷阵也好,贴身保护也好,都不曾出过差错。只是她们都不喜欢和人说话,即使是夏隆基将军也很难跟她们说上两句,普通人更是甭想与她们接近。方将军,你要自重哦。”
方芷容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不禁暗暗发笑,心想:叶琼准是误会了。但这也是无法解释的事情。只是龙冰兰作为堂堂龙家大小姐,怎么也如一个侍婢般跟在少主身旁呢?方芷容正在思索间,忽觉背后有人注视着她们。她连忙回头一瞧,正好与来人目光相碰,那人顿时满面通红,迅速低下头,不敢与自己目光对视,却又偷偷地望了叶琼一眼,然后才匆匆离开。那人却是公子无伤将军。
方芷容先是觉得奇怪,公子无伤的豪爽大方在军中有名的。自己和他相识不过几天,就已经被他请过几回酒,干嘛现在鬼鬼祟祟的,―片害羞的样子?随即领悟过来,自己还是男装打扮,却又跟叶琼整天一起。叶琼人漂亮,秉性又好,自然有许多人喜欢,恐怕这位叶琼的顶头上司公子无伤就是其中的一位。
她忍不住在旁抿嘴偷笑,却再也不敢和叶琼这么亲密了。方芷容起身向叶琼告辞,正要离开,只见一少女疾步而来,但见她身影娇怯,腰肢纤细,让人顿起生怜之心。方芷容连忙打招呼道:“龙小姐,您好。”
来人便是龙冰兰,她冷冷望了芷容一眼,并不甚理会,径直而去。在她掠过方芷容身边时,芷容不禁多望了几眼,但见她面庞小巧,玲珑清妍,肤色洁白,宛如琉璃,可眉宇间尽是一片清波。看她年纪,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稚气未退,虽冷冷如寒冰,却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华,隐有空灵之感。
方芷容正看得出神,龙冰兰突然停了下来,双眼紧紧盯着芷容。方芷容被她看得发毛,正待说话,就听龙冰兰出声道:“你,拔剑,和我比试!”语调竟无半分起伏。方芷容不由一愣,只听旁边的叶琼急道:“龙小姐,方将军无心之过,你何必如此?”
龙冰兰不加理会,早已拔剑在手,剑上寒光凛冽,更显得她晶莹如玉。
方芷容暗自生悔,心想对方必定误会了自己存心调戏。可自己也是女儿家啊!眼见龙冰兰已举剑欲刺,她也只好拔出剑。但见剑光一闪,对方剑已至,竟是疾如惊雷。眼见来势汹汹,芷容失了先机,只好退后躲闪。龙冰兰不肯放过,正要追击。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已挡在方芷容身前,龙冰兰总算剑收得及时,那剑恰好离来人胸膛三寸的地方止住。来人却是公子无伤。
龙冰兰神色不变,道:“你,退开。”声音清丽如冰。
公子无伤笑了笑,心中也暗暗害怕。他为人豪爽大胆,虽见叶琼和方芷容十分亲密,心中悲伤,却不愿他就此伤在无谓剑斗下;又素知这龙家小姐得罪不起,倘若以剑招架,只怕会招来更大祸害,故此大胆以身体阻隔。不料龙冰兰剑竟是如此迅捷。幸好这等凶险之事他也并非第一次经历,他迅速镇定下来,正要开口。只听大堂里已有一把清朗的声音响起:“冰兰休得无礼,快把剑收起。”
龙冰兰闻声低首,收剑入鞘。方芷容心中却是怦怦乱跳。原来龙雪皇已到了。只见他快步走到方芷容面前,深深施了个礼,道:“方才舍妹鲁莽,多多得罪。”方芷容连忙道:“不敢。方才是我失礼了,得罪龙小姐,云飞惶恐之极。”龙雪皇道:“将军何错之有?一切皆是舍妹鲁莽所致。舍妹年幼,还请将军多多见谅。”方芷容见龙雪皇不偏不倚,不禁好生敬佩。
龙雪皇又对公子无伤和叶琼道:“方才多得两位相劝,令舍妹不至酿成大错。雪皇不胜感激。”
两人连忙回道:“少主言重了,这是属下应该的。”
龙雪皇回过头,略带怜惜地看了龙冰兰一眼,见她垂首立在一旁,不曾言语。阳光自窗外透进,轻轻披于她那单薄的身子,如白瓷娃娃般脆弱可爱。他不忍心责怪她,走过去,牵着她的小手,走进后堂。
走进后堂不久,龙冰兰重新走了出来,她望了方芷容一眼,忽然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对不起。”语调仍是冰冷。
倘若不知情的人看来,想必龙冰兰很不服气,方芷容却知这已是这位小姐的最大歉意,道:“没有关系的,何况,也怪不得你。”龙冰兰蓦地抬头,眼神中一片清冷。过了一会儿,龙冰兰才道:“谢谢。”然后就转身离开。
方芷容望着她轻盈的背影,想起当年哥哥对自己的照顾,心中别有一番滋味。而叶琼带着笑意,看着她们,浑不觉旁边的公子无伤也呆呆地望着她。
尽管大敌当前,但士气仍然无比高昂。大部分龙家士兵都是第一次在龙雪皇指挥下战斗,因而感到又紧张又兴奋。一有空,士兵们就围成一团,谈论起他们的少主,并在猜测少主又会出什么奇谋,来打败敌军。
而代替龙雪皇指挥全军的夏隆基却在不遗余力地训练士兵,演练各种阵形。虽然大部分士兵都不明白这些操练有什么作用,但当大家发现他们的军神龙雪皇也在旁边观看时,训练热情一下子高涨起来。
在训练结束,龙雪皇登上点将台,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军必胜!”顿时获得全军的喝彩。“少主万岁”之声响彻整个梅关。龙雪皇又命人拿出大量的好酒好肉,慰劳三军,龙家上下无不摩拳擦掌,准备明天一战。
哥舒带刀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兴致大作,不管年老体衰,竟高声吟起《诗经》中《无衣》来。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他的声音苍老而略显悲凉,但此际缓缓道来,却自有一种震胁人心的力量。他身旁的亲兵也忍不住合唱起来。
岂曰无衣?
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
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渐渐地,校场上士兵也加入进来,那歌声越发高昂激越。
岂曰无衣?
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
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数万壮士反复念着这已流传千百年的军魂之歌,那歌声,回荡于城里的大街小巷,响鸣于城外的崇山峻岭,洪亮威武,壮怀激烈,经久不息。城里百姓凝神肃立,侧耳聆听,热血沸腾;城外百兽惊惶呼号,四周逃窜,如遭天谴。
正当众人意气激昂之时,突有公子无伤带来一探报,低声向龙雪皇禀报道:“报!敌帅公子楼死心不息,在大将呼延霞飞的接应下,重新聚集残余败兵共四万余人。他传了决杀令,烧帐篷,砸镬碗,全军只带三天的干粮,破釜沉舟,寻小路,绕梅关,轻装翻过梅岭山脉,兵锋直指南雄州!”
龙雪皇点点头,道:“速去再探消息!”
探子遂去。
龙雪皇对方芷容道:“公子楼终于狗急跳墙了。可惜我一时大意,没有在小路上设一伏兵,否则小路难走,山区无法布阵,我军只要从大路包抄,两头封住出口截杀。南军必全军覆没。事已至此,方将军,你看公子楼所欲何为?”
方芷容想了一想,便道:“禀少主,若我所料不差。公子楼攻南雄州是假,引我军离开梅关,寻求决战是真。盖因梅岭险峻,道路狭窄,不利于大军决战。他翻岭而过,目的就是要寻求一宽敞之地,好发挥他的大军优势!”
龙雪皇笑道:“方将军所言极是。既然如此,我们就不难猜测公子楼的所在。这里方圆数百里,可供大军厮杀的唯有滇水盆地。那里有十余里的平地,正好发挥荆湖大军的战阵威力。虽说最佳的破敌之道就是坚壁清野,让南军兵疲粮尽,不战而退,但这太难为当地百姓了。我会亲自出兵,迎头痛击。既来之,则破之,何足惧哉?”他猛地抬头,看着军营内突地飞起几只信鸽,面露微笑,道:“他,该来了。”
“怎么,你要上阵么?”面对深夜前来请战的芷容,龙雪皇问道。他身上只披着一袭白袍,潇洒之余又有几分亲切,帅府亮起灯烛,厅内一片红华。
方芷容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少主安排我留守梅关。芷容十分感激。只是芷容虽然不才,也愿马前效力,以报少主救命的恩德。”
“你还一心想着报仇,一心想着求死么?”龙雪皇凝望着她,眼神有些失望。
“不,少主请莫误会。此刻的芷容已经恢复平和,不会再做以前的那种蠢事了。我要上阵,是因为我要完成父亲和哥哥的遗志。他们一心要保卫广南,不愿其受他人欺凌,只可惜壮志未酬……我想他们一定很不开心的。虽然如今只剩下我一人,但我也要尽力,把他们的担子也挑过来,打退南军,让广南百姓过上幸福的生活。”
“你有如此想法很好,只是你毕竟是女孩子啊,没有了以前的仇恨之心,你还可以动手杀人么?”龙雪皇柔声道,双目闪着怜惜的光芒。
芷容被他望得有些不好意思,面红耳热,把头缩得低低的,却依旧分辩道:“我也不知道的。是的,我确实不喜欢杀人。没有以前的憎恨和内疚,也许不能动手吧。只是父亲大人教导过我们,方家之所以受人尊重,就是因为从成立之初,就毫不怜惜自身,不知疲倦地为百姓而战。父亲在广西战死,而哥哥也在来梅关途中……现在方家嫡系只剩我―人,为了方家的名誉,我必须在战场建立我的功勋。”
“战斗确实很艰苦,很残酷,对于我这样一个女孩子来说,这里无疑是地狱吧。可是,我一想到自己是为了亲人们而战,为了父老乡亲们而战,我就觉得,一切都是应该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真是善良而有责任感的女孩啊!你能寂寞内疚中走出来,这很好,你没有走上我的道路是对的,千万不要走上我的道路……龙雪皇心中暗想。随即道:“既然如此,你便恢复女装吧。南军见你是女子,以为你是莺兮,说不定会收到奇效的。”
“莺兮?”芷容再也忍不住,追问道:“少主,夏将军当时也对我提了这个建议,那么‘莺兮’究竟是什么呢?”
龙雪皇奇道:“你不知道么?”
方芷容摇头道:“芷容幼时就听说过这个名字,因为我娘亲就是‘莺兮’。娘亲早死,父亲和兄长都不肯告诉我‘莺兮’是什么意思。芷容加入军中后,发觉除了广南军外,北国、南朝和大西都有‘莺兮’的存在。我也曾问过韩世杰将军,他只长叹一声,始终不肯回答。所以我仍不知晓‘莺兮’究竟是什么。”
龙雪皇想了想道:“原来,你的娘亲是‘莺兮’……怪不得你父亲正当盛年,就要辞官归故里,后来甚至要逃来广南……他们不肯告诉你,也是为你着想。其实你既然身在广南,就不必理会‘莺兮’这事,毕竟我们是不会有此等惨事的!”
方芷容听后不禁一惊,她早知“莺兮”不是什么好事情,只是她见南军的“莺兮”均美丽善战,心中十分佩服。她便猜测“莺兮”应该是女将的意思。如今听龙雪皇所言,这绝非女将这么简单,否则自己和叶琼也是女将,那不也是“莺兮”了?她忍不住又再追问龙雪皇,龙雪皇便将“莺兮”的来龙去脉一一说出。
“大约在一百年前,外族突然入侵,势如破竹,不数日已经逼近雁门关下。山西招讨使杨昭广带兵十万迎敌。轩辕军初战不利,被迫困守。外族兵马围城不攻,四下烧杀抢掠,百姓苦不堪言。”
“杨昭广正烦恼间,忽有门军来报,门外有一叫做莺兮的女子带同八名师妹前来求见,说有破敌之良法。方将军,须知北方可不比广南,那里礼教极盛,女子等闲不出门,更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风气,普通女子连书也不许读,更勿论兵法战策,舞刀弄枪。女子参与沙场征战可以说是从所未有事。杨昭广自是不肯见她们。”方芷容听到这里,不觉起了兴致,心想:北方的妇女地位极低,自己也曾听闻。自己还常常暗自侥幸方家早居广南,否则自己也只能在闺中闷坐。却不知莺兮她们有何法子,可说服那顽固的杨昭广呢?
只听龙雪皇道:“看见杨昭广不肯接见,莺兮她们竟要硬闯帅府,卫兵想挡。不料她们都有非凡的武艺,竟把卫兵打得四散而逃。杨昭广知此情形,甚为惊奇,便不敢轻视,请她们进府,仔细讨教。”
“原来,莺兮的主意竟然是将全军化整为零,只留一万人马守城,其余的兵分九路杀出重围。然后,九路人马无须会师,分从九个方向向外族的都城――天汗城进发。天汗城远隔沙漠,加上轩辕军过于倚赖补给,从来不曾进行过远征。所以天汗城虽有外族君臣的妻儿和全部财宝,却守备空虚,只要攻下天汗城,外族自然军心大乱,不战而降。方将军,你看此计如何?”
方芷容正听得入神,见龙雪皇突然问她,便仔细盘算一下,道:“此计甚不合理。外族善攻不善守,要分兵突围不难。可外族以骑兵为主,来去如风;轩辕军以步兵为主,行动缓慢。远袭敌方根本,敌军一旦发觉,岂有不救之理?他们的速度自然远胜轩辕军,不难赶上。轩辕军难逃全军覆灭的厄运。何况沙漠之地,难以行走。我听闻外族每次远征均携带大批牛羊,渴饮其血,饥食其肉,寒披其衣,方能越沙漠而来。轩辕军有何良策,可过沙漠?”
龙雪皇道:“你所言极是,当时的杨昭广也是如此说法。可莺兮解释,这个问题不难解决。敌人远道而来,志不在攻城,而在于重创轩辕军主力,迫使王朝向其求和。她要轩辕军兵分九路,目的就是让敌军迷茫,不知哪一路才是主力。由于九路人马分从不同方向逃跑,敌军更难捉摸轩辕军的意图。敌人大汗粗通兵法,略知集中兵力之重要,他只会挑选其中一路进行攻击。纵然敌军行动神速,只要判断不出轩辕军偷袭天汗城的意图,不回城固守,那么他最多也只能歼灭其中四到五支人马,其余只要有一路攻下天汗城就好。”
“杨昭广觉得莺兮说得甚为合理,又问她如何解决粮草和食水问题。莺兮告诉他,沙漠中有几处地方有隐藏水源,她早已探知,士兵只要带足干粮即可。杨昭广却又道,他的手下虽有不少勇将,但都鲁莽无谋,难以独当一面。莺兮推荐她手下几名师妹,让她们协助那些将军参赞。杨昭广仔细盘问莺兮师妹,发觉她们统统都才华非凡,不禁大喜,立即依计而行。”
“果然不出莺兮所料,敌军果然中计,他们记住‘任它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原则,马不停蹄,三日两夜内分别击溃五路轩辕军。他们还俘虏了五名美貌女子。大汗十分高兴,就把女子赏给五名最骁勇的大将。”
“当晚外族军整夜欢庆,歌乐笙天。大家都羡慕那五员勇将艳福不浅,得此佳人。不料明天一早,那五名大将迟迟不出帐。众人起初还道他们贪恋春欢,不料直到太阳下山,竟然不见帐中有何动静。于是大汗派人进帐一看,不由吓得魂飞天外。那五员勇将早已尸横床间,头颅均不翼而飞。再想寻那五名女子,早已不见踪影。显然易见,那五名勇将是被那五名女子所刺杀的。”
“好!”方芷容忍不住拍手赞道。话一出口,她已觉不妥,连忙掩嘴,但纤纤玉手,又怎盖得住那满面娇羞?
龙雪皇并不在意,继续道:“谁人有如此本领?原来她们就是莺兮的师妹。正当大汗懊悔之际,噩耗又再传来,天汗城被袭失守,城中的家眷尽落入敌手,外族军顿时仓皇失措。那外族大汗此时也慌了手脚,他有心再战,但见部下皆人心惶惶,无心恋战时,只好向轩辕求和。杨昭广遂获全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