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孤灯!惨白的月色铺盖着大地,风中传来一阵阵扑鼻的血腥之气;昏黄的灯光照在张大成白纸般的脸上,双眼突出的狰狞之容令人触目惊心,全身肌肤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唐心远远坐在一旁,心里总想着眼皮底下就摆着一个陌生人的尸体,一时难以平静,迟疑了许久,终于走过来将尸体一脚踢得从敞开的房门飞了出去,“扑通”一声,落在了院子里。眼不见为净,做完这一切,她这才长出一口气。
“糖葫芦,他碍着你了么?”韩彻忍不住失笑道。
唐心蹙眉说:“看见死人,我就忍不住想起了乌鸦,想起了乌鸦,我就忍不住会想起那个叫‘乌鸦’的丑八怪……”
韩彻接口说:“想起那个丑八怪,你就全身都不舒服,是不是?”
“韩大哥,你赶快把门外的几具尸体也弄走,不然这里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唐心望了望门外,吐了口唾沫。
“呆不下去也只能乖乖地等在这里,今天晚上,没有哪一个地方会比这里更安全了。”韩彻悠悠笑道。
“这里还安全?”唐心瞪大了眼珠子,伸一只纤纤玉手摸了摸韩彻的额头,“你没生病吧?是不是脑子进了水了?怎么会认为这个地方很安全?你知不知道,敌人很快就会杀来了,你和计总管都受了伤,百灵和小香又不懂武功,仅靠我和小语二人之力,如何抵挡敌人车轮战一般的袭击?依我之见,还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才是最安全的。”韩彻微笑着说,“敌人说不定早已在附近百里之内布下了天罗地网,无论我们往哪一个方向走,都必然会遭受到不可预知的伏击,只要我们留在这里,才能以逸待劳,以不变应万变。”
“我不懂你的意思。”
“敌人昼奔夜行,精力消耗必然不小,等到他们赶到乌鸦镇,想必已是人马疲惫、精神萎靡。我们守候相待,既不用承受颠波之苦,还能养兵蓄锐,岂非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唐心总算听明白了,却又不无忧虑说:“可是……如果敌人群起而攻,我们该如何应付?”
“我只怕他们在路上玩花样,令人措手不及、防不胜防。”韩彻胸有成竹说,“在这里,他们非但玩不出花样,更不敢群攻,因为他们同样也在顾忌,万一我也设下了埋伏,他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唐心瞪大了眼珠子瞧了他半晌,愣愣说:“你也设下了埋伏?咦,我怎么没有发现?”
“初来乍到,我哪有工夫去布署?”韩彻失笑道,“这就是行兵打仗的最大学问,我们在防备敌人的同时,敌人同样心生忌惮,我们越是沉得住气,敌人就越觉得可疑,决不敢贸然进攻。”
“哦!”唐心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却又似懂非懂,轻轻咬着手指问道,“有件事我还是不明白……”
话犹未了,韩彻忽然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话声中,右手两指轻弹,“哧”地一声,一道劲风破空响起,击向门外。
只听“哎哟”一声惊叫,乌鸦双手抱头鼠窜而出,一边惊慌失措大喊道:“大少,手下留情……”
“是你!”韩彻脸色一沉,冷声说,“掌柜的,你鬼鬼祟祟躲在门后做什么?”
“搬死人。”乌鸦委屈地说,“小店平白无故多了几个死人,官差问将起来还好应付,万一来了客人,这生意还怎么做得下去?”
“掌柜的,这里很快就会发生一些变化,这两天只怕难以正常运作了。为了免受无妄之灾,你最好赶快领着一家老小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风头没过去,千万不要回来。”韩彻颜色稍霁,随手抛出一片金叶子,不偏不倚恰好落入乌鸦怀里,“这是对你的补偿,赶快离开这里。”
乌鸦侧着头想了想,再也不敢多问只言片语,匆匆而去。
(四)潇湘一剑断飞雨
夜更深、露更重,“乌鸦镇”里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数声鸦叫,竟出奇地安静,仿佛陷入了死亡一般,令人感到局促不安。突然间,一阵天崩地裂似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竟似有数十骑之多,片刻后就已进了镇子,在“这是客栈”的大门外嘎然而止,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穿过客栈前庭,然后又在院子里一齐顿住,再无声息。
凄清的月光下,但见一个细高的黑衣人正挺立院中,一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如同死人一般,颌下一撮山羊胡须随风乱摆,尖锐的目光,此刻正眨也不眨地逼视着天字第一号客房中面向院子敞开的那扇窗户。他已年过半百,身材适中,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握着一口狭长而略显黯淡的古剑,剑鞘上没有太多的松纹装饰,但剑穗却是血红色的,就像是从敌人身上流出来的血,就像是夕阳西沉前一刻时的红,显得非常抢眼。在他的身后,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全都是清一色的劲装大汉,排列整齐,一齐噤声,绝不发出半点声响,显然是批训练有素的精英骨干。
计无穷瞧着那个握剑的人,脸上已倏然变了颜色,长长吐出一口气;韩彻却凝目注视着那人手里的剑,瞳孔已开始在慢慢收缩。
“韩大哥,那是些什么人?”唐心从未见过如此严阵以待的架势,忍不住悄声问道。
“‘潇湘楼’的人。”韩彻的回答很简洁,声音却很不平静。
“‘潇湘楼’是什么来头?”唐心显然已感应到韩彻心里的压力,更加小心翼翼问。
“湘道上势力最大、实力最雄厚的江湖帮会,除了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走的都归它管。”韩彻轻叹一声,摇头苦笑道,“我实在没有想到,我们在此苦候多时,等来的居然是这样的敌人。”
“‘潇湘楼’真的有那么可怕?”唐心小嘴一扁,有点不服气说,“比起蜀中唐门可差远了。”
“唐家堡在蜀中就像是京师里的皇宫一样,自然没有人惹得起,可是只要到了‘潇湘楼’的地盘,就等于是羊入虎口,吞进了肚子,连骨头都用不着吐出来。”
“那个手里拿着剑的老小子是什么人?”
“他不是老小子,也不是人。”
“噗哧”,唐心失笑道:“他不是人是什么东西?”
“他更不是东西。”韩彻深吸一口气,缓缓说,“他是一代剑神,是‘潇湘楼’的总舵主,‘潇湘一剑断飞雨’肖剑飞。”
“肖剑飞又是什么人?”唐心见他说的庄严而凝重,语声中竟似充满了无限的敬意,心里越觉得“潇湘一剑断飞雨”这个既不是“人”更不是“东西”的老小子神秘莫测,决心打破沙锅问到底,把他祖宗十八代的底细全都挖掘出来。
“他就是‘一剑笑轻侯’肖轻侯的老子。”
“噗哧”,唐心又忍不住失笑道:“那臭小子自负风流,说什么……什么‘以剑当笔,以虚空作纸’,硬是创造出一套‘草书剑法’,起初我还以为他必有惊人之举,谁知一使出来,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三下两下就给小语打发了。儿子如此不济,做老子的想必也没多大能耐,瞧你说的,我还道他的的确确是个什么样的大人物。”
“他本来就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韩彻沉吟片刻,突然回首对花解语说,“小语,拿来!”
“少爷,你想要亲自出手吗?”计无穷局促地看了他一眼,显得非常不安,“不如……还是让我来吧!”
“不!”韩彻断然决然说,“这一次我非亲自出手不可。你与霍啸天一番比拼,受伤不轻,功力最多只有平时五成,肖剑飞掌中一口‘饮血古剑’出神入化,削金切玉犹如草芥,你万万不能抵挡他十五招。”
“可是少爷的中 文首发功力也已去其四,与他动手,也是胜负难料。”计无穷忧心忡忡说。
“这倒未必。”韩彻脸上写满了自信,微笑着说,“他有宝剑,我也有魔刀,正是势均力敌,而且我有足够的信心可以赢得他一招半式。”
“这么做未免太冒险了,这个时候,少爷你可不能发生任何闪失,今晚只是个开始而已,还有更多的大仗需要你亲自坐镇呢,群龙无首,兵败如山。”计无穷回手紧紧握住身边的刀,“我先去打头阵,拼着性命也要跟他两败俱伤,少爷随后趁机制住他,以他的人身安全作为要胁,威逼‘潇湘楼’的人退出乌鸦镇。”
“我倒不认为这是个最好的办法。”韩彻摇头说,“两军对垒,士气是重中之重,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便是这个道理,谁抢得先机,先发制人,这场胜利就如同一手掌握。只要我先将肖剑飞挫败,敌人的锐气必然大减,后来的高手更加不敢轻举妄动,时间拖延得越久,对我们就越有利,等到阿落依时抵达,纵然是‘血杀’一齐出现又有何惧?”
“话虽如此,可是……”
“没有可是,就这么决定了!”韩彻一挥手,回身从花解语手上接过一条长方形的黑色包裹,大踏步走了出去。
唐心望着他的背影,回首问花解语:“小语,刚才你家少爷要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刀!”花解语沉声回答。
“什么刀?”
“魔刀,‘杀气飞霜’。”花解语目光中竟似露种兴奋之意,语声中却又充满了担忧和恐慌,“据我所知,这把刀少爷只用过两次,每一次都是为形势所逼,不得不以它化解危机,这一次少爷又用上了它,可见他对今晚这一战是非常的重视!”
“生死攸关,成败只在此一举。”计无穷沙哑着声音缓缓说,“如果少爷战败,我们都休想再见到明天的阳光!”
(五)杀气飞霜
韩彻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懒散的笑意,慢慢向“潇湘一剑断飞雨”肖剑飞走过去,在淡淡的月色下衣袂飘飘,仿佛是神的影子般乘风而来,竟丝毫不带人间半点烟火之气。他每走近一分,那些劲装大汉心里就多了一分颤栗,只觉一股杀气从他身上不断渗透出来,像是无形的手扼住了他们的喉咙,距离越近,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韩彻终于在肖剑飞面前一丈外站住了脚步。这个时候,就连肖剑飞也已觉得极不自在,手中的“饮血古剑”突然发出“铃”一声响,竟似也无法抵御那股如已迫于眉睫的杀气――但这杀气,却并非是源于韩彻的本身,而是从他手中的长方形包裹发出的。
“肖总舵主来得好快,果然没有让在下失望。”韩彻微笑道。
“大少既已放出话来,说千万不要让你等太久,老夫岂敢怠慢?”肖剑飞瞳孔倏收倏张,刀锋般的目光落在韩彻手中的包裹上,“好浓的杀气!不知大少手中的东西是否就是传说中的魔刀‘杀气飞霜’?”
韩彻微微一笑,默然不语。
“传说此刀杀孽深重,集灵气、魔性于一体,唯有缘人方能得之,并且运用自如,无缘之人触碰不及,如若强行施为,反受其害。三百年前,铸刀大师磨刀老人一生铸刀无数,却没有一口遂他心意,于是穷其晚年十载之力,方铸成此刀。刀成,甫入手,磨刀老人当场血溅五步、肝脑涂地,此刀亦如仙人驭剑飞入半空遁迹而去,此后八十年,了无踪影!此刀后来为一名山野少年所得,一人一刀行遍江湖,所向披糜,那人正当壮年,此刀再次遁去,直到八十年后又再重出江湖,却已落在一个邪魔外道手里。如此反复,似有规律可循,每八十年此刀必重现于世,每一次出现,都绝不会超出二十年,时间虽短,但它却能为每一个主人带来许多好处和至高无上的荣誉。”
“肖总舵主见闻广博,在下深感钦佩。”韩彻恭身一揖。
“但此刀终究是不祥之物,得到过它的人晚年惨淡,全都孤老终生,嘿嘿!”肖剑飞皮笑肉不笑说,“大少如今年少轻狂、风流得意,晚年若是落个和他们同样的下场,可就令人扼腕叹息了。”
“人生在世,当顾眼前,尤惜今时,日后之事谁也不能预知。”韩彻一脸从容,满不在乎说,“在下从未想过晚年老来将会是如何一种下场,倒是教肖总舵主劳神了。”
“嘿嘿!”肖剑飞冷然轻笑,悠然说:“大少,据说你与知画大师以内力相逼,功力已去数成,不知是真是假?”
“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江湖上总有些好事之徒往往喜欢夸大其辞,传闻实不可信。”韩彻脸色不变,淡定而儒雅,不慌不忙说,“肖总舵主如有怀疑,不妨出手一试。”
“自然是要试一试的。”肖剑飞仰天打了个哈哈,目光中杀机若隐若现,“能与大少一较高下、一决胜负,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之事,要知道,这世上能让大少亲自出手相待的人可还真的没有几个。今日老夫幸得机缘,错过了岂不遗憾终生?”
“既然如此,肖总舵主何必多言?”韩彻左手微摆,“请,请出手!”
“不!”肖剑飞缓缓摇了摇头,“还须再等一等。”
“肖总舵主的意思是?”
<_38605.htmlbr/> “老夫每做一件事,都有个不成文的原则,多年以来,从未更改。”肖剑飞呵呵笑道,“大少请稍候。”他忽然大手一挥,立即从人群中窜出四个劲装汉子,不待他一声令下,刀光剑影已同时飞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