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峥(转自清韵纸醉金迷)
再论武侠小说需要什么样的文字:
之所以说是“再论”,其实并无前论,只是在以前一篇《武侠小说的“说、学、逗、唱”》一文中多少谈了些对武侠小说各作家语言文笔的看法,也没给各位师傅们定量定性,其实谁又有这个资格呢!
又提起这个话题,契机是看了湖衣贴在清韵的两篇小说,这使我想起了刚刚硝烟散尽的所谓“金黄大战”。这是一个不正常的联想。湖衣的文字看得出是追求完美和强调意境的,这种追求和强调绝非作者刻意为之,而是象性格一样哪怕在不经意中都会凸现的。其中便是书卷气见个“浓”字,烟火气见个“淡”字,虽然也有强烈的情感冲突,但着笔处让人感觉就是流水落花春去也,没有撕心裂肺和肝肠寸断,留下的只有隐隐的怅惘而已。
以上也只是就那两篇小说而言,两篇和武侠小说类同的小说,我的联想说来也很可笑,就是第一,金庸和黄易用的都不是这种语言,第二,所谓“金黄大战”中对金庸和黄易的攻讦或捍卫不少人都从语言文笔入手,但是,第三,没有人真正能从这个角度找到自己强有力的说服武器,因为争论很快又被歧化到一些比语言文笔更为难以捉摸定性的主题上。
我并不认为武侠小说必需有真正趋向完美和浓厚墨香的文字,这和武侠小说本身以情节为主的性质决定的。大多数读者都很难否认,金庸的文笔虽然远非完美,但读起来却是令人心旷神怡,其半文半白,简练又略带幽默的叙事方法确是很适宜武侠情节的展开,从文笔这一角度而言,金庸和梁羽生还不能算真正的“新派”,而且梁羽生用的“新词”比金庸还要更多一些。
用新词或新句式与否也绝不是衡量武侠小说文字劣优的标准,这是作者个人风格的问题,一味的强调行文有“古意”还不如去读文言文,毕竟武侠小说已是处于新时代,如果将比较新派的句式合理地运用到武侠小说中,起到的效果绝不会比单纯地用旧章回小说式的语言差,关键的是用的“度”和“量”如何。
古龙用散文式语言创作的尝试是成功的,同样也是失败的。其成功处在于他真正走出了这一步而且得到了相当的认可,在部分作品中语言和情节配合得当,可以算是很有特色的娱乐作品。失败在于同样类似的句式用得太泛,除了部分读者对这样的语言有偏爱外,最后容易让人觉得“警句不警、格言不格”,想看下一步情节时先得忍受一段归纳总结中心思想,引申提示弦外之音的话。
几乎同样类型的温瑞安在有些方面比古龙收敛,但有些方面则更为放肆。他的早期作品在诗意上和“思想性”上虽还比不上古龙,但情节紧凑流畅处确有一代新魁的样子,有一些可观的作品,可惜最后毁在玩弄文字的怪僻上,而没有在文体和情节的创新上下功夫。
简述了古、温二位的文字的成败是想说明用比较新派的语言肯定是也能创作出成功的武侠作品,但新派的语言的使用一不能和小说的情节氛围脱节,二不能胡用乱用,否则即使有才气的人也会走火。对语言的运用好坏的取决因素其实很简单,一看功力,二看创作态度。就象古、温二人当然有运用新派语言的功力,但有些时候的确能看出有轻浮之态,能让读者“读”出不认真来,该算是一种失败了。网上有篇叫《人世间》的网人作品,虽然没写完,虽然作者只是个学生,但同样运用新派语言写作,你能看出一份用心和执着,大家一直对瞧不起武侠的态度不满,对认为武侠小说不算真正的文学不满,但如果写书的都不认真,再要想将武侠多么地登堂入室都是一句空话。
而“认真”二字,最能从文字上寻出痕迹来。
也许有人说,写武侠的都是为了一笔稿费吃饭,有精彩的故事足矣,何必要求这么高呢?当然,曹雪芹写红楼肯定不是为了混稿费,所以写得呕心沥血,就算是字字珠玑吧,但狄更斯和海明威可也都是靠稿费吃饭的人,他们的创作态度怎么样大家也是有目共睹。也许有人说,我把武侠太当回事了。其实还好,我只把她当作一种文学形式而已。
所以既然我们承认武侠小说是一种文学形式,我们就应该注意到她的文字部分。
哪怕童话和民间文学,我们都有类似的关注。安徒生童话和格林童话,山海经和聊斋,他们的流传和深受喜爱也有他们精炼优美文字的功劳,或者换句话说,这样流传的作品不会有低俗的文字。
我们都希望武侠小说也能这样的流传,不仅仅是三侠五义那样的流传。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抛去过往海内外媒介所做的准“造神”似的个人吹捧,金庸的作品几乎可以达到这样的流传,我说“几乎”是保守用词,因为我只能预见却不能看见两百年或五百年后的事。这里当然有他“文字”上的因素,因为在远非完美的同时金庸小说的文字可用“简约实际”来形容。看金庸的文字很有看原版狄更斯小说的感觉,不花俏,但却是很精炼的小说语言。尤其对话部分,角色很少话说得很罗嗦,却大都能附合个性。我不知道金庸是否有意借鉴了狄更斯的拿手写法,比如为突出某人个性,从他的口头禅着手,就象狄更斯有“我是个卑微之人......”,金庸也有“非也非也”(还有多处类似但不明显的例子)。
黄易是个很特殊的案例。他的作品的流行性在网上看的确是轰轰烈烈,我不知道在国内和港台的具体情况,应该也是轰轰烈烈的。他的作品显然有其成功之处,尤其在故事情节的展开方面很有创新,他的《寻秦记》和《大唐双龙传》有独特的写作视角,但从文字的角度来说,有几个方面是客观可见的:第一,连大多数的狂热黄迷也承认他的文笔不甚佳,至于是否有进步,黄迷们产生了分歧,有人说越写越好的,有人说越写越遭的,这是因为,第二,黄易的创作努力而不认真,这句话看似别扭,努力是指他笔耕不辍,高产高收,在如何让读者更有看头上殚精竭力,而且目前还没有特别明显的虎头蛇尾现象,语言文字更加严肃;不认真是指其文笔显然没有任何长进,写《大唐双龙传》时在用词用句上肯定没有写《破碎虚空》和《翻云覆雨》时用心。记得微生物兄曾总结了黄易的常用句型,主要是用在《寻秦记》和《大唐双龙传》里的。所以,第三,黄易的文字是他的作品没能拥有象金庸作品那样广大读者群的障碍之一。
说到小说中用词用句重复的问题,显然这是一个作者写作功力和态度的反应,谁都知道一篇小说中用了太多的重复不好,但几十万上百万字的小说没有任何重复又谈何容易?写作态度好的就会注意避免,而态度稍差些的大概就会得过且过。从各个作家来说,金庸和梁羽生也有很多文字重复的现象,但多是形容词和副词,比如“兔起鹘落,快绝无伦”或旧章回小说的“说时迟,那时快”;到了古龙,倒是很少有完全相同的重复,不过句式的重复更明显,类似“她是女人,是女人就爱打扮,爱打扮就免不了要花钱”这样的简单三段论逻辑;到了我认为的黄易主要师承之一司马翎,句式段式的重复更为赤裸裸,最经典的是“本姑娘认为,第一,本姑娘是姑娘,第二,姑娘都爱打扮,第三爱打扮的姑娘都免不了要花钱”,这在议论文中正常出现的句式若出现在武侠小说人物口中,就有些怪怪的了;而到了黄易,直到了最新的第三十七卷,仍反复出现“如XXXX这般级数”“给XXXX个天作胆”这样的句型。而在《破碎虚空》里,印象中这样的话不是没有,但没有那么泛滥。
月星兄曾写过一篇看黄易作品感受的文章,好象叫《清剑倚黄书--我看黄易》,我虽粗陋,至今不是很明白“清剑倚”这几个字的意思,但看得出他的文笔比黄易在小说中呈现出的文笔好了许多,写评论的比原作者的文笔好不算什么新鲜事,但一方是个专业作家,另一方是个普通读者,这样的差异略有些不该。
而且我看过另几篇为黄易叫好的文章,包括一滴蜜糖和微生物的,文笔都比黄易更流畅可读,读完他们的文章再看到黄易有些不经推敲的文笔,多少会有些遗憾。但黄易显然并非那么没文字基础,其实我记得我国建国初,一些过去几乎是文盲的作者经过个人的努力和凭着对文学的一腔爱好,尚且写出了不错的文字,黄易如果再做努力,也定是能继续提高的。
文为心声,武侠小说虽然只是编写故事给大家看,却也蕴含了作者的心机,如果哪个武侠小说作家张嘴咬定了“我就是要赚你的钱”,当然会让读者齿冷;文以载道,虽然有些瞧不起武侠小说的人并不认为武侠也是如此,但写武侠的人自己也不会宣称“我就是编个故事逗你玩”,这也会让读者心寒。既然是作家,无论笔下和指敲键盘下流出的都是文字,用来作为一种文学形式的文字,当然没有权力把它看低,看武侠的人如此,写武侠的人更是如此。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