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我想起来了。以前您好象给我们说过,西父子会在这个地区的指挥官就是个整天叫嚣重建清朝的满遗。像这样的二百五会出现在1962年的文明社会吗?我觉得不太可能。”
“任何时代都会少不了脑残,疯子或者过于自信的阴谋家。别说是1962年了,南渡之后的1992年还有人在文明社会的乡村称帝呢。”
“那人是谁啊,长官?”
“这个二百五也是被林云锋消灭的吗?”
从耳机中传来了急切的询问声。那是负责防守暗堡的两名士兵,林有德的故事使他们暂时忘掉了阴冷潮湿的地穴与弥漫在四周的浓重尸臭,以及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对这两名很可能在最后一战中最先阵亡的弟兄,林有德只能用最详细的解释来报答:
“称帝的家伙是个对计划生育不满的农民,跟那个赵四顺差不多,见多识广而且看过点书。他在云南老家纠集了半村人马,还立了国号叫‘万世皇清国’……最后被镇派出所副所长和两名联防队员一举剿灭。”
林有德话音刚落,通讯频道当中就爆发出了一阵毫不掩饰的狂笑,连阴暗的指挥所里也是笑成一团。“这都什么事啊!”,“仨警察灭亡一个国家,佩服佩服!”,“国号还真响,可半村人马能干个毛啊!”……伞兵尽情地嘲笑着那位“皇帝”的愚蠢,声音之大以至于惊动了包围指挥所的新东突部队,几支AKM与一挺12.7毫米NSV机枪顿时朝伞兵们急促地射击了起来。
但那些胡乱射出的枪弹仅仅是在指挥所的混凝土外壁上留下了几串凹坑而已。新东突军官们马上阻止了士兵们的急躁行动,叽哩瓜拉的呵斥声与一个比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再次引起了伞兵们的一阵哄笑。“大缠头们的伴奏真不错,长官。”艾广聪满面春风地向林有德问道,“您先祖的故事也快结束了吧?如果仨警察都能轻松地灭掉一个国家,那一个大学生外加一个书记肯定能更轻松地搞定一个公社。”
“灭掉那个国家的不是三名警察,而是一个正规警察外加两个业余的联防队员。”林有德从电子望远镜中看了看越来越躁动不安的新东突阵地,慢慢地摇了摇头:
“大学生跟书记的组合也没能轻松取胜。因为他们两个没能一起行动,不得不分开。”
得知对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后,林云锋当然是激动异常。他向高书记提议两人一起赶去广播站,直接把钱赶猪五花大绑然后再向社员们广播老帅们的指示。然而高书记却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了他:
“不中。这事牟你想类(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高书记神经质地抚摸着脸上那些今年刚刚长出来的虚膘,以及覆盖在虚膘表面的浓密青色胡茬,“看门类(的)老许头是老钱类(的)人。只要我一出管委会类(的)门,喏货(那家伙)马上就会喊人。”
“人民干部居然拉帮结伙……算了。高书记,那你的人呢?”
“我类(的)人?大学生,我就是喏(那)不会拉帮结伙类(的)人民干部,手底下一个人都牟(没有)。”老高苦涩地笑了起来。被一个看门老头监视,这种屈辱让他实在是难以忍受,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整个管委会早就成了钱赶猪的天下,他这个正书记除了去县里开会之外什么都干不了。
林云锋仍然没有死心。“那我们就把看门老头打晕,,然后冲出去……”他刚说了一半,突然发现老高正毫不掩饰地用目光表示着自己的嘲讽。“大学生,你想类(的)确实太简单了。”公社书记往搪瓷杯里续了茶水,事不关己一样地慢慢说道:“老许看上去是不经打,问题是人家正儿八经类(的)当过兵――虽说是国民党兵。你类(你呢)?先说你打过架牟(没有)吧!”
“我……”林云锋被问住了。他搜寻了全部的记忆沟回,结果发现自己打从进初中起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打过任何架,军训时的科目也只记住了齐步走和正步走。就算他有袭击看门老头的胆量,而不是因为虚汗直冒或者双腿抽筋而中途退场,这么点实力也休想和退伍兵对抗,一回合都不行。
“慢慢儿坐这儿等吧。好(喜欢)喝啥茶?”老高看出了林云锋的心思,开始招呼起了这个小客人。
“毛尖……不对!高书记,我不是来串门做客的,咱们得想点办法,不能让整个公社落到钱赶猪手里!”
“宝急,牟用(别急,没用)。不是跟你说了?全县就俩公社念了林帅类(的)指示,还有快20个公社是咱自己人,这是我劝老钱类的时候喏公社类书记给电话流说类(这是我劝老钱的时候那个公社书记在电话里说的),绝对假不了。慢慢儿等吧,老钱也就蹦哒几天了,给,毛尖,我这儿牟(没有)太好类(的),凑合喝吧。”
林云锋不由自主地接过了老高递给他的另一只搪瓷杯,下意识地就想坐下来仔细品茗,顺便再读张报纸消遣消遣。还好,他在最后一刻抵制住了毛尖的诱惑。“高书记,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他把滚烫的杯子放到了桌上,激动地试图说服已经放弃反抗的老高:“万一钱赶猪在这几天煽动群众袭击别社,那该怎么办?万一受蒙蔽群众围攻前来抓捕钱赶猪的民兵,又该怎么办?如果我们袖手旁观的话,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群众会死于非命的!而且,万一钱赶猪在最后时刻狗急跳墙,把我们两个给撕票……”
高书记的右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又开始习惯性地摸起了脸上干硬的胡茬子。他想起了钱赶猪以往的光辉事迹,这家伙50年镇反的时候亲手打死过人,虽然对方确实是个流窜回禹县老家的前国民党特务,但毕竟还没有审结……撕票这种事情,钱赶猪说不定真干得出来。是否与他和他的党羽冲突暂且不提,从管委会的这间破屋子里逃出去至少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大学生,一会儿你去跟看门老许扯会儿蛋。我找机会把他打晕。”老高一咬牙下定了突围的决心,可这次林云锋又有了不同意见。“高书记,您这体格……一下把看门的打晕怕是有困难吧?”
“我以前是县人武部类(的),歪把子三八大盖都玩过!不过……”高书记看了看自己高高凸起的小肚子,又变得沮丧了起来。“你说类(的)也有道理。大学生,那咋办?”
“出不了正门就找别的路。高书记,后院的土墙应该跟前院一样不怎么高吧?”
“是不咋高,问题是这肚子!我一个人根本翻不过去,老钱也哲(知道)这事,所以就派了老许头一个人看我。哎?一个人是翻不过去,但是俩人……”
林云锋与老高的眼中同时放出了光芒。脱困的办法终于想到了,虽然这个办法简单的实在不值一提:由林云锋充当人梯把老高送出墙外,然后身长腿长的大学生再自己翻出去,途中只需要用搪瓷缸把插在墙顶上的碎瓦片敲掉就行。既然主意已经,那就事不宜迟,两人马上倒掉了缸中的茶水,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后院。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看门的老许头随时可能去书记办公室探听动静,因此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决定两人的目的地。
“跟我一块儿去县流(里)搬救兵,大学生!”高书记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向林云锋下达了命令,他做出了最为稳妥的选择,不但可以百分之百地保住林云锋的性命,而且还能给自己找个同伴兼挡箭牌。可那位死脑筋的大学生却一口回绝了这个建议:
“高书记你去!我要去会会那个钱赶猪。”
“你不要命了!民兵可是有枪……”老高只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他从林云锋的眼中看到了坚毅,是很久以前已经从自己身上消失的那种坚毅。他明白,这个大学生已经下定了决心,九头黄牛也别想把他给拉回来。身为他的领导兼长辈,高书记所能做的只剩了一件事。
“把桌(这个)拿走,”他打开了草绿色挎包,将一本边缘已经磨得发皱的厚书递给了林云锋。“<毛泽东选集>,第四卷。见情况不对就掏出来,姓钱类(姓钱的)还牟(没有)那胆儿朝毛选开枪。书我还牟(没有)学完,等我回来就还给我!”
“一定好好保存,高书记!”林云锋谢过了这位还算能够信赖的领导,靠墙蹲下摆出了人梯姿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