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凭栏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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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过晚膳,处理奏折,好不容易打发了小弓子,一个人悄悄的出了御书房。

  华歆楼中(华歆楼,三层高的观景楼,在“端敬殿”(太子行宫)后面,以前慕容殇和慕容轻尘两个人最喜欢的就是到这里来登上最高层观望皇宫中的风景。),一白衣男子坐在木制轮椅上,清俊的容颜有着病态的苍白,微仰着头凝望那冰壶秋月,满眼凄凉。

  月下那荷塘中的荷已经破败,焉黄的叶子,零落糜烂的飘在半干的荷塘上。

  夏去秋意凉。

  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

  “殇,那荷真。真的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别样红。”淡青衣裳的小孩指着那一池荷道,转首看着白衣少年邀功道,“我说得不错吧,殇?”

  白衣少年宠溺一笑,“是,我们轻尘最聪明了。”转言又道,“我觉得还是‘出淤泥而不染’比较合适。”

  小轻尘拉着少年慕容殇的手,眨眨凤眼,努努嘴,骄傲的道,“我看这句话比较适合殇,除了殇,谁也不配这句话。”

  少年慕容殇觉得好气又好笑,但是心里却是十分高兴,“轻尘你这完全是护短的心理。”

  小轻尘不高兴,“什么护短,我说是就是。你去问问有谁不是这样认为的。”

  八岁还完全是个孩子,可是那时还是感到很高兴,很温暖。

  “我看这句话比较适合殇,除了殇,谁也不配这句话。”

  呵呵,你现在还会这样认为吗,现在的我在你心里是不是比那墨还要黑?

  轻咳一声,一手抚上左胸那道伤疤,此刻似重又裂开,痛得厉害。一瞬一瞬,细细绵绵

  嘴角轻扯,薄薄的唇瓣盛满了那月的如水凄凉,右手向前,修成纤瘦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那红漆栏杆,启唇清歌:

  独憔悴,眼干痛,枕巾湿,谁道是梦?

  只是梦?为何会如此心痛莫名。

  恨如此,爱如此,情何堪?

  都道莫执迷不醒,省得心憔悴。

  可请问,该如何放下?

  该如何醒来?

  尾音缠绕在最后两句“可请问,该如何放下?该如何醒来?”,越来越低,缠缠绕绕,凄凄戚戚,如泣如慕。

  一声一声,一遍一遍,闻之哀切,直抵人心,挥之不去。

  淡淡的银辉下,那啸歌的单薄身影,似乎就要不胜哀伤,羽化而去。

  以前那人的眼神是极澄澈的,仿若一潭清澈的秋水,盈盈濯濯,温润如玉。

  而现在里面净是冷漠淡然,无心无情。

  可此时他为何,为何要露出这般的眼神,凄楚哀伤,不堪承负。那哀伤缠绵的歌声,一声一声敲进心底。

  他这是在做戏吗,是的一定是的,想他这般的人最会的就是做戏了。

  他说他不喜欢祭天时的血腥的,可自己做起来却面不改;他说他不想做太子,不想做皇上的,可是他却杀了母害死父皇,心安理得的坐在龙椅上;他说他……

  “尘儿你接近慕容殇可以,但是不要把这当真。你要防着他,他最会做戏了,装出一副圣人样。”母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尽是恨意。

  “是啊,二皇子,那个慕容殇不是什么善类。”华姨也凑过来恨恨的说。

  那时他还小不知道她们为何要这样说殇,她们的话让他感到很生气很不高兴。

  可是现在,一切都应验了。母,华姨,你们没错,错的是我。

  倚在转角的墙边冷眼看着那人,眼露凶光。

  如果是平时慕容殇一定会察觉得到有人在暗处看着的,但是现在他心底悲切,加上慕容轻尘也是与他齐平的高手,自是不会察觉到那里有人。

  歌声间歇,只余余音在耳边飘荡徘徊。

  那白衣身影保持左手抚胸,右手搭在栏杆上,微扬着头看向不知名的远方,一动不动,仿佛石化。

  秋风揭起凉意,拂在脸上冰冰凉凉。

  良久,无声。

  一灰衣身影从远处疾奔而来,只一会功夫已经跃上华歆楼,蹲下来看那轮椅上的人,轻声唤道,“师弟?”

  那石化的人终于有了意识,慢慢的微转过头,用茫茫然的目光看着说话的人,悠悠飘飘道,“大师兄?”

  凌墨心痛,怎么自己才离开一天就成这样了,早就知道那人回来了准没好事的,可偏偏自己有事不得不离开去处理。听到那人出现在朝堂,皇上封他做静王,急急忙忙处理完事,连赶到宫里,一问,小弓子竟不在皇上身边正急着找皇上。他就知道他会在这里,抢了小弓子手上的披风就疾奔过来了,小弓子在后面瞎嚷嚷。

  凌墨站起来,把手里的披风披在那人的身上,拉着那放在栏杆上僵硬冰冷的手放在手心搓了搓,弯腰把人抱起,柔声到,“师弟,我们回去。”提气跃了下去,一刻不停的大步走向太和殿。

  转角墙边的那人看到灰衣人抱起白衣人跃下楼走了,看着那两个相依的身影,眼中神情复杂,莫名愤怒。

  怀中的人异常温顺安静,这种情况更叫凌墨担心,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不会让人抱着他走的,倔强执拗得很。

  凌墨想叹气,可又忍住了。

  半路遇到慌忙奔跑过来的小弓子,小弓子见这阵势,紧张兮兮的问道,“皇上,皇上。凌将军,皇上没事吧?”

  凌墨脚步不停,小弓子急刹住脚又迅速调转头小跑着跟在凌墨后面。

  “没事。你别瞎嚷嚷了。”

  慕容殇探出头来,冲小弓子笑,“小弓子我没事。”又伸出手指指凌墨,“是大师兄手痒想锻炼臂力。”

  另外两人脸一变,没事才怪,笑比哭还难看,连“朕”都忘了说了,还会厚脸皮说冷笑话。

  小弓子想这皇上不但会折磨自己,还净会折磨他跟凌将军,可偏偏他们两个都心甘情愿被他折磨。

  凌墨向小弓子打了个眼,小弓子陪着嬉笑道,“皇上说的是。凌将军可是敌人闻风丧胆的‘血将军’呢。”弯起手肘,比了比,“厉害着呢。”

  慕容殇一笑,收回头,静静的不再说话。

  凌墨把人轻放在龙上,让他倚在头,扯过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小弓子忙沏了热茶端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到那人手中,“皇上,喝杯热茶暖暖身。”

  慕容殇微微一笑接过茶杯捂在手心里,凑近嘴边一口一口的轻啜着。热气蒸腾上来,可能是喝了热茶暖和了点,那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血。

  把茶杯递给小弓子,“小弓子,这里没事做了,你下去休息吧。”

  小弓子今晚很听话,恭顺答道,“是,皇上。”捧着茶杯退了下去。

  慕容殇指指边,“大师兄,坐。”

  凌墨依言坐了下来,看着慕容殇,他今晚的情绪不稳,本来自己是不想问那人的事的,现在慕容殇留下他,那他也没办法,只得顺着他的意。于是先开口问道,“师弟,你真的让那人自由出入皇宫?”

  慕容殇神情哀伤,低垂了眉,“他本就是这皇宫的主人,我凭什么不让他自由出入。”顿了顿,低声道,“他留在皇宫反而比较好,可以时时注意着他,不让他做错事。”

  凌墨有点无力,眉毛跳了跳,“他留不留在这里都会做错事的,这里只会让他更方便做错事。”

  慕容殇抬眼看了看凌墨重又垂了下去,还是低低的声音,“能时不时的看到他总比整天整月看不到来得踏实。大师兄,你帮我看着他点。”抬起眼看着凌墨,“麻烦你了大师兄。”

  凌墨轻轻叹气,拉着他手放进被褥里,“你放心,我会看着他的。”

  两人静默了下来,当凌墨想要叫他好好休息的时候,慕容殇又悠悠的开口,散开的墨发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大师兄,”迟疑了一下,道,“我以前看不到他,可以戴上冷漠的面具等他想他。现在他回来了,见到他了,他用怨恨的态度对我,我也可以用冷漠的面具来伪装自己面对他;可是,可是他对温柔。我知道这都是假的,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沉迷。”声音断了一下,“大师兄,我在他面前再也装不了冷漠了。大师兄,我难受,真的难受。大师兄,我该怎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一字一句,低低的,悠悠的,似乎没有什么情绪,可是却重重的敲在凌墨的心上。

  凌墨脸一变,慌忙伸手抬起那人始终低垂的头。

  苍白的脸上蜿蜒着一道道泪痕,几缕发丝黏在脸上,苍白的薄唇咬破了皮;眼神迷乱没有焦距,像个迷路的小孩。

  伸手掩住脸,不愿凌墨看到他脆弱的表情,他是不想大师兄担心的,可是……

  凌墨拉开他掩面的手,执起袖子轻柔的擦着那不断流下的泪水,柔声道,“装不了就不用装了,至少在他面前不装了。”

  慕容殇眼里有了点神采,“真的吗?”又咬了咬唇,“大师兄不会骂我吗?不会觉得我自欺欺人很可笑吗?”

  自欺欺人就自欺欺人吧,虽然自己很生气,但是与其看着他一从那人身边回来就神情迷乱痛苦不堪,不如让他活在梦了的好,至少还有希望,可以撑下去。

  拂开黏在他脸上的发丝,“真的,我怎么会骂你,你不记得了吗,我答应过师父要照顾好你的。如果师父知道我骂你的话,不把我砍了才怪。”凌墨面露惧五指并拢做了一个切脖子的动作。

  慕容殇想起师父和蔼(只是对他和蔼而已)的脸,心情好了些,真真的笑了一下,有点怀念道,“好久没见师父师兄们了,不知他们好不好?”

  凌墨也笑,“他们哪有不好的,好得很,你不用担心他们。我会帮你捎信给他们的。”顿了顿,“等时机成熟了,把真相告诉慕容轻尘,把皇位让给他,我们就会师父那去。”

  慕容殇的神一变,抓着凌墨的手,急切的道,“大师兄,不要,不要告诉他真相,答应我。”

  凌墨看了看慕容殇的神情,真想拿刀去砍了慕容轻尘那小子。

  “好,不告诉他。但,至少说一部分,不可以说的我不说。可以不要让那不懂珍惜的臭小子不要恨错人,到时要让他无脸见你,你也不理他,看他怎么办。”

  说到后面凌墨仿佛可以看到慕容轻尘耷拉着脑袋小狗似的跟在自家师弟身后摇尾巴,而自家师弟自是不卖他的帐,但神情却是愉悦的。

  慕容殇也跟着他的描述幻想了起来,可是事情真的会有这样的结局吗?到时他可能不再恨自己了,但是知道自己对他有不正常的感情的话,他肯定不会接受自己的,可能连接近都觉得勉强吧。

  不想再让大师兄担心,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凌墨扶着他躺好,“好了,好好睡一觉,别乱想了。我不回去了,在外室陪你。”

  “嗯,大师兄晚安。”

  凌墨又拉了拉他的被角,“师弟晚安。”放了帘账,放轻脚步走了出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