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洛轻轻转动手中杯盏,内里盛满了乳白清甜的甜酒酿,并无寻常酒的辛辣呛人,即便是女儿家也可以喝上一点。而江芝也捧着酒盏爱不释手,喝完一小杯又再倒上一点。还是江卿按下了她又去摸酒壶的手。
“甜酒酿喝多了也是会醉人的,难不成你现在就想回府里去?”
江芝只好悻悻放下酒杯,不再垂涎那甜酒,嘴里却一直嘀咕着,“早知道原来这酒如此好喝,怎么大哥也不介绍给我?”
江卿苦笑,而禾洛亦被逗乐。
“此酒我也不过过年时在家宴上喝到过少许,怕是喝多了也不妥当。而且,要都似你今日这般贪杯的,谁放心介绍给你?”
江芝嘟囔了声不再说话,而是走到窗前眺望街上的情景,“洛儿,咱们什么时候下去呀?”
“再坐会儿吧。”禾洛不用看也知道,这个时间街上人一定是最多的,“我可不想下去被挤。”
江芝于是低下头,整理自己的衣襟。今日她和禾洛都穿了男装,这倒不是她的提议,早上去洛宅找禾洛的时候,就看她穿了一身藏青男袍,长身玉立,好一个翩翩公子!于是从未穿过男装的江芝也心痒痒了,禾洛就给了她一套深棕色的让她直接穿在了罗衣外面。
穿男装并不代表女扮男装,花样年纪,该发育的都发育好了,仅仅靠一身男装是万万不可能遮掩什么的。女扮男装并不容易,禾洛没有亲身实践过。可光想想就知道需要做多少工作了。首先,眉毛得画粗,五官尽量画淡一点;其次。肩膀需要垫高。胸部需要缠紧,细腰上也得多绕上几圈腰带;此外。还得穿上高领衫掩盖没有喉结的事实……等等,着实是费时又费力的事。
再看禾洛身上,纯白的中衣中裤外面穿宽袖大裾地圆领衫,腰部用革带紧束,头上戴翘脚幞头,脚上一双白底黑色长靴。中性的打扮,衬上如玉肌肤,柔和的五官。竟有了几分雌雄莫辨地美感。若是在幽州,她是万不敢如此穿戴地,自从来了扬州,她便有意识的放松自己,打扮穿着上也较以往肆意起来。
比起紧束地深衣曲裾,这身接近唐朝风格的男装显然更易活动,禾洛也是铁了心要在烟花大会上玩个痛快,又岂能被区区衣服束手束脚?
江芝个子比禾洛要矮一些,深棕色的男装比起藏青的要稍微鲜亮一点,所以更显娇俏。转载自 我 看 書 齭并不出众的五官反而被突显出来。禾洛笑着看她,又偏头打量江卿,这样看来两兄妹才接近些,就说嘛,兄长长的那样出众,做妹妹的怎么可能太差劲。
她们此刻身处的酒楼名为福满楼,严格算来应该属于扬州地二流酒楼,所谓二楼雅间。也并非禾洛以前所见的单间。而是整个二楼单以屏风阻隔开的空间。隔断的只是视线,旁边的一点动静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哈哈。听闻伯冠兄在此,小弟特来拜访。”
一阵嘻嘻哈哈,禾洛刚皱起眉头就见江卿起身要迎出去,临走前还回首打量了下禾洛和江芝的神色,见她二人都无反对的意思,才邀请门外人进来。
“如此盛会,伯冠兄怎的躲在酒楼里?那多无趣----”声音蓦的中止,显然来人已经看见了禾洛二人,“咦,这两位公子却是何人?伯冠兄新交地知己吗?”
禾洛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双手作揖,被带来当道具的折扇则轻轻合上,而一旁江芝倒也不拘束,有样学样。
“呃,这两位是----”江卿一时有些语塞,两个姑娘家今天偏生穿了男装,也不知该怎么介绍才好。
来人看清了禾洛和江芝,了然的笑了,“原来竟是两位女公子,小生卤莽,不敬之处还请见谅!”江卿呵呵干笑两声,正好找了台阶下,一指禾洛,“这位是远道来扬州游玩的纪小姐,”再指指江芝,“这是舍妹。$$”
“哦,纪小姐,江小姐,小生钟子念,这厢有礼了。”钟子念深深弯腰施礼,禾洛与江芝忙回礼,并不意外他能一眼看穿自己的女儿身份。
“子念兄不游赏盛会,怎么却来福满楼了?”
尴尬过后即是熟捻,江卿拉着钟子念坐下,招呼小二上几个新的茶点。钟子念也不客气,拿过旁边搁的筷子就夹了两颗五香花生米送入嘴里,嚼地津津有味,禾洛却忍不住面上一红,江芝也欲言又止。
那双筷子正是之前禾洛用过地,因为有客人进来,她们便往里挪了挪位置,还没来得及把餐具一并移过来呢。
江卿却似乎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笑呵呵地跟钟子念勾肩搭背,有一茬没一茬的胡聊着,全然忘记旁边还有两位女眷。
“外面人太多了,那帮子人拣了个亭子就又要开始吟诗作对,我不耐烦那个,便独自离开,就近找了酒楼,才上二楼呢,听到似乎有熟人地声音,侧面看来又隐约是伯冠的身影,便出声打扰了,哈哈!”
钟子念一边笑着,一边掂掂酒壶,把酒壶里剩下的酒一股脑全倒了出来,然后轻抿了口杯中酒,奇道,“咦,怎么是甜酒!”说着就要招呼小二重新上酒。可旁边的禾洛脸都气绿了。天哪!那是她喝过的酒杯!!
江芝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哥哥的朋友,还真是,不羁啊。她苦笑着转过脸,跟禾洛面面相觑。
此时小二上来,又送上一套干净餐具,禾洛生怕被发现钟子念现在所用酒杯正是自己之前喝过的,徒惹尴尬,便叫他重新上几套餐具。把桌上的通通换掉,可钟子念挥挥手,“我的就不用换了。你给他们三位重新上干净的。还有,再给我送两个大酒杯来。这俩酒盏也忒小气了!”
禾洛这下真是欲哭无泪了,索性不再去想这事,却把目光转到窗外。
街上人已经散去一些,或者说,是都集中到了戏台前或者游园内,临湖的亭子里也是一拨一拨满满地意气书生,用心布置的扬州街道此刻方显出真章来。彩绸扎成的花连着红稠连绵不断地从这棵树接到那棵树,洁白地琼花一盆盆摆满整个游园区。横幅标语更是不时可见。禾洛不由感慨,原来现代的会场布置在古时便已形成,只是表现手法上略有不同罢了。最难得地是那琼花,明明还有半个多月才是花期,也不知江卿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纪小姐,不妨此时下楼,去街上走走?”江卿不知何时站到了身旁。
“那便去吧。”禾洛颔首,笑着看向江芝,江芝果然十分开心,亲热的上来牵住她的手。
下楼时禾洛便问起那琼花提前开放的事。江卿笑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只不过花盆都是置于室内,只是要早半个月开花,不是什么难事。”
禾洛心道果然如此,温室栽培呀。眼前一亮,抬头一看已然出了福满楼。
“风前欲劝春光住,春在城南芳草路。未随流落水边花。且作飘零泥上絮。镜中已觉星星误。人不负春春自负。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梨花风雨处。”
一队霓裳舞衣的少女敲打着腰间小鼓。便唱边跳,轻巧经过身边,不用介绍,禾洛便知这是扬州的花鼓戏了。唱腔细腻,带着扬州方言地软糯呢喃,分外悦耳。
“纪小姐初次来,怕是不知,这便是扬州特色的花鼓戏。你看那少女腰肢柔软,舞步轻快,鼓点声时急时缓,却是整齐划一,叮咚悦耳----再加上前辈所作好诗,妙哉妙哉!”
钟子念摇头晃脑好不陶醉,描述起花鼓戏时还露出几分得意之情,江卿便在旁边奚落他。
“这不是先前我与你介绍时说的话么,你倒好,却拿到纪小姐前头来卖弄!”钟子念不服,“我好歹在扬州呆的时间也不短了,便做主人与纪小姐介绍一番却又如何?你休来胡闹。”
禾洛听他二人吵闹才知晓,原来这钟子念也并非扬州人,只是在扬州呆了不少时日,对扬州的风俗人情有所认知罢了。
再走几步,行人陆续多起来,禾洛抬头一看,呀,原来大戏台近在咫尺了。此时戏台上正在演的不知是什么剧目,看情形布景,似乎是小姐带着丫鬟在游赏花园。
果不其然,丫鬟们轮番报起了花名。
这个唱,“菩萨庙里一口钟。”那边问“什么花?”报花的丫鬟便接着唱道,“其名叫做石榴花。”
热闹间,老嬷嬷便也出来凑个趣,“观音娘娘洗个澡----”丫鬟们忙问,“什么花?”老嬷嬷洋洋得意,“其名叫做水仙花。”
又有两个梅红衣裳的丫头出来对道,“大路不走走小路---”众人齐问,“什么花?”俩丫鬟便唱道,“其名叫做栀子花。”
禾洛驻足听了一段,只觉歌词凑趣,台上姑娘们演的也好,活泼俏皮,生动有趣,而且春日赏花,倒是很符合眼前情景。
“说起来这出戏还有我的功劳呢。”
钟子念在旁边摇着扇子,不无得意,禾洛好奇,不由问了声,本已走在前头地江卿回过头来笑骂,
“纪小姐莫要理他,这出戏他唯一的功劳就是把那书生如何跟小姐花园表衷情的一段编活了。”
“啊。”禾洛于是偏头看他,钟子念被江卿揭穿也不着恼,依旧笑呵呵摇着折扇,倒是在见到禾洛一双清亮双眼盯着他时不自在的收了扇子。心中直道,这姑娘好亮的眼睛,怎么听伯冠兄那样一说也不害羞,尽瞧着我了。
钟子念不知道,寻常小姐或许会因为他的不务正业轻看他,或者因江卿直白的说这私定终身的桥段而害羞,但禾洛却丝毫没觉出不对来,便是江芝,这方面神经也很大条,反而很好奇那书生到底说了些什么。
钟子念却是真地尴尬,如何能当着两位小姐地面把那些轻薄话儿说出来?当下叫着“前面有好东西!”大踏步走远了。
《玉楼春》宋.辛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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