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爷爷随手抓了几把雪,和着口水咽下,又紧了紧裤腰带,随手摸了摸背上那把刚杀过人的刀,他心里还真有些害怕!你说也怪,这杀人时,真痛快!一刀下去,一肚子怨气都没了,可杀完人,这心怎么突突直跳啊!眼看要天黑了,那死鬼不会来找我报仇吧?要说我太爷爷那时还真是个小孩,这要是换了二十年后,谁又能想到他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红胡子”啊!
天黑了,我太爷爷摸索着连夜赶路,他不知道他要去哪,反正就是走了,后来渐渐的他闻到了一股酒香,就像作梦一样,他就顺着酒香飘啊飘!不知不觉中,他醉了!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迷迷糊糊的他梦到了官榜上的那个红十三娘,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正在冲他喊,当家的,快醒醒,天亮了!
我太爷爷就醒了,一看天还真亮了!可围在他身边的却不是红十三娘,而是一个小葱般的俊俏丫头,水汪汪的大眼睛,还疏着一条黑黝黝的大辫子。谢天谢地!爹!娘!你们快来啊!他终于醒了。这姑娘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慌什么?慌什么?姑娘家家的,也没个样!一对中年夫妇走了进来,花白头发的大婶点着小脚对刚才那个姑娘说,快去锅台上把那碗小米粥拿来,这孩子准是饿坏了。
我太爷爷接过小米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小米粥刚出锅,还很热,烫得我太爷爷嘬了好几下舌头,大婶笑了笑,说,慢点喝,还有呢,穗丫头再去给你哥盛一碗来。
两碗小米粥下肚,我太爷爷终于彻底清醒了,他二话没说,连忙跪地就给大婶一家人磕了三个响头,说,大叔,大婶,大妹子,谢谢你们救了我崔海山一命,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你们啊!
大婶一家人连忙把我太爷爷扶了起来,几人就唠起了家常,原来这户人家姓杨,杨大叔是早年闯关东过来的,后来入赘到了这家,人称“杨大鞭竿”,是个赶车的车老板儿。他们还有个女儿,就是我太爷爷第一眼见到的那个丫头,小名叫穗儿。
说来也真是凑巧,杨大叔经常给附近的酿酒作坊往山海关一带拉酒。你说也该着,昨天也不知怎地,山海关的那个把总“震关东”叫人给砍了脑袋。本来不到晚上就可以回来的,结果乱哄哄地抓什么土匪头子,就给耽误了,天黑了才给放行,半路上我就遇到这娃,一看都快冻硬了,我就给他灌了几口烧酒,连忙赶回来了。
我太爷爷一听,心想,看来这“震关东”我还真是杀对了,要是不杀你这老小子,估计我崔海山不是被你打死,就是冻死饿死了。不过我得赶紧离开这里,要不官兵追来,说不定会连累杨大叔他们一家子。
我太爷爷起身刚想走,杨大婶可不干了,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说走就走啊,大婶家里也不是没吃没喝的,还差你这一张嘴,闯关东多不容易啊!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更可怜了,要不就留在我们家吧。
杨大叔也说,咱们都是老乡,你看这大雪封山的死冷寒天,就是走,你也得等天暖和点再走啊!要不没等你到地方,你就冻死了!
看着这古道热肠的老两口,我太爷爷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实不相瞒啊!大叔,大婶,我崔海山杀人了,那个“震关东”就是我给杀的,你说我能不走吗?我要是不走,不就连累了你们一家子吗!
杨大叔一听,顿时没话了,蹲在炕沿下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烟袋,杨大婶的脸也白了,不过毕竟是经过风浪的,骨子里有着东北女人的野性,她踹了踹杨大叔,老头子,愣着干嘛,还不去套车。穗丫头,赶紧和面,给你崔大哥蒸几锅馒头,好路上吃。孩子啊!不是大婶不留你,既然出了这个事,大婶也就不好留你了,不过你也不用太在意,不就是杀了个人吗?关东山,杀人的多了去了,只要你不杀好人,对得起良心就不算个事!再说,那个“震关东”早就该杀,你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不用怕,我让你大叔送你到山里躲几天,等过了这阵风,咱还回来,怕他个甚!
听了杨大婶的一番话,我太爷爷再一次的被这片关东大地给震撼了,这是一片什么样的土地,怎么浇灌出的花朵是如此的野性!如此的强硬!燕赵古称慷慨悲歌之士,却也不及关东飒爽英姿之奇女子!
穗儿年纪不大,但也多少懂了点事,虽然她知道杀人不是什么好事,可崔大哥也绝不是坏人,一个七尺高的汉子,可不是说哭就哭的,那是仁义!男儿流血不流泪,只有动了真性情的男人才会哭的。她相信,崔大哥是一个好人。这种感觉,就仿佛是一颗种子落在了穗儿的心中,慢慢地长大,苦苦地守望,终有一天会结出爱情的果实。也就是这一天,穗儿学会了脸红,一看见崔大哥就会,后来当我恋爱后,也发现了这种感觉,这是一种传承千年并永不磨灭的东西,她存在于每一个生命,并孕育着每一个生命。不过,我太爷爷却是在多年后才明白了穗儿的这种感觉,可他明白的已经太晚了!
啪!啪!杨大叔的鞭子甩的那叫一个响儿,震得树上的雪都飘落了,不一会,他的胡子就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而我太爷爷蜷缩在杨大婶特意给他找出的老羊皮袄里,活像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卧雪的爬犁飞快,山间又想起马铃声,倒也甚是威风!
临走时,穗儿还解下了腰间的红绸带,系在了我太爷爷的那把大刀上,她冻的通红的小脸,与那红绸子人面桃花两相映,就像一朵红莲盛开的我太爷爷的心中,他不禁眼泪一酸,连忙挥手说,回吧!回吧!可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什么也看不见,没有了穗儿,只有一抹永难忘却的红色!
马爬犁飞快地奔驰,那红绸子迎风一摆,就像一面红旗飘荡在这白茫茫的关东大地,书写着一段可歌可泣、雪黑血红的动人往事……
多年以后,那条红绸子早已被鲜血染黑,十分破旧,可我太爷爷却一直爱如珍宝,不肯丢弃。只可惜我小时侯贪玩,竟然把太爷爷这个唯一的宝贝给做成了红领巾,那是他第一次打我,也是唯一的一次,打完以后,他哭了!颤抖地用他那形如枯骨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又把那条红领巾系在了我的脖子上,深情地凝望着,好看!好看!我知道,他想起了穗儿……
棒槌大哥在家吗?我是杨大鞭竿啊!嗨!是大兄弟啊!快进屋坐,屋里暖和儿。小兄弟,别愣着啊!往火盆那儿坐,看把孩子冻的,脸都青了!
说话的人叫王参客,人称“王大棒槌”,是长白山里有名的放山把头,为人仗义,和杨大叔是生死之交,也都是早些年闯关东过来的!头发胡子一把,说话就像着火了,张嘴就是一股子热乎劲,听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老婆子,赶紧把那鸡杀了,小鸡炖蘑菇儿,再给我们哥俩烫壶酒,我要和大兄弟好好喝两盅,多少年没见了,想死我了!嫂子和穗儿都还好吧?
都还好!都还好!你看,我这又有事麻烦你老哥了!
停,咱先别说事,先喝酒!事算个啥?兄弟一句话,阎王爷他妈咱也敢杀!
就这样,杨大叔把我太爷爷托付给了王把头,从此,我太爷爷就在这长白山里,过了十多年的放山生活……
伐木、放排、淘金、采参,是闯关东的人在长白山所能谋求的四种苦差事,王把头也不例外,他冬天和老伙计们一起上山伐木,春天在沿江放排,把山里的木头卖到三江十六府,基本上也就可以挣足了全家人一年的嚼谷儿。等放完了排,就回家侍弄一下自己的那几亩地,顺便也和老婆亲热几天,半年多没见面了,谁还不想媳妇啊!想想这小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可到了七八月份的时候,山上的参果红了,他也就闲不住了,又开始了他最拿手的放山绝活。
所谓的放山就是采参,只不过大清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山民私自采参,所以这一行多为玩命的买卖!可若是你福缘深厚,寻着了六叶的棒槌,那你的苦日子也就算熬到头了。置田买地,娶妻生子,倒是可以一步登天,过上你连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这也是无数闯关东人的梦想啊!可又有谁知道,在这长白山上埋了多少闯关东人的尸骨啊!
王把头之所以叫作“王大棒槌”就是因为他有一身放山的绝活,这可是他过世的老丈人传给他的唯一家底,凭着这一手,他每年都能寻着一两枝五叶的小棒槌,卖到城里去,至少可以置上好几亩地。至于那六叶的宝参,可是人间的罕物儿,不是你有绝活就能得着的,还得看缘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