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本站公告

    那人,立在雪地里。

  他扬着头,看着那绒雪如絮般地飘落,轻轻渺渺,淡淡漠漠。

  枝头上矗立的梅开出淡粉的细蕊,与雪缠缠绕绕,哧地一声,一片花瓣凋落的细微声响。他笑了笑,头晃晃,嘴里喃喃自语。身后如绸的束发末处用根金黄的缎子扎着,圆润少年的脸庞散着几缕青丝。他清亮狡黠的眼珠子转了几转,低低说了什么。身旁立着一个斜髻雅致的丫鬟立即上前为他脱了狐裘大衣。一晃,他身形已动。一落,已在这冰天雪地中,洋洋洒洒,挥舞薄剑。

  我赤脚站在雪地里,已看的痴了。单薄的宽衣在风里抖抖嗦嗦,细瘦的胳膊风剐似的疼;手臂上流着不知谁的血,慢慢地冻僵,冻成块冻成冰,冻到骨头里的冷。谁是谁,谁杀谁,谁离开谁,谁抛弃谁。什么都没有了。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是看着那人在雪里,心里升起悲哀而心痛的感觉。如此熟悉,却再也想不起来,自己想要记住的,到底是什么。

  “狸猫。”身后有淡漠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到一个满头雪白发丝的高大身影站在身后,他穿着黑色的夜行衣,空气里刹时,充满了浓郁的血腥味。

  雪地中,我用右脚磨磨左脚,想变的温暖些,垂下头,看到自己小小的手上结满了血红的冰块。

  黑衣男子,走了过来,摸摸我的头,牵起我的手,带着我走。

  我最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雪地里茫茫一片,已是什么都没有。

  六年后。

  “胡廉!”我兴奋地拍开朱漆色的大门。

  “嗖嗖”两声,忙往后退了一步,右边的墙上已钉上了两枚流星镖。

  我咬咬牙,一个飞跃进了饭堂,朝里面结结巴巴地大嚷:“是...是谁...谁暗算...我!?”

  宽大的屋子里放着两排桌子,十几二十个人正在吃饭,听我这么一嚷,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直直地看向我。

  我的腿抖了一抖,声音开始有些颤惊:“谁...谁...”

  “我.”一个漫不经心的悠长声音响起,,“你连规矩都不懂了吗,谁准你在这大呼小叫的。”

  我一看,是他。有些慌了神,忙跪下来,无措地磨搓着衣角边偷偷瞄他。

  他今个早上刚打败了“金锤笑虎”,进入了七月楼前十名――排名第九,人称无情落刹,专使暗器。

  正想着,一袭短打绣衫青白腰带已停在了我的眼前。我微微地朝后退了退,一双手忽地止住了我向后退的动作,抓住我的肩胛骨。

  “喀嚓”一声,我惨叫一声。

  “废物。”他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蹲了下来,用手挑起我的下巴,欣赏着我面如死灰的表情。

  肩胛骨的刺痛持续着,他用在我肩上的力却越来越大,像是恨不得扭下我的胳膊一样。

  我流着汗看着他,他十八左右的样子,褪去稚嫩的斜眉之间,已隐隐有了些狠戾之色。

  “看你一身细皮嫩肉没痛没疤的,我心里就不舒服。”落刹似笑非笑,“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货色。要相貌没相貌,要风情没风情,要脑袋没脑袋。师尊到底是看上你哪点,处处维护不说,竟把他的随身武器都传给了你。”他的语气里渐渐带上不满,一双红了的眼盯着我,像一头凶残之极的兽狼,“喂,狸猫,你该不会是师尊的私生子吧?”

  “你,你不要胡说。”我没骨气地向后缩了缩,说道“师尊是看我可怜才收留我的。”

  他“哼”一声,缓缓道,“七月楼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舔着血挂着伤,踏着别人的尸体走过来的。可怜?――在七月楼里根本没有这种东西。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方法让师尊对你刮目相看。但只要你在七月楼,就不能做个白吃白住的废物。”他的眉蹙起来,神色越来越冷洌。

  “我看呐。说不定是狸猫房中有术。床上的本事勾人――改明儿也让我们兄弟见识见识。”围观的人群发出淫笑声。

  “不会吧。”落刹嗤笑一声,“你们对着这样的面孔也提的起兴致。我真是佩服你们。”

  我的脸烧得通红,想要反驳却没有勇气开口。

  在周围的哄笑声中,我能感觉到落刹的目光不善地打量我,最后,目光停在腰间的银丝镰上。他眯起眼,靠近我,突如其来的一个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头歪在了一边。眨眨眼,感觉有血从口中溢出。

  “落刹,住手。”一计惊呼响起,是胡廉。

  “落刹。你何必和狸猫计较。”那个声音有些慌忙,“狸猫是傻子,你也跟着他一起傻吗。”

  “你说我是傻子?”落刹眯起眼睛。

  “不,不。”胡廉擦了擦额上的汗,“你也知道。狸猫心智愚钝,不大聪明。六年来他没有执行过任务是有原因的。另外,还因为他――他有点晕血――”

  我听着,微微动了动嘴,但是没有人听到。

  胡廉为难地吞了口口水,“但他身手还是不错的。况且,他毕竟是师尊带回来的人。你们如此嘲弄于他,不就等于在给师尊难堪。”

  落刹不语。良久,他终于松开了肩上的手。

  我跌在地上。落刹转身而去,他嘲笑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际,“一个怕血的杀手,他还是杀手吗?”

  周围是一片哄笑声。我忍不住捂起耳朵。

  感觉有人来扶我,抬头看,正是胡廉。他三十上下,脸上带着无奈而忧心的笑,下颚长满了青扎胡,扎的我的脸上有些生疼。

  “我先帮你把骨头接回去,”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在我耳边轻声说着,慢慢地把我扶了出门。身后的声音渐远,直至消失。

  我房里只有块青木板床和一张桌子,他把我扶到床上,在我的肩骨上一捏,我闷哼一声。骨头总算接了回去。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么莽莽撞撞的。”他有些责备地看着我,用布头擦我脸上的血。

  我委屈地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几个毛病,足够让你死一千几百次了。”他摸摸我的头,“你心太软,身体又不好,还莽撞。”他叹了口气,“能活到现在还真是不容易。”

  “我不傻。”我低头,撅起嘴,喃喃。我一直不喜欢别人说我傻。胡廉刚刚在落刹面前说我心智愚钝。我可没有忘记。

  “你还是小孩子啊。”他好笑地看着我翘得老高的嘴。

  “我今年都快十八了!”我气呼呼地说。

  “你刚才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他好象没听我说什么似的,起身将白布放回脸盆中。

  我的眼中立刻放出光芒,咽了口水,说:“明天七个当家都要回七月楼了。七当家那白须老头说要挑徒弟,听说,听说――”我激动,一下子咳嗽起来。

  他皱皱眉,走过来,拍拍我的背。

  “听说轩辕龙御也要――”还没说完,我的嘴巴被一把捂住了。他的眼里有从未有过的惊惶,大声喝道,“你不要命了,连主子的名讳也直呼!”

  我的身体抖了三抖。

  差点忘了,不能说。说了就是死。连师尊都保不住我。

  七月楼有个最大的秘密。任何泄露这个秘密的人都会生不如死。七月楼的存在是为了一个人,一个在东煌国位高权重的人,万人之上的那个人,站在东煌国的顶点,俯视整个天下的人。整个七月楼的人都是他的死士。为他赚钱,为他杀人,为他搜集消息,天纵八合,横荒四野,天下没有一个国家没有七月楼的人。七月楼可怕,这个人更可怕。

  我怕死,怕七月楼,怕师尊,怕师兄师弟们,但是唯独不怕他。

  我傻傻地露出笑容:“这次又可以看到他了。”

  “哎哟。”胡廉在我的头上敲了个栗子,我眼泪汪汪看向他,他狠狠地看着我,声音有说不出的无奈:“你想也别想,那人踩着云端,你却在烂泥地里,想接近他。别说门,连扇窗户都没有。”

  我摸摸头,笑了。我也不知道对那人的执着到底从何而来,只知道自从六年前在雪地里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忍不住想接近。这种感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狸猫。狸猫!!”正想着,门外忽然闯进一个梳双髻的小姑娘,大门在她一推之下竟然倒了下来,她蹦跳着进来,看着在床上被吓了一跳的我和在一旁愕然的胡廉,甜甜地笑了。

  胡廉反映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六当家。”

  “霖玲丫头。”我眨眨眼,“你们不是要明天才回来吗。”

  她嘿嘿笑了两声,走过来,捏我的脸,我又“哎哟”一声。

  她说:“我想着狸猫啊。睡不着吃不香。红姬姐姐就让我先回来了。”

  我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你不会又要找我试药吧?”

  “没办法。谁叫七月楼上下都没人肯试药呢。”她看上去很苦恼,又笑了笑,“幸好还有狸猫。”

  我的心一半心酸一半高兴。能说“幸好还有狸猫”这句话的,整个七月楼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了。

  虽然我预感我将会很悲惨,但是为了这句话,我豁出去了。我大义凛然地说:“好。”

  霖玲丫头捂住嘴咯咯地笑了,对着胡廉说:“狸猫傻傻的,最好骗了。”

  胡廉无奈地用手抚着头,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我又呵呵地笑了,看着霖玲丫头脸上得意而孩子气的笑容。

  突然,一阵心悸猛然生出,心脏似乎在不断地收缩,右手手腕猛地刺痛,我一下子摔下了床。

  “狸猫。”霖玲丫头急急地来扶我,“你怎么了?”

  “没事。”我由着他们扶我上床,虚弱地闭上了眼睛,“一会就好。”

  “今天谁和你们动过手吗?”霖玲丫头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胡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落刹。”

  我胡乱地挥了挥手,声音轻若细蚊:“不关他的事。我经常会这个样子。”

  胡廉也在旁点了点头,“狸猫经常会不知怎的,就痛起来。查的话又查不出什么,过一会就会好的。”

  霖玲撅撅嘴,说:“等四哥回来,我让他给你看看。”说着叹了口气,“这个样子,我怎么试药啊。”

  窗外的日头已经慢慢落了下去,黄昏照着屋子外的花草,带上了点温馨的味道。模糊间,霖玲丫头好象已经走了,胡廉帮我盖好被子,也慢慢的踱了出去,关上了门。

  疼痛已经慢慢缓了,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沉,慢慢缓缓的,意识似乎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一年的冬天,好冷啊,我赤脚站在雪地里,看着远处的那个身影,已经痴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