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豆是王锦斋的宝贝女儿。红豆是她的小名,大名叫若芷。这些名字都是他爹从书里读来的,出自“红豆生南国”、“沅有芷兮澧有兰”等名句,清新雅致书香气十足,听着都爽,不像别的小孩叫铁坨狗蛋蚊子什么的,闻着一股恶心的泥巴味道。
小红豆和她名字一样美丽可人。
王锦斋快五十岁的人了,膝下无子,就小红豆这么个掌上明珠。他年轻时娶过老婆,还差点有一对双胞胎孩子。王家几代单传,人丁不旺,正想多生几个呢,没想到孩子生不下来,大人也跟着呜呼了。这让王举人得了心病,郁闷了很多年,把自己关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后来他老娘要死了,非逼他再娶不可,说不看到新媳妇不愿闭眼。
王锦斋深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得从命,娶了县上一位茶叶商的闺女。老太太见到新媳妇如花似玉、知书识礼,温婉贤淑,心里一高兴也就不死了,直到媳妇生下小红豆才驾鹤西去。不过,小红豆出生后,王举人就没动静了,也没见再接再厉造出一男半女来,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事。
所谓命中注定源于一个众所周知传说。
王举人家世代为官,王锦斋的爷爷是个将军,父亲做过衡州府道台。王爷爷死时,家中大办丧事,来了个要饭的老花子。王家没怎么在意,只是按乡间的规矩酒菜打发。这老花子吃饱喝足了,觉得这主家仁义,就送了句话给王家。
其时王家正请了一帮地生(风水先生)给王爷爷看地。王爷爷死得很突然,生前来不及给自己选择个死后安身之处,只能临时抱佛脚。地生们各执己见,争论不休,因为他们把方圆几十里转遍了,最后确定了两处风水宝地:一是鸡公山,一是蜈蚣岭天天中文网首发。两派各有说法,听上去都有道理。
一说:鸡公山形似公鸡,实乃凤凰,葬此必家道中兴,子孙飞黄腾达。
一说:蜈蚣岭状如蜈蚣,实为潜龙,得此宝地,后世当荣华富贵,王者天下。
有趣的是这鸡公山和蜈蚣岭一东一西,彼此相对,看上去就像铁鸡斗蜈蚣,因此公鸡派就占了上风:这蜈蚣迟早是公鸡口中的吃食,哪里是公鸡的对手啊?那蜈蚣派也不服气:这分明是凤凰朝龙,自古龙凤呈祥,而龙为主,凤为辅,哪有舍龙附凤的道理?
两派争执不下,王家更是一筹莫展。因为看地的地生有个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他们如果真发现了一块风水宝地,是不会轻易让主家得手的,而是暗中给自家留着,谁不想让自家子孙后世富贵荣华啊?所以两派的话真真假假,都不可采信。
正为难间,老花子的话起了关键作用。
他说:龙是龙,凤是凤,中间有颗夜明珠。
王家暗中前去查看,果然两山之间有个不起眼的圆形小山包,半露半掩,这不就是一颗珠子吗?到了夜晚,那小山包上居然灵光四射,辉映半天,更应了夜明珠的说法。王家人暗中叫绝:这哪是什么铁鸡斗蜈蚣,分明是龙凤朝珠,所有的灵性原来都在这颗明珠上,没了它,这龙凤都是死的,还腾达个屁呀?
王家人大喜过望,想好好感谢下老花子。老花子却不领情,抬脚就走,走前还叮嘱了一句话:祸福相依,自在天命;中央掘井,遇石即止。
王家人把地生们都打发了,到落葬的先天晚上才去那小山包上掘墓坑。山包都是黄土,但掘着掘着铁器碰触出火花来,原来下面遇到石头了。按墓葬的规矩,棺材至少应埋地三尺以下,可现在才挖到两尺来深,连个棺材也埋不住,就把老花子“遇石即止”的话忘了,继续下挖。这石头也蹊跷,本来是个黄土包,突然冒出花岗岩石来,一般的铁器根本对付不了。大家只能先把石上的黄土拨开,但更蹊跷的事情发生了:原来这是块方方正正的花岗岩石板,而不是想象中的石头山体。
大家想也没想就把石板撬开了,这一撬让所有人都丢魂失魄。
随着石板开启,两道金光直冲天际,一时日月同辉,普照苍穹,黑暗顿失,山岳显形。
据说其时湖湘大地都能看到这一盛况,这两道金光,一为龙形,一为凤状,那金凤凰往西北飞去,落在不远的湘乡地界;而金龙飞往东北,最后落在湘潭韶峰之下。后来这两个地方,出了两个众所周知的伟人。因为凤凰落得近落得早,所以显世早,而凤凰必须附龙而生,最终也就只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臣子;而金龙则注定是改朝换代威慑天下的王者,几千年难出一个的绝世伟人。
等王家人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老叫花的嘱咐,但为时已晚。虽然还是把王爷爷葬了,但地气已泄,地不灵则人不杰,王家自此家道中落,人气衰微。
王举人的爹没王爷爷显赫,但还是中了进士,外放衡州府直补道员(大概相当于副市长吧)。这王爹爹生性耿直,书生意气太足,一上任就和知府大人(市长)发生了矛盾。这当官的难免要贪点好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没好处我当什么官啊?可王爹爹就是看不惯,认为当官就要和书上说的那样清正廉洁,为民请命,恩泽四方。他仗着自己饱读诗书,妙笔生花,就不断地给皇上上奏本(清朝皇帝允许各地道台以上官员直接上奏本),内容都是举报知府大人贪污腐败的。
可这奏本也不知那个环节出了问题,皇上看没看到不知道,总之知府大人是知道了。你想这涉世不深的王爹爹哪是久经官场的知府大人的对手啊,道员没做几天,就被知府罗织罪名参倒了(知府大人的奏本倒是一本凑效),王爹爹被革职查办,还好没掉脑袋,被贬为庶民发回原籍。
王爹爹想不通啊,郁闷几年就呜呼哀哉了。
好在后来知府大人被别人斗倒了,皇上发现这王爹爹原来是个反腐斗士,不仅为他平反昭雪,还追封了不少名号,送来了抚恤金。但最实际的好处是:赐王爹爹唯一的儿子王锦斋举人出身,也就是说,王锦斋不用考试就享受举人待遇,只需考个进士就可以入仕作官了。
可王锦斋被他爹的命运弄得心灰意冷,如果做官就是这么个下场,我还进个屁士啊?索性不参加考试,靠着祖上留下来的家产闲居乡里,只读书,不入仕。
到王锦斋这代,王家算是气数已尽。王锦斋连个儿子都没有,就小红豆这么个宝贝。
小红豆比我小一岁,一般都被她爹关在宅子里,免得她出来和我们这些野孩子鬼混,沾染不良习气。但事实上两三岁时,她就经常溜出来和我混。她家大院和我家的宅子不远,家人一不留神,她从侧门出来,拐过一条田埂就到我家了。
我爹娘很喜欢小红豆,对我们一起过家家完全没意见。我没生病前,王锦斋也不怎么反对,自从我得了天花,王举人就把她看得紧了,我爹娘也不准我和她往来,免得连累人家。
可我们还是瞒着家人偷偷一起玩,地点就在山边的土窑里。
小红豆并不因为我脸上的麻子而讨厌我。她说:哥哥,我也想长麻子。
她喜欢伸过手来抚摸我脸上的麻坑,粉嫩的小手在我脸上滑过,让我爽到心里。
我说:为什么?
小红豆说:哥哥的麻子好看。
其实小红豆那张红苹果一样的脸蛋才好看呢,我很难想象那上面来点坑坑洼洼会是什么样子。
我说:不好看。不准你长麻子。
小红豆:就好看,就要长。
她见我反对,就以哭脸和练地打滚来对付我。我没办法,只能同意她长麻子。
她笑了:我就喜欢哥哥的麻子。
有了小红豆的喜欢,别人怎么说我我都不在乎了。那些土蛋似的孩子们全部捏在一块,也顶不了我那天仙似的小红豆妹妹。她说我麻子好看,那就肯定不会错。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