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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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伯英似乎故意:“他是共产党的好朋友。”故意加重了“共产党”三个字,说完饶有兴致看着李直的反应。

    李直面无表情:“易俗社果然艺高胆大,难为他们如今形势之下,也敢挂出来。”

    这时进来几个早客,吵吵嚷嚷,分坐于台口的八仙桌前,占据了好位子,大声吆喝上茶。两个画好了脸子戏童,难按激动的心情,把幕布掀开一个小缝,朝台下张望,惊喜地小声讨论争执。

    武伯英撇开刚才的话题,讲了一桩轶闻。“那个被梅兰芳和欧阳予倩大加赞赏的名旦刘箴俗,有次回了趟户县老家,晚上有台口,后晌赶回来,眼看要误场,在小南门挡住个黄包车,让车夫赶紧跑,最快速度到易俗社。谁知车夫不愿拉他,说是要赶回家去,到杂货铺子听戏匣子,放刘箴俗的戏呢。”还没讲到精彩处,武伯英自己先笑了,“刘老板急了,说我给你一块大洋,够你晚上去易俗社看个刘箴俗的真人,散戏了还能饱?一顿卤煮火烧冒烧饼。车夫一听高兴了,有你这块大洋,我还看啥刘箴俗,够我一家子过个小年了,让刘箴俗滚他娘的脚去!”见李直笑了,武伯英似有深意,“为人不识刘箴俗,便称戏迷也枉然,有时候,真人不露相,就算站在面前,也不知他是个谁。”

    李直含着笑,似乎不知武伯英的真意,他这么聪明,不应不知。“我也听了个易俗社的笑话,砸呱名丑苏_38605.html牖民的,也可能是苏牖民自己编的,谁知道呢。说他小时学戏,既没嗓子没身段又没武把,弄啥都不成,最后学了个耍丑,还成了一绝。”李直笑笑,“就是演动物,牛郎织女的牛,杀狗劝妻的狗,水漫金山的蚌,武松打虎的虎,都是不张嗓子不露脸的。有次跟戏去他老家唱庙会,三天四夜,村里人就想看他,一直没见着。他婆早都把在易俗社学戏的孙子宣扬个遍,脸上挂不住了,就埋怨他。最后一后晌,三个折子戏,就有武松打虎,苏牖民实在憋不住了,在台子上特别卖力。被武松打倒那一刻,掀开虎头朝台子下大叫了一声,婆,我在这儿呢!笑翻了满台下的人。”见武伯英笑得颤抖,李直也似有深意,“戏如人生,不管虎皮狗皮,掀开了都是人。”

    二人互相试探完毕,反倒没话讲了,默默坐了一会儿。看客逐渐多了起来,填充了剧场各个角落,都紧着前面就座,最后一排还只有他们两个。寄居剧场过活的商贩杂役也都冒了出来,忙碌碌地讨生活。

    李直问:“怎么大海捞针,找到松山?”

    武伯英语气轻松:“最像乞丐也最不像乞丐的那个,十成就是松山。”

    “怎讲?”

    “外表打扮最像乞丐,所做之事却不像乞丐,因为他,就不是个讨吃的。”

    电铃响了三遍,大戏开锣,最后一排还是没有人,因为天热,并没有像春秋时节一样爆满。武伯英伸手到座位下面掏出手枪,打开保险上膛,然后看看李直。李直会意,如法炮制准备好手枪,插回腰间的枪套,抬手看了下腕上的手表,点了点头。武伯英扫视了一遍戏厅,起身朝大门走去,李直紧紧跟随,一直走出了大门。

    天已经半黑了,仲夏夜微明的天光下,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缓慢散步消食,街边的树下坐着几个乘凉的市民,摇晃着大蒲扇,闲聊着古今中外的大事小情。武伯英给大门两边扫视了一下,并没什么异样,如千百个夜晚一样,乞丐们讨要的高峰已经过去,都蜷缩在自己的领地内小憩,准备迎接散场高峰。也许因为武、李二人的英武之气,倒没有乞丐上来纠缠,觉得他们是不肯施舍之人。

    武伯英把乞丐们端详了一遍,那两个先前受过施舍的老叫花,回报以善意的微笑。他发现了异样,其中一个三十多岁年纪的乞丐,已经靠着易俗社的外墙睡着了。其他乞丐尽管百无聊赖,困意连连,但都没到睡着的地步。武伯英掏出几个铜毫子,挨个给乞丐的破碗里点了一颗,到那个睡着的乞丐面前,故意抬高了手臂,铜毫子落在破搪瓷缸子里,铜铁相撞,发出一声异常清脆的响声。而那乞丐似乎睡熟,根本没有反应,武伯英知道,只有装睡的人,才是睡得最深沉的人。

    李直看着武伯英的动作,没有吭声,站在原地掏出了烟盒,然后动作缓慢去掏打火机,却半天也掏不出来,实际他的手,伸在了腰间的枪把上。

    武伯英微微一笑,起身过来越过李直,开始给大门东侧的乞丐发钱。李直掏出了打火机,抽出一根烟卷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武伯英在最东头两个老乞丐跟前蹲了下来,两个老乞丐连忙用说惯了的低贱话致谢,“爷爷是个大好人。”

    武伯英压低嗓子问:“那个睡着的人叫什么?”

    其中一个老乞丐异常灵醒,用比他还低的声音答道:“不知道,我们这些人还有甚名字,丢人丧德,有名字谁还叫名字,都叫他小东北。”

    武伯英得知这个外号,觉得中 文首发完全够了,于是站起身来走回李直身边。李直递给他一根烟卷,打火机点燃,二人吸了起来,和那些出来透气的跟班陪客没什么两样。武伯英挑头说起闲话,李直会意紧密配合,谈起西安军政两界的轶闻,每到大人物的名字,故意提高了声调,活像两个井底之蛙似的文秘,借此抬高自己的身价。

    假寐的小东北一直很紧张,隐约觉得出来的两个看客带着几分危险,闭着眼睛,心里一直在算计,万一事发突然,怎么最快掏出破褡裢里的手枪。直到他们抽烟闲聊,这才放下心来,装作被二人的谈话惊醒的样子,睁开朦胧的双眼,端详了一会儿。确定了他们只是普通的看客,站起来端着搪瓷缸,凑到二人跟前,并不说什么低贱话,只是示意他们施舍。

    武伯英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继续和李直说话。小东北只好悻悻转身,却磨蹭着不肯远离,似乎想听清他们的话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