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龙涌动，岩洞轰轰，我分不清南北西东，只有一句咒语在丹田里冲。
幻丽影跌坐在地上，眸子还是盯着她的石头帅锅，不管世界如何动荡。
原来爱情也是一种迷信。
剩龙池泥浆飞溅起十来丈高，里面夹杂龙的粪便直冲到岩洞顶上，又漫天星般坠落。
“石大哥呀，快点扔大米呀。”
“贤弟，此时扔不得米，扔米只会引起更大慌乱。”
“那快点扔糍粑呀。”
“贤弟，好歹也是一群真龙，几个糍粑打发不了的。”
敖――――――
一个巨大的龙躯拱起来，头和尾巴尚在池子里，身躯则拱起如长虹，拱起来，弯起来，很快就达到与池边缘同样的高度，长满鳞甲的身躯从重重的污泥里显露出来，肚皮收缩着，发出巨大的咕噜声。
又有几座拱桥翘起，甚至高出池边缘的高度，一片片鳞甲如同一条独立的鱼，展开，竖起。
更让我剩男发抖的是，几个龙头从泥巴里挣扎出来，用下巴搭在池缘，眼睛半开半闭。好像贪睡的学生上课时将下巴搭在课桌边缘。
有的则直起身躯，像头鹅似的，在池子里滑行。
对着群龙，便是虎胆便也破了。
泥巴继续上冲，继续坠落，一筒筒的身躯渐渐从纠缠中区分开来，慢慢地扭动着，伸展着。
剩龙池开始箍不住这些剩物。
石雄则叉腰站立在池边，一动不动，仰头和群龙对峙。
“把糍粑给他们呀，给点糍粑也好，能多活半刻也好呀，石头大哥，你快扔糍粑呀，现在盛南我不求活命了，只求多活半刻便好，多活半刻也是活，早死半刻便是死。”
我用袖子掩住脸，似乎自己看不见龙就等于龙看不见自己。
“贤弟，继续念，莫怕，莫被乱象吓到，你要为你的咒语灵验而高兴，挑起事态者，必定是平息事态者。”石雄提醒我。
“喂，兄弟啊，事态不是我挑起的啊，我一直只是个配角而已，我现在宣布，旧舜山派剩龙池这个遗产，我新舜山派不要了，一切交割清楚，龙哥龙姐们，你们稍安勿躁，你们放我们一把，我这就上去，凿个大通道让你们出去快活去，渠道凿通之前，我舜山派天天给你们扔糍粑下来，天灵灵，地灵灵，我们舜山派放弃对你们的所有权，哎呀，莫张开那么大一个嘴巴呀，我盛南怕呢，哎呀，尾巴莫翘得那么高呢，我保证给你作条好裙子，把你咯尾巴好生包装起来呢，哎呀，吓死我盛南啦…………”
我发着抖，哭泣，后悔不及。
“贤弟，念揭帝呀，用摇篮曲的调子念呢。”
“你们不晓得念吗？做么子要我念呢？”
“放屁，你这个没用的儿子，我做尼姑的就晓得，每人只有一句适用的咒语，就如同每个男人只有一个适用的老婆，每个女子只有一个适用的夫君一般，今天只能你念得，争气点啊，盛南我儿，你要认识到自己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一个能驱使群龙的奇男子。”
红眼干娘用剑，石雄用拳头，在张牙舞爪的群龙前形成一道防护墙。
“不行啊，我起不来，要人扶呀。”
“贤弟，我来扶你。”
“不麻烦大哥你啦，反正现在就丽影妹子冒得么子事，麻烦她一下吧。丽影妹子，麻烦你扶扶剩男哥哥呀。”
红眼老尼呸了我一声。
这个时候再不摆摆条件，过期就作废了。
幻丽影倒是深明大义，盈盈地过来，娇滴滴地说：“剩男果果，妹子我来扶你，你要争口气，要像石头帅锅那样有英雄气概。”
说罢，美人果然来我扶。
我更加站不起来了，因为我更加软了。
幻丽影用力地来扶我，我用力地抓住她，抓住她的香肩，握住她的红酥手，狠狠地呼吸她身上的气息，虽然美人身上溅满泥浆，可是淤泥掩不住香质。
幻丽影扶我三次，我方才起身。
一条巨龙抬头嗷嗷大笑。
我晓得，我此生可能就这次亲近美人的机会了。
一次见到几百条巨龙，活上八百年都不一定有这个机会。
为了有美人扶起我的机会，我居然连八百年的运气都用掉了。
有了肌肤浅层次的接触，有了女性的温存，我灵感来了，用摇篮曲的语调哼唱起来：“揭――――帝――――揭――――帝――――，波――――罗――――僧――――揭――――帝。”
声调缓慢，尽量悠扬些，尽管我的嗓音只会侮辱悠扬这个词。
哼一遍，岩洞不那么摇晃了。哼两遍，群龙开始不那么激动了。哼三遍，泥浆不再溅起。
连续哼七遍。
群龙的鼻子开始翕动，发出轰隆轰隆的响鼻声。
一条条摇摇欲坠，脑壳一点一点，红眼睛一闭一闪，一条条长长的躯体，复又趴回池子里去。
“剩男果果，你好了不起，连龙都能哄得入睡，将来你和翠华姐姐生了宝宝，都不用翠华姐姐来哼催眠曲了撒。”
幻丽影似乎是为了报复我刚才的非礼，说了这么恶毒的一句。
老是和一个丑女扯在一起已经够悲惨的了，居然还要失身于丑女，让自己英俊的精种被她那丑卵子玷辱，哎呀呀，幻丽影恶毒呀。
我还陷在英俊精种和丑卵子的悲惨纠缠当中，石雄却鼓掌欢笑：“有发现了，有发现了，师傅的线索便在这当中了。”
“石大哥绝世英明，一代战神，线索在哪里？”我捡着性命了，神智清醒了，慌忙问。
“线索？就是再念一遍。”
“大哥，古往今来最宝贵的是么子，你晓得不？”
“贤弟，你说。”
“命，古往今来最宝贵的就是命，我盛南么子都可以甩，就是不耍命。”
“贤弟，我尊重你的人生态度，不过，为了救师傅，我是连性命都舍得的，石头我厮杀疆场，性命已经舍出去几十回了，哎，我石头的命就是玩命，就是你们潭州人说的耍命，奶奶的，我石头晓得，这世界上有玩命的，有安命的，有自己的命被别人玩的，其实都他娘的是命，不过，贤弟，你有一点可以放心，如果危及到你所看重的命，石头我可以保证：宁可我石头没有命，都要保证你有命。”
“大哥，做么子要你死我活的呢，大家都有命，岂不是天下人最好的命吗？”
“哎，我们享受着命，可知我那恩师此刻在四姑娘山受着苦命呢。”
一块硬石头，也掉泪珠了。
“哎，大哥，我盛南有个长处：从来不耍命，故所以舜山灭门的时候，捡了条性命，保留了舜山派的火种，从而今日开始燎原。不过，我盛南还有个短处：心软。人家只要心硬了，么子冒险掉脑壳的事情都会去做，我盛南不同，那些个冒险掉脑壳的事情我要心软了才会做，故所以呢，虽然惜命，可是呢，刀里火里的事情，哪桩掉脑壳的事情冒做过？连乌介可汗的胡子都?过。哎，不耍命的长处被心软的缺点给抵消了，现今想起来背上冒冷汗呢，石头大哥，你答应我个事，剩龙池这档子买卖做完了，我再也不耍命了，要得不？”
“好，大哥答应你。”
“好，做么子要我再念一遍，把个道理与我。”
“贤弟啊，刚才你念咒时候，这池子里的龙一起一伏，气象变化，却完全是师傅铁石拳的气象，我想着师傅肯定是在这里养护过剩龙的，而且，这腾挪当中呢，泥巴被甩上来，露出些底面来，池底面却有些铁环之类的东西，我想下面是有洞府的了，贤弟，这些个理由够不够？”
“要我们穿透龙池到下面去？”
“贤弟，我不哄你，是这么个意思。”
“这可是掏粪工做的事情呢。”
“哎，掏粪就掏粪，做兄弟，连心窝子都要掏的呢。”我叹气：“干最后一票，这个赌得咒的，最后一票，几百条真龙帮我做得证的。”
怎么个念法呢？
是铿锵有力？一群龙铿锵有力，则是小虫儿的末日。
是忧伤凄凉？龙忧伤起来，那眼泪连老虎都淹死了。
我正在犹豫，幻丽影却是个冰雪聪明的妹子，道：“剩男果果，你来点抒情的，龙大哥龙大姐的情绪也会稳定些，来，妹子我配合你跳个舞撒。”
“丽影妹子，唱个么子曲调呢？我盛南晓得的歌不多呢。”
“剩男果果，你是个读书的，李商隐大大的，杜牧大大的，随便你哼撒，妹子我配合你跳舞撒。”
“哎，李商隐大大的太忧伤，杜牧太太的太妖艳，哎，还是老歌好听，剩男喜欢听老歌唱老歌，用李白大大的清平调吧，盛世之音比较协调些。”
“好，剩男果果，你唱，妹子我舞，这就叫：抚龙曲。”幻丽影娇媚地笑着。
夥咦，美人与我伴舞，这万丈深渊刹时变成锦绣天堂。
有丽影妹子伴舞，我不会唱也会唱了，我嗓音不好也好了，我记不得曲调也记得了。
我清了清嗓子，先预热一下曲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幻丽影曼妙身姿，慢慢舞蹈起来。
红眼老尼骂一声：“骚蹄子，又来魅惑人了。”但也不阻止，只是蹲下来休息。
哼熟了清平调后，我开始将“揭帝揭帝，波罗僧揭帝”这几句歌词往调子上一塞，开始哼哼叽叽。
其实，李太白给杨贵妃写的歌曲也蛮妖艳的呢，只不过那是一个昂扬上进的时代，哪怕是最最妖艳的歌曲，和现今比起来，也显得格外质朴刚健。
哼了几遍，渐渐地上路了，越来越顺溜。
幻丽影的舞可真跳得好，像是我们长安帝国张旭的草书，公孙大娘的剑法，动时九天动雷霆，收时大海凝清光，好像舜山蝴蝶谷的蝴蝶踩着花走。
她跳得越好，我哼得越飘洒。
青青兮云欲雨，佳人纤纤舞兮，群龙缓缓游兮。
那群刚刚入睡的剩龙，被剩男配了音乐的偈子抚摸着，温柔地抚摸着，它们温柔地醒来，温柔地扭动。
原来龙也是这般柔情和可爱的，如同我的小白龙一般，我消除了恐惧感，大声地用清平调宣唱“揭帝，揭帝，波罗僧揭帝”
红眼老尼不由自主地打着节拍，并用脚板踏歌。
幻丽影漂浮起来，像娇嫩的花朵在虚空中飘飞。
群龙温柔地伸展着身躯，很抒情地嗷嗷着，好像也在应和着清平调。
一片片鳞甲也不凶巴巴地树立起来，只是小鸟拍打翅膀一般扑闪。
这龙像显得温柔敦厚起来。
看着幻丽影轻盈的舞姿，欢喜死我了。
我刚好说过，命是最可宝贵的，可现今我要推翻这个结论：有了幻丽影妹子伴舞，我不要性命都冒得问题的。
渐渐地，我念唱了81句后，龙池底部开始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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