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天晚上我剩男驮着太和公主，下了地道，往振武城方向跑。
白小凤紧紧跟着，不时帮我分担重量，不时帮我加油打气，不时对鱼贯而来的神策军宣布：“是圣男先生拯救了伟大的公主殿下，请大家看着，请大家记住，是天下第一剩男拯救了太和公主殿下。”
本来公主的身体不重，而且隧道也挖得挺宽的，我盛男有的是力气，跑起来也飞快飞快的，但是就是有了白小凤这种别有用心的女人的喝彩，我陡然觉得肩膀上的重量在增加，觉得背上不仅是一个体重不过几十斤的熟女，而是整个长安帝国的重量，整个江湖的重量，好似几十座泰山，全压到我背上，我背痛脚酸，手软脖子僵，一步慢似一步。
满隧道的特种兵都举臂高呼：“公主殿下千岁，千岁。”
吼得我几乎趴下了。
不就是背个女人吗？为什么要附加这么多的政治军事民族江湖信息呢？
这明显违背了道家无为的原则。
公主趴在我背上，酥酥的，热热的，我也痒痒的。
这么一来，我再也顶不住了，跪倒在地。
白小凤惊叫。
翠华也叫：“小凤妹子，你莫给剩男哥哥施加压力了，人家已经不容易啦，不就是背个姐姐吗，你这么无限上纲上线干吗呢？”
白小凤羞红了脸。
我惶恐看着掉在地上的公主，甲士们要来替换我。
太和公主摇摇手：“不用，我要我的弟弟来背。”然后，她慈祥地看着我，真的很像姐姐一般说：“好弟弟，你莫紧张，你莫当我是公主，莫把这件事情当成政治大事，就当时稀疏平常的背姐姐回家，背姐姐回家，如此而已。”
我眼泪上来了，我又想起我爷娘了，我蹲下身，抽泣着说：“姐姐，来，弟弟我背你回家，一直背回长安去。”
复又背起公主，白小凤也不叫嚷了，这下子放下包袱，轻松上阵，几里长的隧道呼啦一下跑完了。
进入振武城，大道两旁满是文武官员，一个个列队，一个个诚惶诚恐。
看我背着公主上了地面，都跪作一团，山呼千岁。
“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公主热泪盈眶，打湿了我的肩膀，还流到我的背上。
这件衣衫不能换了，得好好留着公主的玉泪，将来在长安拍卖，能赚个千儿八百两银子的呢。
众人呼千岁，公主泣不成声，唠唠叨叨一句：“我只是个剩妇，我只是个剩妇…………”
城里百姓听说公主被救回来了，都跑出来看热闹，看着我背着公主跑，都大呼：“圣男先生救了公主，圣男先生救了公主。”
白小凤政治热情又上涨，振臂高呼：“向公主致敬，向圣男学习，感谢石将军神兵天降。”
众人高呼：“向公主致敬，向圣男学习，感谢石将军神兵天降。”
还好，白小凤是个有良心的，没漏掉石大将军。
官兵们接了公主，公主由于过度激动，已经昏过去。
我松了手，忽然想起干娘和那群新投靠的娘们还在城外。
干娘倒冒得问题，江湖侠客，技术人员，能自己解决，那帮被废了功夫的毒妇呢？
我稀里糊涂要往城外走，白小凤一把抓住我：“舜掌门，你却要往何处去？”
“还有那群手下呢？”
“手下，手下都在这里呀。”
“哎，小凤妹子，我说的是那群成都妹子，新投靠我的。”
“呸，连那种心狠手辣的女人你都去救，你还有点敌我观念没有，那帮女人让她们去自生自灭吧，她们咎由自取，她们罪该万死，她们碎尸万段，她们去给牧羊人作女人，天天泡在羊臊味里，给回鹘人生羊生牛生狗生猫，圣男先生，我告诉你，你背回公主，你的使命就完成了。”
白小凤凶得好像要杀了我。
“不行啊，妹子，人家不容易呢。”我踌躇着。
“你敢去！”白小凤立在我前面，好似母虎当道。
我听得城外隐隐地有女人的惨叫声，怜悯心大发，而且白小凤这般没人性的做法还真的惹怒了我。
我一把推开她。
白小凤又来拦我。
“让开――――”我举起拳头：“小凤妹子，你晓得不，你尝过我盛南那种帮派被灭，没有了衣食来源吃了上顿冒得下顿的滋味没有？你尝过为了讨口饭吃不得不屈身毒妇门作女人的滋味没有？你以为我剩男真的贱呀？我是怕饿死才这么做呢？为了一日三餐才这么做呢？现今胭脂粉姐姐她们厚着脸皮投靠我们，还不是为的一日三餐？人再怎么为难也不要为难别人的饭碗，再怎么为难也不要为难别人的性命，你让开，我盛男好歹也是个吃辣椒长大的潭州汉子，你莫以为我冒得脾气呢，让开呀。”
白小凤第一次见我发脾气，惊白了脸，哆哆嗦嗦让开。
翠华拍着手笑：“剩男哥哥，你总算像个潭州蛮子了。”
我转身往城外跑。
白小凤马上转舵：“舜掌门慢跑，我是支持你的，等等我和护法。”
我们一行人呼啦呼啦往回跑。
城门已经打开，长安神策铁骑兵，联军沙陀兵以及部分早已归顺的回鹘兵，呼啦呼啦往外冲杀，好像一泡憋了很久的尿在喷射――――由于前段时期有太和公主的掣肘，长安帝国这泡尿确实憋了好久了，今日方得痛快一泄。
我们看天空，那箭密集得如同我们潭州所制辣椒酱里的辣椒碎片。
我们看大地，那尸体堆积得如同我娘堆在晒谷坪上的腌菜。
还有妇孺老幼身上带着箭，在雪地上翻滚乱跑。
我们还是选择从便捷的地道过去，已经有伤兵通过地道往回运送，只有长安伤兵有资格运回，敌人和妇孺是没有资格的。
逢着伤兵，我们便问：“有没有看见一群玄衣妹子？”
几里长的地道给我们的都是摇头的回答。
一场伟大的战争，哪里会有人计较妇孺的下落？他们不是构成一场伟大战争的因素。
上了地面，炽热的空气笼罩下来。
天空，铁流的天空；大地，铁蹄的大地。炽热的气流在天与地之间激荡。
一排排陌刀动地而来，闪亮的刀锋，逢仙杀仙，见佛杀佛，逢着圣男不晓得例外不？
我们正在两排陌刀阵之间，前一排背对我们，后一排面对我们咄咄逼人而来。
“一干闲杂人等，快快离开现场，刀枪无眼，石矢无目，若伤着，若死了，帝国不负责任何赔偿与抚恤，男的不算烈士，女的不算烈女，快快避开。”
一个轻骑兵跑在陌刀阵的侧面，随着重步兵的推进而一路喊话。
我们彷徨之际，却见一个轻骑兵纵马过来，向我行礼：“圣男先生，此处非您所留之地，快快回了城去，免得石将军和大明宫里的圣人挂念。”
我说：“我回去不得，我的手下还在乱军中，我们得找寻。”
那骑兵道：“这是战场，不是寻人的地方，待战后再慢慢寻找，圣男先生快回。”
我拖住他的坐骑缰绳，央求：“这位好将军，你行行好，我娘就在这乱军中，我若任其自生自灭，是背了孝道的，当今圣人是要问罪的。”
听说是圣男要尽孝道，那骑兵紧张起来，马上吩咐随行将来马匹，将我们一行人带着，往前方跑，按照我的嘱托，一路行一路喊：“各位弟兄，若是见得圣男先生的娘亲，一位红眼尼姑的，若是见得圣男先生的姐妹，一群玄衣成都女子的，快快报来。”
乱军中前行，好似在地狱里前行。
几个时辰前还是月朗星稀，雪满原野的振武城外，如今遍是血腥味，我分不清天空和大地的位置，只是听到死亡在呐喊，鬼魂在哭泣。
我吓得闭上眼睛，抱着马脖子，哆哆嗦嗦。
即使哆哆嗦嗦，还是得前行。
冒得办法呢，我现今是个老大呢，老大就要做老大该做的呢。
我好怀念在舜山的日子，敌人打上门来，有掌门，有一等护法，有一等剑客去挡阵，其余的关我屁事，我拍屁股走人冒人责怪我的。
当初是天下兴亡，与我无关；江湖道义，关我屁事。
如今呢，天下兴亡，剩男有责；江湖道义，最关我事。
夥咦，好怀念做小人物的日子呢。
随军阵跑了好远，前方已经是大阴山，马蹄踩着尸体和积雪，剧烈地颠簸着，箭在头顶上乱飞，山脉迎面扑来。
随着大阴山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天神似的将军，骑着天马似的坐骑。
按照我的身高和我所乘马的身高，我得拉长脖子，我的马得竖起前蹄，才能看得到他的脸。
我的额头正顶着他的长髯。
如果大阴山能发出声音，那一定是这个天神将军的声音：“盛南贤弟，你冒着性命之虞来救手下，是个仗义的人，我石头敬你则个。”
石雄腰间和马臀上系着上百颗首级，横着长刀，大口一喷，杀气腾腾而来。
“石头大哥，你拴着这么多人头做么子呢？”
“嘿嘿，不好意思，那些个刀笔吏要按件计功劳的，我石头也没法免俗，栓了些有代表性的百夫长千夫长的首级，好有个交代，你要寻你娘，你娘却在此处。”
石雄用长刀往左面一指。
左面是红眼老尼，骑着个高头大马。
我问：“娘，你跟着石将军跑做么子呢？您不是不参与政治吗？”
“我在看着这个狐狸精，莫让她跑了，如今，她又看上石家后生，想祸害石将军呢。”红眼老尼将剑往前面指。
前方一朵玫瑰羞答答地开，开在一匹俊俏的红马上。
却是幻丽影。
“丽影妹子，你一个妹子家的上阵做么子呢？”
“妹子我不告诉你撒，妹子我跟石头哥哥杀敌嘛。”那玫瑰羞答答地回答。
“闭嘴，你这个害人精，害了江湖上的人，又想打入政治界害人啦。”红眼老尼揭穿她的政治阴谋。
石雄怒吼：“妹子耶，你莫跟着我石头，我石头是个有娘子有儿子的，你跟着我没结果的呢。”
女人靠怒吼是吼不开的，幻丽影更加羞答答了，更加美妙俏佳人了。
“娘啊，这感情呢，是男女之间的事，岂不闻汉乐府诗曰：连山都崩塌了，连大海都干枯了，连冬天都雷声振振了，才死心的。”
“爱情，爱情，多少忽悠假汝之名而行。”红眼老尼悲愤地喊。
那么伤心的样子，连石雄都震了一下。
最前方，回鹘兵恢复了阵型。
乌介纵马在阵前，满脸血污。
石雄大呼：“弟兄们，破阵，破了这个破鞋阵。”
说罢，石雄拍马扬刀又要冲，我赶忙揪住他坐骑的尾巴。
“贤弟，你且有什么吩咐？”石雄回头问。
“嘿嘿，石头大哥，本来我不是军界的人，不好说的。”
“你是我贤弟，你唧唧歪歪做甚么？痛快些，你说呀。”
“大哥呀，我晓得，这杀敌破阵是你的强项，是你的专业，但是呢，你腰带上哪能拴得下那么多首级吗？十万回鹘兄弟姐妹一个个摆在哪里让你杀也杀得蛮辛苦的，费劲呢，你若是放过他们，让他们降了，又救得性命，又捞得功劳，何乐而不为呢？听说过杜甫吗？”
“毒妇，不就是江湖上的毒妇门吗？”
“非也，非也，石头哥哥，这个杜甫伢子，是玄宗皇帝肃宗皇帝朝的文学青年，写过一句诗：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若是能制止敌军侵犯，达到战略目的即可，何必多杀人呢？如今公主救回来了，群盗也驱散了，莫杀人了，石头大哥。”
“嗯，这个诗我没明白，但这个意思也是我们军人该晓得的，谢谢你盛南贤弟，不，我的盛南老师，石头我这就一面战，一面劝降去。”
说罢，拍马上阵。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