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莎莎睡不着：他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她想的居然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而是那个灰长衫。
这件事还真把她乐了，话说那人丢的东西没有找到，偷东西的人也没有找到。
那位日本先生主张第一要追赃，而那个光头佬主张第一要示众。
作为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地头上自然不能完全听从日本人，即便你有钱也不行，光头佬义正言辞地说道，“惩一儆百！你看，我做警察长，一件小小的偷盗案都破不了，我的面子在那里？破了案，你又来迂。不成！这事是我管的！”
日本先生窘急了，然而还坚持，说是“倘若不追赃，就算不得破案。”
而光头佬却道，“我说了算！”
于是那位日本先生竟没有作声。
灰长衫第三次被抓的时候，便是光头佬和那位日本先生说完话。
灰长衫众目睽睽之下，被两个穿制服的警察给抓住了。
灰长衫被抓之后，看见光头佬走了进来，脚一软，他照例的下了跪。
光头佬很和气的问道，“你还有什么话么？”
灰长衫一想，没有话，便回答说，“没有。”
抓着他的两个警察，忽然给他穿上一件洋布的白背心，上面有些黑字。
灰长衫这时很气苦：因为这很像是带孝，而带孝是晦气的。然而同时他的两手反缚了，同时又被一直抓下船去。
灰长衫被抬上了一辆没有蓬的车，他刚才在船舱里看到的两个人也和他同坐在一处。
那位灰长衫会被带到哪里呢？
中国南京，灰长衫坐的车立刻开动了，前面是一班背着洋枪的警察，两旁是许多张着嘴的看客，后面怎样，灰长衫没有见。
但他突然觉到了：这岂不是去杀头么？他一急，两眼发黑，耳朵里?的一声，似乎发昏了。然而他又没有全发昏，有时虽然着急，有时却也茫然；
他意思之间，似乎觉得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杀头的。
他还认得路，于是有些诧异了：怎么不向着法场走呢？他不知道这是在游街，在示众。但即使像他这样的人知道也一样，他不过便以为人生天地间，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游街要示众罢了。
他省悟了，这是绕到法场去的路，这一定是“嚓”的去杀头。
他惘惘的向左右看，全跟着马蚁似的人，而在无意中，却在路旁的人丛中发见了一个熟人。
很久违，他原来在城里做工了。
灰长衫忽然很羞愧自己没志气：竟没有唱几句戏。
他的思想仿佛旋风似的在脑里一回旋：《龙虎斗》里的“悔不该……”也太乏，还是“手执钢鞭将你打”罢。他同时想手一扬，才记得这两手原来都捆着，于是“手执钢鞭”也不唱了。
“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灰长衫在百忙中，“无师自通”的说出半句从来不说的话。
“好！！！”从人丛里，便发出豺狼的嗥叫一般的声音来。
车子缓缓地前行，灰长衫在喝采声中，轮转眼睛去看。
认识他的那个同乡，似乎伊一向并没有见他，却只是出神的看着兵们背上的洋炮。
灰长衫于是再看那些喝彩的人们。
这刹那中，他的思想又仿佛旋风似的在脑里一回旋了。
在山里的时候，他曾在山脚下遇见一只饿狼，永是不近不远的跟定他，要吃他的肉。
他那时吓得几乎要死，幸而手里有一柄斫柴刀，才得仗这壮了胆，支持到穿长衫给日本做随从；可是永远记得那狼眼睛，又凶又怯，闪闪的像两颗鬼火，似乎远远的来穿透了他的皮肉。而这回他又看见从来没有见过的更可怕的眼睛了，又钝又锋利，不但已经咀嚼了他的话，并且还要咀嚼他皮肉以外的东西，永是不近不远的跟他走。
这些眼睛们似乎连成一气，已经在那里咬他的灵魂。
“救命，……”
然而灰长衫没有说。他早就两眼发黑，耳朵里嗡的一声，觉得全身仿佛微尘似的迸散了。
至于当时的影响，最大的是光头佬，因为破了案，罪犯是一位冒充长衫做日本走狗的人。他成了除恶的英雄，无人知道这是他的私心而至。
至于街上人的舆论，自然都说灰长衫坏，被枪毙便是他的坏的证据：不坏又何至于被枪毙呢？而这样的舆论却不佳，观众多半不满足，以为枪毙并无杀头这般好看；而且那是怎样的一个可笑的死囚呵，游了那么久的街，竟没有唱一句戏：他们白跟一趟了。
孙空和叶开坐在日本东京的一家餐馆里，两人正谈论今日的行程。
“叶开，你昨天睡得好吗？”莎莎一走进餐厅，就大声打断了正在和叶开谈话的莎莎，他知道孙空和叶开还来的不很久。
说着话，她把手上的报纸一晃，便坐到餐桌边上，靠近叶开，翻开上面写的日文，叶开也看不懂，只看明白上面的一幅画，这是一动物是照片，一只蚂蚁，看样子是死蚂蚁。
这是刚才她从旅馆出来，一个男人送给她的。
这个早上，同旅馆的朋友都去吃饭了，她却无心去吃饭，拿到报纸以后，才决定去附近的早餐店去??一圈。
叶开看到这只死蚂蚁的照片的时候，便边评论起来：“这死蚂蚁是什么意思，让人看着怪不舒服的。”
莎莎把报纸向床头一丢，颓丧地说：“是一篇文章的插图，这篇文章是讲述一只蚂蚁是如何死去的。”
“讲述一只蚂蚁是如何死的？”
这一下孙空也开始关注这只死蚂蚁：“它是如何死的？”
“蚂蚁有时候就像人一样，他们成群的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庞大的组织，一个群体攻击他们自己所不能对付的猎物，前面的倒下，后面的就跟上，就是为那么小小的一块地盘，就是为了那么的一点生存空间，在不断的你真我夺。
“生存空间的是需要的，但是也不能仗着自己团结一致而去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利啊，这蚂蚁还真该死。”
“蚂蚁只是个小动物，它和人始终不能比的，人虽也算是动物！你们这样想还不完全正确。”叶开毫无怀疑地判断着：“人是比动物更可怕的动物。”
孙空气冲冲地大声反问道：“动物？如果所有人都能像动物，遵守动物的法则就好了。”
“当然咯，”叶开立刻接过话题说：“一个人倒下去，千万个人站起来！这点，我们的看法完全一致。”
“我是说，”叶开解释道：“有人牺牲，就应该有更多的人补上去。我们也应该作些更实际的工作……至少，以后回想起来，无愧于我们所处的时代。”
叶开的话，引起了孙空的共鸣，他忍不住在床铺上狠狠地击了一拳。
“是的，你说的很对！”
莎莎抬起头来，望着他，没有插话。叶开立刻兴致勃勃地接了上来，估计着说：“我们的旅行使得我们很充实。”
“叶开――你们的旅行确实是为国，但是很这样的做法很蠢，你们只是被你们同样愚蠢的同胞给送入了虎口。”莎莎心直口快地讲出自己的见解。
叶开和孙空听后，沉默了一会，不以为然地说：“到哪里都一样。我们是来旅行怎么就成了入虎口……”
“是不是很意外？”莎莎,“你们很快就要被……”
“对，”孙空点了点头，“你的话对我有启发，我们应该这样，永远自强不息！”
听着的叶开，用惊慌的声音，向孙空说：“我刚才只是喝了一杯水，现在怎么就感觉晕乎乎的，就像喝了酒一样……”说话间叶开已经昏了过去，眼前孙空和莎莎的声音也渐渐地模糊了起来。
死寂，一片的死寂。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