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青灯孤盏将至时,谁能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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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无数大臣的瞩目下,长孙冲洒然摘蹬下马。转载自 我 看 書 齭

    这位现年已近五十岁的驸马都尉大人长相很随他的父亲,也是一样的圆短身材,甚至也刻意的学着他父亲赵国公长孙无忌的样子留了一副短须,如果不经意看去的话,他简直就是二三十年前的大唐国舅爷。

    而事实上,他心里也确实是一直都无比的崇敬着自己的父亲。

    三二知己酒后狂言之时,他曾说过,细论这一百年来,若是以天下为棋的话,那么这天底下最会下棋的,并不是先太宗皇帝陛下,而是自己的父亲,赵国公长孙无忌。

    先太宗皇帝陛下顶多算是知人善任的一代贤君罢了,而自己的父亲,却先后捧起了两代帝王,并且还是识太宗皇帝与微末之中,毅然嫁姐,拔当今陛下与危难之际,力保登基,从而成就了长孙家几十年来大唐第一名门的绝世超拔之地位。

    就凭这份相人定夺之术,便足以称得上独步天下。

    然而,若干年后,谁能保证自己的功业不会高过父亲?

    眼下,可不就是一个绝顶的好机会?

    其实最初先太宗皇帝陛下与父亲商议嫁女联姻的时候,他是非常不乐意的,因为尽人皆知的,驸马都尉只是一介闲职,尊贵是尊贵,但是却从此失去了于朝中任职的机会,而这自然让自小便颇有野望的长孙冲心中郁郁,但是思前想后,他还是没有出言反对。

    一来他知道。以父亲一贯的强硬,自己纵是反对也没用,还没得伤了先太宗皇帝地面子,二来呢,他知道自己作为驸马都尉虽然手中没有权力,就未必代表着自己对朝政失去了发言权。所以,在与父亲一夜深谈之后,年仅十六岁的他获得了管理整个长孙家族的权力。

    而到了现在,三十多年的隐忍,终于换来了他生命中最最**迸发的时刻。

    长孙冲下马之后环视一周,目光扫过许敬宗等一圈人的时候,嘴角还溢出一丝淡淡地微笑。

    “这是我们长孙世家第三次改变整个大唐王朝的气运啦!”他想。

    对着众多围拢过来的大臣们淡淡的一拱手之后。他将怀中的奏折掏出来,高擎在手,正要说话,却见许敬宗突然走过来。便顿时又停下了,只是站在原地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走过来。

    顿时两班大臣在大明宫前针锋相对,隐隐然楚河汉界针尖麦芒。

    只不过与驸马都尉大人长孙冲的淡定自若相比,许敬宗的双眉紧蹙面色惨白显然失了些宰辅风度,而且,站在他身后地众多大臣也略显得垂头丧气了些,一看就是做贼心虚的样子。

    这让长孙大人越发自得。

    他将奏折高擎,“许大人,家父与褚遂良褚大人以及朝中六十多位大臣联名上表。奏陈皇后武氏干政一事,不知许大人可愿意附骥尾后啊?”

    许敬宗闻言眉头深锁。

    附骥尾后,这多是自谦时的用语,而长孙冲这样说,毫无疑问是在奚落眼下这帮佞臣。

    此时认输。或许还能得残生之苟安,但是却不免要颜面尽失了。

    许久,许敬宗突然破颜一笑,生生的犁出满脸地褶子。

    “谢驸马都尉大人提携,下官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但骨气还是有一点的,再说了,驸马大人此举,可是妄言陛下之家事……唔。这个么……此臣者之所讳。而智者所不取也,更何况未得圣旨而夜封九门。今又陈兵于大明宫前以下犯上者乎?长孙驸马以为如何?”

    长孙冲闻言眼睛一瞪,旋又失笑。

    这时站在他身侧与身后的众多大臣早就已经笑了起来。

    许敬宗也有资格谈骨气二字?

    真真滑天下之大稽也!

    “吾等以顺诛逆,以天道正伦常,许大人何必再谬言煌煌?”

    说完了不等许敬宗再次答话,他已经将手中的奏折高高擎起,道:“诸位,随本驸马上奏折去吧!”

    这就算是谈崩啦!

    许敬宗面色发白的看着长孙冲带着一众大臣从面前走过,眼角余光留意到,甚至有几个站在自己身后,平日里也颇为自己所看好的大臣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好像如果不是顾忌着自己,他们也就真的过去“附骥尾后”了。

    他的面色越发地铁青了起来,突然抬起手臂,无力的摆了摆,看都懒得去看他们,“愿意去的,尽管去吧!”

    顿时有几个人闻言面面相视了片刻,这才如蒙大赦般的从队列里抢出来,甚至来不及道一声谢,只是拱了拱手,便撒腿冲着那昂然走向大明宫门的队伍追了过去,顿时惹得许敬宗身后这一般大臣们眼中地神色越发复杂起来。

    做墙头草,没有一张城墙也似的厚脸皮怎么行!

    其实,如果有可能的话,许敬宗也很想跟过去的,毕竟只要过去了,人家好歹也会给留下一条小命的,这也算投诚不是?但是想一想……算啦,自己也没几年好活了,不要脸了一辈子,临到这最后一回,就勉强给自己,也给子孙后辈们,留点脸皮吧!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愿意再看那长孙冲气势凌云的表演,默默地转过身来,环视一周之后便发现,自己身后这些人,大多已经是连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的精神头儿都没有了,偶有几个抬起头的,也只是表情莫测地看着那随长孙冲前行的队伍罢了。

    倒是那个叫狄仁杰地五品小官,看上去倒是一副凛然地样子,面色平静的紧。

    许敬宗忍不住心里苦笑一下。说到头这佞臣,不好当啊!

    大明宫内,琉璃堂。

    一连声地咳嗽过后,素面朝天的皇后武氏扶着自己的丈夫,大唐的皇帝陛下在锦塌上躺好了,然后从宫娥手中接过琉璃盏。

    “陛下。把这碗药吃了吧?”

    以湿巾蒙额地皇帝陛下李治抬起手臂虚弱地摆了摆,然后又放下了。

    最近一两个月以来,随着天气渐渐溽热,他的头痛病又厉害了起来,而且偏偏昨日还着了寒,此时的身子,便是连站起来都难了。

    这时。一个同样是淡妆的宫娥快步但是悄无声息地走来,附到武后身旁耳语几句,面色疲惫已极的皇后武氏微微地点了点头,怜惜地看了病榻上自己的丈夫一眼。淡淡地道:“让他进来吧!”

    那宫娥闻言点头称是,又无声无息地快步退了下去。

    此时天际正是微明,宫内是处都还点着灯烛,虽然在这琉璃堂内因为皇帝李治重病讳光,所以只有两盏宫灯而已,却还是照得堂内明亮的紧。

    昨夜皇帝陛下发了高热,皇后武氏也陪着他一夜未眠。结果半夜时分,就已经接到了外面地消息,说是赵国公大人亲自发出兵符。连夜调来城外连骑,已然将长安九门尽数封闭了。

    虽然代替皇帝陛下处理朝政已经好几年了,暗中参谋朝政更是已有十年之久,但是皇后武氏明白,事情一旦牵涉到了长孙无忌那个老骨头。而且已经到了这种调兵围城的地步,就已经不是她能解决掉的了。

    所以,虽然看着皇帝陛下这副面容枯槁的样子心疼地紧,她还是不得不趴在耳边慢慢的把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一一的告诉给了他。

    世人都猜测说当今皇帝陛下惧内,所以才将九五之权尽数赋予皇后武氏,但是宫中的知情者听了这话,却是无不嗤之以鼻。

    且不说别的,如果皇上真是那种性情软弱可欺之人,二十多年前废掉王皇后时又何以那么坚定?纵是面对满朝文武的齐声反对。他依然是一意孤行。照废不误,这岂是一个性情软弱之人能做出的事情?

    再者。这前后二十多年来,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之间的感情,便是举案齐眉都不足以形容,尤其是自皇帝陛下惹上头风之疾以来,皇后娘娘一边要替皇上处理政事,一边要为皇上求医问药,一边还要经常陪在皇上身边与他作伴,彻夜不眠连日不休,简直是家常便饭,便连宫里那些去了势终生无法娶妻地阉人们见了,都不由得为之感慨----

    当今这位皇后娘娘,便是比之先长孙皇后,都毫不逊色!

    再说了,几个经常秉旨的太监心里更是知道,其实但凡牵涉重大的事情,都是皇后娘娘与皇帝陛下商议之后才下的决定。

    否则的话,不说别人,单单是一个长孙老爷子,只怕也早就忍不住要跳出来了,哪里会容忍到今日!

    这时,病榻上地皇帝李治微微睁开眼睛,声音苍涩而虚弱已极,“媚娘,是不是舅舅他们已经到了宫门外了?”

    武后淡淡地冲他笑笑,两手轻阖,将他的手捧在中间,“陛下,您还是先吃了药吧?不管出了什么事情,还是您的龙体要紧!”

    李治无力的抬起另一只手摆了摆,“你去命人把舅舅叫进来,朕同他说,你做的那些决定,都是朕同意过的,他这样……咳、咳……”

    武后赶忙伸手帮他抚胸顺咳,就在这时,刚才出去那宫娥已经带了一个小太监进来,跪拜毕武后命平身之后,那小太监才站起身来。

    他正是刚才在大明宫外击磬传旨的那三个小太监之一,只是现如今。他的胸口多了一团沾带着泥土地脚印。

    那是被长孙冲一脚给揣地。

    他身子微微发颤,双手捧起一道奏折高举过顶,“陛下,娘娘,驸马都尉大人携朝中大臣计七十余人联名呈表,这奏折、这奏折……乃是赵国公大人与褚遂良大人联名所奏。下面署名者,亦是多达七十余人。”

    说完了,他两臂发颤地举着那奏折,动也不敢动。

    李治吃了一惊,差点一下子坐起来,忍不住伸出手来指着那奏折,“这是……七十余人?褚遂良……还没走?”

    皇后告诉他地。说是舅舅长孙恐有异动,但是他却没想到,一夜之间,这上表的人竟是多达七十余人。朝堂鼎臣,已然过半!

    难道长孙舅舅想废了自己不成?

    “那奏折……拿来朕看!”

    “皇上,您地龙体……”

    “拿来!”

    武后把奏折接过来递给皇帝,然后挥挥手命那捧着琉璃盏的宫娥且先退下,这才道:“加一盏灯来!”

    “臣长孙无忌、褚遂良等,请废佞后武氏折……”

    病重地皇帝陛下李治就着皇后手里的灯光看了第一行,不由得轻轻地嘘出一口气来,原来舅舅他们不是要废掉自己这个皇帝。

    灯烛明黄,纤毫毕现。

    皇后武氏也同样首先看到了那句话。也同样的轻轻嘘出一口气来,只要不是想废掉陛下就好,只要陛下在,他定会护住自己的,多少年了。夫妻俩不就是这么相互搀扶着过来的嘛!

    灯火寂寂,人心戚戚。

    过了也不知有多大会子,李治吃力的看完了奏折,手臂终于无力的垂下,不知是因为头痛复发还是心有愁结,他地眉头深深地蹙成几道横波。

    这时武后把手里的灯盏交给宫娥,淡淡地问那小太监:“宫外情势如何?”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身子发颤,声音亦是发颤,“回禀皇后娘娘。宫外、宫外……数百骑士已经围了宫门……”

    武后闻言倏然蹙眉。却又淡淡散开。

    看来这一回长孙无忌那个老骨头是动了真格的了,甚至已经不惜以兵威相谏!

    她侧首看着自己皱眉苦思的丈夫。“陛下,这件事……”

    李治闻言睁开眼睛,目光在面色憔悴地武后脸上打了个晃儿,便转向看着身旁不远处的宫灯,这顿时让武氏的神色突然为之一黯。

    多少年的夫妻了,她怎么会不了解他!

    作为一个女人和一个妻子,她和皇帝李治意趣相投,所以,苦累于她来讲是心甘情愿的,甚至她心里也明白,自己这个丈夫虽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但是他天性良善,自然便有些优柔寡断,又何况现如今他这身子……

    所以,期盼着他能乾纲独断,大义凛然的训斥朝臣们一番,已然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她内心依然期盼着,他能看在自己这些年替他受了那么多苦累的份上,在大臣们面前能帮自己把腰杆挺起来,能够给自己这个小妻子一次庇佑。

    但是很显然,自己这个丈夫最后作出地决断将是舍弃自己……

    那奏折她一字不落的看了,长孙无忌携三朝老臣之威,以太国舅之尊,口气狂横若训小儿一般……

    作为皇帝陛下的亲舅舅,作为一手扶植他登上皇位的托孤大臣,长孙无忌自然是无比的了解自己这个丈夫。

    如果这奏折上地语气稍微软一点,只怕他就会多犹豫片刻,但是当长孙无忌这个太国舅的口气硬到了这个地步,他……就怕了!

    李治看着不远处的琉黄的宫灯,语气有些纠结,也就越发显得虚弱,“媚娘,舅舅这次,是在兵谏……”

    武媚娘突然觉得一阵心凉,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凉意,从头顶,一直到脚底。

    二十多年,三子二女……这,就是夫妻。

    她笑笑,有些凄然,又有些无力的淡然,目光也转向那寂寂燃烧的宫灯,“陛下,臣妾……明白!”

    寂寞如我,空燃一生,却也不过落得灯烬成灰罢了!

    待到青灯孤盏将至时,谁能救我?

    萧挺带着一百三十八名牙兵步行赶到大明宫外时,长孙冲不知从哪里命人弄来了一面大鼓,此时正有一名赤膊壮士,正昂然擂鼓,声震九城。

    大明宫的值守将士一个个刀剑出鞘,枪戟阵列,但是那目光中,却满是胆寒。

    自当今陛下即位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动乱,而动乱者,却又偏偏是朝中半数以上的鼎辅之臣。

    八百骑兵阵列于前,刀锋枪利,盔甲森严,怎不令人胆寒?

    至于许敬宗等人,则早已默默退到一边,似乎是在闭目休息,也似乎……是在引颈待戮。

    因为在刀枪面前,他们已经没有丝毫地反抗之力了。

    目前唯一可以期待地,就是那个病榻上的皇帝,能够多少拿出一个皇帝地威严和男子汉的气概来!

    一个男人,要是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有何颜面身为帝王?

    长孙冲双手负后,此时意气,怎一个爽字了得!

    以长孙世家之名,带兵入宫,片纸废后,满朝束手而贼子胆寒,这是何等的功业!想来周勃细柳之事,太宗玄武之变,不过如此而已!

    甚至他忍不住想,有此一刻,此生足矣!

    这时,即便在震天的鼓声中,他仍然听到了身后杂乱的脚步声。

    倏然回头,双眉紧蹙。

    此时萧挺正带着百余皂衣牙兵行至大明宫前。

    门前八百骑兵见萧挺身着青色官衫,不知来处如何,因此也并没有调动兵马拦住,因此,萧挺趁着这个难得的时机,已经带着百多牙兵从那八百骑兵身边行过,直奔大明宫门口而来。

    长孙冲目眦欲裂,慌忙挥手,“拦下他们!”

    此时鼓声正酣,三十丈外的骑兵首领饶是侧耳去听,也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能看着他的手势紧皱眉头。

    长孙冲见状不由顿足,忙就手扯过一名官员,大吼道:“快命那鼓手停了!”

    鼓声尚未停下,萧挺已经带着人在许敬宗等人瞠目结舌的注视里,快步奔到了大明宫门前。

    “来人哪,将这逆贼长孙冲,与我拿了!”

    此时,东方一轮红日恰恰喷薄而出,整个天地,好像突然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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