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失火事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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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树开原本也想一直躲下去,但是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踏出过红枫村半步,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自己出去了又怎样生活。指挥部失火被烧虽然事出意外,但也是自己的责任,现在却连累何敏和夏小雨被抓了起来,心里感到十分愧疚,自己想要一走了之也于心不忍。前思后想,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出来承担责任。

  派出所在公社革委会大院内,有两间房子,相互还离得较远,分别在一排房子的两头,那排房子正对着大院的大门,总共有十一间,挂着公安派出所牌子的那一间是公安人员平时办公和值班的地方,另一头的那间专门用来关押犯人的――但凡被抓进派出所的人,统统都被称为犯人。

  叶树开走到派出所的时候,王元化和派出所罗所长正要送何键老师和夏小雨的父亲夏德海出来,忽然看到叶树开,四个人都感到特别吃惊。叶树开低着头走进屋里,侧身定定地站在办公桌的前面,并没有开口说话。

  站在派出所的门口可以看到整个公社大院,王元化看到叶树开一人只身前来,有些不可思议,他不相信地问道:"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嗯。"叶树开小声回答说。

  王元化刚刚看到叶树开的时候,原本打算狠狠地斥责他一顿的,这时却有些哑然,他没想到叶树开这么快就来自首了,而且还是一个人来的。

  王元化对何键老师和夏德海说:"你们先回去吧,叶树开来投案了,我们得先对他进行审问。"

  何老师和夏小雨的父亲出了派出所的门,早有一群来看热闹的孩子围在门外,王元化对他们说:"去去去去,有什么好看的?都到院子门口去,不准到这里来围观!"

  来看热闹的孩子们都散到大院门口去了,何老师和夏德海还在院子里逗留,他们在离派出所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不时转过头去看着那间有两个荷枪实弹的民兵看守的房子――他们两个的儿子现在还在那里面关着呢。

  派出所办公室里,王元化和罗所长正在审问叶树开,他们就让叶树开在办公桌前面站着。

  所长问道:"你叫叶树开?"

  "嗯。"叶树开依旧低着头,小声地回答说,连他自己也不是听得很清楚。

  王元化在旁边大声说道:"说话大声一点!你叫什么名字?"

  "叶树开。"叶树开仍然没有提高说话的声音,但这一次总算是让人听得清楚了。

  在此之前,叶树开的生活道路应该算一帆风顺,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他都得到大家的好评,第一生产队的大多数家长都要求自己的子女向他看齐。特别是当他在篮球场上大显身手的时候,许多人都叫喊着他的名字,其中不乏女同学的尖叫声,那时,叶树开这个名字简直就是一种骄傲。因此,以前但凡有人问起他的姓名,他总会响亮地报出自己的名字来,声音中透出一种自信和豪气。但是现在,他的自信心已经荡然无存了,他在决定来自首之前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也许因为这么一次无意的过失,将使自己蒙受牢狱之灾。因此,当"叶树开"这三个字说出口时,他心中涌起了一种强烈的耻辱感,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来,脸色顿时通红,眼眶也跟着湿了。

  罗所长对叶树开说:"我们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今天都去到过哪里,做了什么事情,要老老实实地交待清楚。"

  叶树开还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之中,他觉得心脏在忽然之间狂跳不已,身体似乎有些抽搐,强烈的耻辱感令他几乎窒息,使他难以自拔,他用尽全身的力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几乎无法出声说话,于是只有沉默。

  王元化紧紧地盯着叶树开,见他没有回答,转头看了所长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罗所长提高了声音,把刚才的问话又说了一遍。

  "我今天早上到改河造田工地上去玩耍,在指挥部门前放鞭炮的时候,不小心失火烧了指挥部。"叶树开深深吸了一口气,稍微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回答了罗所长的问话,说话的声音仍然很小,但可以听得十分清楚。

  王元化猛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吼道:"失火?你说得倒是轻巧,大年初一放火烧了改河造田的劳动指挥部,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这是故意破坏农业学大寨!"

  王元化的声音很大,叶树开听得耳朵"嗡嗡"作响,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心里并不十分惧怕,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有些不服气地说:"我又不是故意的。"

  王元化用手指着叶树开说:"我看你就是故意放火烧了劳动指挥部的。你又不是生产队的社员,大年初一跑到改河造田工地上去做什么?赶快老实交代!是不是背后有人指使你这样做?是谁指使你放火烧毁指挥部的?"

  叶树开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里吓了一大跳,连忙辩解道:"我真的不是故意放火的,只是放鞭炮的时候没有注意,什么时候着的火我也不懂,等看到房顶上冒烟了才知道房子着了火的。我真的不是故意啊。"

  所长问:"当时都有什么人和你在一起?"

  叶树开说:"我,何敏,还有夏小雨,三个人。他们可以证明我不是故意放火的。"

  "你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叶树开说:"我在街上玩耍,在中学门口碰见何敏和夏小雨就一起到河边去放鞭炮。因为今天还有大人在工地上做工,我们就过河去看看。"

  "在指挥部门口你们三个都放了鞭炮吗?"

  "我们三个原来都放,每人轮流点放一个,后来我说,一个一个点放太慢,鞭炮爆炸留下的红纸屑太少,就把鞭炮串起来点放,没想到就这样失火把指挥部烧了。"

  "是谁的鞭炮?"

  "是我的。"

  "全是你的鞭炮?"

  "嗯。"

  "是你一个人把鞭炮串连起来的?"

  "是的。"

  "最后是谁把鞭炮点燃的?"

  “是我。”

  王元化和罗所长相互看了一眼,王元化又问:"你说的都是真话吗?没有人指使你这么干?"

  叶树开十分肯定地说:"没有人要我这么做,我说的都是真的。指挥部被烧掉只是一个意外,我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情的。我不是故意的,如果我是故意放的火,房子烧起来后,我就不会进去把那个桌子搬出来了。"

  罗所长听了点了点头,转脸去看王元化时,却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树开。

  末了,罗所长把一沓写得密密麻麻的便笺递给叶树开,说:"这是刚才我问话,你回答的记录,你自己看一下。要是没有什么错漏,就把你自己的名字写在下面。你最好想清楚一点,看看有什么要补充的。要是照你现在的说法,你的两个同伴何敏和夏小雨是没有什么责任的,你一个人要负全部的责任。"

  叶树开仔细地看着罗所长给他的审讯记录,看完之后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了王元化和罗所长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说:"我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责任。"

  说罢接过罗所长递给他的钢笔,逐页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完了又在上面按指模。

  罗所长用询问的眼神望了王副主任一下,王元化摇了摇头没有出声,罗所长于是说:"今天就先到这里,我们还要向其他人做调查。不过你现在不能回家,得在这里关几天,结果如何以后再说。你要老实一点。"

  他们把叶树开带到关押犯人的房子,把何敏和夏小雨带了出来,再次分别对他们进行审问。当天今晚,何敏和夏小雨就给放回家了,而叶树开还被关押在公社革委会大院。

  吃晚饭的时候,黄瑞芝给儿子送来了饭菜,叶树开只喝了一点水,留下一个粽粑,其他东西全都叫他妈妈带了回去。晚上,他妈妈又向孙建国借了一件军用的棉大衣给他送来,母子俩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黄瑞芝把大衣交给儿子就回家了。黄瑞芝在儿子面前并不流泪,回到家里却泪流涟涟。

  对于叶长生一家而言,这一年春节过得太不幸了,新年第一天,大儿子就被抓到派出所关押,这不啻于一场灾难,全家人都被这场灾难所笼罩,孩子们的心情也和大人一般沉重,家里没有欢乐,没有笑声,甚至全家人都懒得说话,更不到街上去串门,一家人就围在火盆边烤火。黄瑞芝一回到家里,阿婆就问她:"树开妈妈,老大在公社里怎么样?他没有被打吧?"

  黄瑞芝一边流泪一边说:"打倒是没挨打,但他就是不肯吃饭。刚刚我去的时候傍晚给他留下的粽粑还放在那里没有动,一整天了,他什么也没有吃,这样怎么捱得住?"

  叶长生在昏暗的灯下看着前几天的报纸,他接过话头说:"那是他自找的,活该。给他受一点罪让他记住这个教训。"

  叶树新在一边插嘴问他爸爸:"阿爸,大哥他会不会被劳改啊?"

  "应该不会吧,他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也只是烧了一个空空的稻草房,没有烧坏什么东西嘛。"叶长生虽然这样说,但是他心里其实也没有底。

  红枫公社革委会大院由四面的房子合围而成,正对前大院门口的那排房子是办公室,右边的那排房子有一个大会议室,左边的一排房子是公社革委会干部职工的宿舍。那个大会议室原本集中住着全村十几个"黑五类"分子,其中就有叶树开的外婆、三舅和周波的爷爷周老三,只是过春节的这几天,公社革委会给所有的"黑五类"分子放假一个星期,让他们回家去住。而在这个时候,叶树开却被关了进来。

  叶树开虽然留下一个粽粑,但是他没有吃,天一黑下来他就开始胡思乱想,根本没有饥饿的感觉。他并没有被捆绑起来,这间房子的窗户放了铁窗枝,房子里只有一张长长的木凳,没有电灯,屋里一片漆黑,他披上母亲借来给他的棉大衣,靠在铁窗的后面看着大院门口那盏昏暗的路灯。革命化春节对孩子们来说和往年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在这大年初一的晚上,街上不时传来孩子们燃放鞭炮的响声,想到别人正在欢度节日,自己却身陷圄囵,叶树开心里十分沮丧,他知道何敏和夏小雨已经被放回家了,他也知道,如果他躲着不肯出来自首,何敏和夏小雨今天晚上无论如何是回不了家的。也许在别人看来,做了错事,因为害怕受到惩罚而躲着不肯出来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叶树开却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他认为失火烧了改河造田指挥部完全是他一个人的责任,要是因为自己的过错而使别人受到连累,自己一定会遭到朋友的鄙视。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的两个伙伴被关起来,他可能还会继续躲下去,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会躲到什么时候,但肯定不会这么快就出来自首。现在,由于他的自首并主动承担全部的责任,何敏和夏小雨因此得以释放回家,他在朋友的面前仍然可以昂首做人。但是,自己今天的这一过失会对今后的生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叶树开无法想象,他不敢想,也不会想得透,只怀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担心,他甚至想到自己可能会因此而被关进监狱。

  叶树开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周波,他一心想给她留一个好印象,想不到现在闯下这么一个大祸,自己在周波心目中的形象想必全给毁了,虽然近一段时间以来他有意识地疏远周波,并在周波考上县文艺队之后认为自己和她不再有任何亲密关系,但是一想到周波对自己隐隐约约的情意和自己经常梦到周波时的情形,再一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他感到羞愧万分。好在周波已经离开了红枫村,而今年到处都过革命化的春节,周波也没有回家过年,要不然自己将有何脸面见到周波?

  正月的夜晚天气十分寒冷,未卜的前途使叶树开彻夜难眠,捱到天要亮的时候,他因为过度忧虑不安而感到心力憔悴,身体十分疲劳,迷迷糊糊地坐在凳子上睡着了。天刚刚亮,他又被大街头上传来的激烈的鞭炮声所惊醒。

  第二天早上和下午,叶树开又被审问了两次。经过一夜的思考,并作了最坏的打算,叶树开显得十分平静,对所有的审问都认真地一一作答,但他的回答还和头一天的一样。

  早上起来醒来的时候他感到十分饥饿,就把头天晚上留下来的粽粑吃了。等他母亲送来了早饭,他也照吃不误。

  来来回回问的都是几个同样的问题,叶树开的回答几乎每次都是一样,从中并没有发现王元化所怀疑的"有人指使"和"恶意破坏"的蛛丝马迹,罗所长于是对王副主任说:"王主任,从对这几个孩子的审问情况来判断,情况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这只是一个意外事故,叶树开只是燃放鞭炮不小心失火烧毁了指挥部,而不是故意破坏或者有人指使。"

  王元化并不甘心,他说:"现在调查还没有结束,还不能轻易下结论。"

  罗所长有些赞许地说:"叶树开这孩子真是不简单,敢做敢当,要是他不来自首,另外那两个孩子还不遭殃吗?还有,要是换了别人,至少也会把部分责任推卸给同伴承担,没想到他却帮别人解脱,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

  王元化听了没有出声。

  关押和审讯并没有使叶树开感到特别难受,因为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令他难受的是,这一天傍晚,周波竟然跟着他妈妈到派出所去给他送饭!

  原来大年初二正好是星期天,周波乘着休息日赶回家里过年,没想到,一回到红枫村就听说叶树开放火烧毁了改河造田的劳动指挥部,被派出所抓去关起来了。她急忙跑到叶家去问个究竟,正赶上黄瑞芝要去给儿子送晚饭,于是就跟着到了公社革委会。

  周波的来到让叶树开的自尊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以囚犯的身份被周波看见,这种见面方式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耻辱,他感到自己的自尊已经被剥离得一干二净了,为此,他的心情又跌落到刚刚走进派出所时的境地,精神恍惚,有一种几乎窒息的感觉。他听不清周波和自己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对周波说了什么,他妈妈和周波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情:周波来看过他了,看到了他被关押的模样!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叶树开每天都被审问两次,有时是王元化和所长审问,有时是所长和另外的人来审问,每一次审问的内容都差不多。自从周波来过之后,叶树开心情十分糟糕,每天回答过一次问题之后,他就干脆沉默了。

  其实,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叶树开就是真正的失火者,再说了,假如叶树开是真正的失火者,但是,一个孩子放鞭炮失火烧毁了一个草棚子,就算那个草棚子是改河造田的指挥部,那又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何况叶树开自己已经把棚子里的东西都抢救出来了,除了稻草棚子本身,并没有造成其他别的什么损失。然而,在一些人看来,改河造田指挥部就是红枫公社农业学大寨的标志,烧毁了农业学大寨指挥部就是破坏农业学大寨。

  叶树开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尽管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他心里总觉得非常不值得。他想:“这件事到底算得上多大的错误?难道自己真的要为这件事情蒙受牢狱之灾?”

  他无法想象,如果真的被抓去坐上几年的监狱,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几年之后释放出来就被当作“坏分子”划入“黑五类”的行列,没完没了地受到批斗和管制。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一部分人贴上“黑五类”的身份标签,在他看来,“黑五类”中当然有不少是坏人,但大多数都是好人,比如他三舅黄瑞山,乐于助人,与人为善,从来没有和别人红过一次脸;还有三叔公,常年植阴树德,对村里的红白喜事、动土建房、迁坟安葬等事,但凡人们需要帮助,每每有求必应,不讲回报。为什么这些好人会受到不停的批斗和管制,处处低人一等呢?他无法理解。他相信自己是一个好人,而且也决心要当一辈子好人,但是从今以后,他也要加入“黑五类”的行列了。想到自己高中还没有毕业,年纪轻轻就要被贴上“黑五类”的身份标签,叶树开心里感到十分悲哀。

  连续几天的审问都没有问出什么新的内容。

  到了正月初六的下午,也就是叶树开被关了整整五天之后,他终于被释放回家了。据说经过多方调查了解,没有发现叶树开有放火烧毁改河造田劳动指挥部的主观故意,更不存在被阶级敌人指使和利用的问题,这一件事被定性为意外事故。由于叶树开还是一个中学生,而且也没有造成十分严重的财产损失,就没有追究他的刑事责任,由学校给记一次大课的纪律处分;造成的财产损失由叶树开家里赔偿公社100元。

  尽管这件事情被定性为意外事故,但是叶树开在派出所仍然是留科在案,无论是在派出所还是学校,叶树开的个人档案中都有"破坏农业学大寨,破坏农业生产"的评语,这是王元化坚持要求写下去的。能够释放出来并免于追究刑事责任已经出乎叶树开的意料之外,这一结果比他所想象的要好得多,因为在他的意识里,自己的确失火烧毁了指挥部,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他自己也无法估量这损失和造成的影响是轻是重。虽然叶树开对自己的这一过失懊恼不已,但是他决不会想到,"破坏农业学大寨,破坏农业生产"的评语对他的一生会产生多么重大的影响。

  叶树开觉得,被关押在派出所的那几天时间,似乎比他已经生活过的十六年的时间还长。白天还能看到有人在外面行走,而且每天两次的提审还可以说上几句话,虽然被提审并不是一种愉快的谈话,但是至少还能感觉到自己生活在人群之中。天黑以后,尽管还能看到窗外昏暗的灯光,他却感觉到自己已经远离了人群,他甚至觉得自己比那些"黑五类"分子还要凄惨,他们住进来的时候往往是十几个人住在一起的,而自己却单独一人。冬天的夜晚很长,强烈的孤独感吞没着他的勇气,这使他对黑夜产生了一种恐惧,似乎在那黑暗之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要把他拖向无底的深渊,让他不知身处何方。有时,他还感觉到身边的黑暗充满了重力,沉重地压迫在他的身上,使他疲惫不堪,无力承受。窗外微弱的亮光是他唯一的安慰,在那五个黑夜里,每一夜他都靠在窗户边上,守望着大院门口那一盏昏暗的路灯,他把那长长的板凳移到窗户下面,实在困倦了就在凳子上打一个盹。幸好春节期间街上的路灯整夜都是亮着的。

  被关押了五天就得以释放,这完全出乎叶长生一家甚至所有红枫村人的意料之外,叶树开刚刚从公社革委会出来的时候,他还担心街上的人会以异样的眼光盯着自己看,却没想到许多人还是十分友好地向他问候,当天晚上,何键老师还带着儿子何敏到他家里去看望了他,这让他安心不少。

  在过去的一年里,仗着黄瑞芝身体不错,叶长生夫妇俩为家里挣下了足够的工分,到这一年年底分红的时候,叶家第一次有了结余――虽然仅仅71元。但是,由于叶树开失火烧毁了改河造田的劳动指挥部,家里要向公社赔偿100元钱的损失,叶家仍然没有走出收不抵支的亏欠境况。叶长生夫妇把家里养的那头母猪卖了,才凑够了钱拿去赔偿,从此家里更是一无所有,这使叶树开觉得自己成了家里的罪人,加上又受到学校记大课的处分,在最后一个学期开学的时候,他产生了退学回家劳动的念头,希望早一天成为真正的社员,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为家里多挣工分,以弥补自己给家里造成的损失。但是叶长生坚决反对,一定要他读完最后一个学期,坚持到高中毕业。

  开学之后,叶树开并没有因为受到处分而遭到同学们的鄙视,反而得到了更多的拥戴,许多人都认为他敢做敢当,没有逃避责任,是一个勇敢而诚实的人,值得交往和信赖。特别是何敏和夏小雨,和叶树开的往来比以前更加密切了。但是在叶树开的心里,仍然摆脱不了被关押在派出所那五天所留下的阴影。

  稻草房被烧毁之后,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简单木架,改河造田劳动指挥部暂时迁到红枫中学靠近河边的一间校舍,拉了一根长线把高音喇叭架到拦河坝的工地上,向着改河造田的工地广播。改河造田的劳动进度并没有因为指挥部的变故而受到影响,经过红枫公社干部群众近半年时间的努力奋战,到1976年3月中旬,拦河坝已经建成,新的河道也开通了。丰厚水库开匣放水那天,红枫村几乎所有的人全都集中到拦河坝的周围,当看到从上游流下来的河水沿着新开通的河道向下游流去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欢呼起来,架在旁边的高音喇叭里顿时传出"大批才能出大干,领导带头是关键……"的歌声,红枫大队的教导员李新民还当场在坝首上点燃了一串长长的鞭炮,以示庆祝。

  叶树开也参加了新河道开通的放水仪式,这一天,红枫村到处都洋溢着改河成功的喜悦和欢乐的氛围,这多少也感染了他的情绪,困扰了他几个月时间的失火事件低落情绪被暂时冲淡了。新河道开通了,靠紧拦河坝的旧河床上已经填上了泥土,改造成40多亩保水田,可望种上这一年的早稻秧苗,叶树开以一个准农民的身份和意识感到由衷的高兴,他对红枫村未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

  这年5月,因为“农业学大寨”成绩突出,原红枫公社革委会主任李山被提拔到县里当县革委会副主任,副主任王元化升任正主任,而红枫大队教导员李新民也被提拔为红枫公社革委会的副主任,第一生产队队长王朗则被推举为红枫大队新任的大队长,孙建国暂时为第一生产队队长兼指导员。这些人事变动对红枫村的生产生活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