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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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彪等人的车驾在上百名曹兵的护卫下,驶出许都几十里地,在一个驿亭处,便停了下来。四个人的家乡各不相同,他们打算在此相互话别。四人正在畅叙友情,边上曹兵们正忙忙碌碌地摆酒席,不远处的树林中突地杀出一彪军马,足有几百人。为首一员大将,手提大斧,抡起来便往曹兵头上砍去。曹兵见敌人来势凶猛,那里还顾得上杨彪等人,四散逃去,只依稀记得是杨奉军队的服饰。许都曹军闻得城郊有杨奉乱军劫持大臣,忙点起二千骑兵,赶来剿灭。到达驿亭的时候,乱军已经毫无踪影,只留下几具身着朝廷大臣服饰的无头尸体。曹军四下搜寻一阵,并无结果,只好把几具尸体运回了许都,向朝廷报告这一不幸消息。

  刘协听说杨彪等人被乱兵害了性命,顿时嚎啕大哭、泪落如雨,满朝文武无不垂涕,连着曹操也陪着掉了几滴眼泪。杨彪这四个人可是大汉朝廷大大的功臣哪,如今遭难,岂不哀痛?刘协哭完了,随即下诏,把这四个人的爵位再升上一级,将四具无头尸体隆重下葬,备极哀荣。这些都是后话了。

  刘协“痛哭”的时候,颖水南岸,有一群人刚渡过河,正在指点江山。有六人恭恭敬敬地朝北方磕了九个响头,为首一位老人肃然遥祝道:“陛下,臣等按您所定下的计策,果然成功脱出曹操控制。南下创业之路,虽然艰辛,但臣等必不负重望,如陛下所愿,打开一片天地,建大汉再兴之基。”

  后面一位大将道:“杨太尉,陛下到底是如何谋划的,上次在我军中您也没时间,我也不好多问。如今可以向我们大家交待清楚了吧?”

  老人呵呵笑道:“公明还真是心急啊。你放心,陛下谋虑深远,自然考虑到了我们今后的去向。陛下在与我分析天下大势之时,早已交待明白。当今天下,诸侯多如牛毛,我等不过数百人,理应在何方着手,建立自己的基业呢?陛下的意图,乃是因势利导,乘乱取之。袁绍据河北,兵马数十万,不可图也。荆州刘表,财雄势大,我等非其敌手。江东孙策,新取故地,百姓依附,亦无可图。关中李、郭虽败,马腾、韩遂等西凉诸军依然势大。陛下之意,却在淮南。”

  大将讶道:“淮南袁术,兵马甚多,据说已经僭号称帝。我等此去,又有何周旋的余地?”

  老人颔首道:“袁术兵多,陛下并非不知,然陛下另有思考。袁术为人刻薄寡恩,骄奢淫糜。士卒冻馁,却后宫妇人数百,满身绫罗绸缎,肉食有余。据闻江淮间人民逃尽,余下百姓多有吃人过活。其人如此不爱百姓,还敢僭号称帝,犯上逆天,焉得不败。陛下在朝,过不多时便要曹操南征袁术,曹操恪于大义,必然从之,如此淮南必生乱局,到时便有我等大展身手之日。种侍中乃是庐江郡湖陵人士,地处偏僻,袁术鞭长莫及。我等便去庐江湖陵,各自召集宗族,筹建军队,以待时机。”

  大将恍然大悟,道:“陛下果然想得周到。如此,我们便速速南下,早一日到庐江,便早一日创业。”

  一行数百人,迎着东南徐徐上升的朝阳,满怀建功立业的雄心,疾驰而去。

  没过多久,许都――有皇帝在,许县就叫许都了――宫殿就造好了,宗庙、祭台等礼仪建筑也已建成,大汉朝廷就此安顿下来。曹操对刘协这个皇帝的面子还是很照顾的,不停地向他进献物品,书桌、镜台、枕头、香炉、杯盘......等等,皇宫中的一切用度,他考虑得无微不至。有时刘协甚至疑惑,是不是他那当宦官的祖父曹腾,把皇宫里当差的经验都传给他了。当然,朝廷大权曹操一丝一毫也不给刘协。曹操自己开府治事,一切军政大事都是报给他处理,每三天一次朝会,再把结果报给刘协听听而已。以致刘协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生活极其无聊。这汉代,既无电视电脑,又无报刊杂志,就连看下汉代的歌舞,也是不敢开口――天下乱着呢,搞这些有损皇帝的德行。想出门逛个街,臣子们都是要来劝谏的。

  朝廷安顿下来的这天晚上,刘协正无聊得紧,宫中内侍来报,说是皇后陛下请皇帝过去饮酒赏花。刘协这才愕然想起,这一世还有死鬼刘协给他留下的两个老婆呢。前世混得比较惨,没房没钱,和女朋友处了多少年,都没结成婚。这一世凭空里接收了两个老婆,却天天心惊胆战兼饿得发昏,都没仔细看过俩老婆长得啥样。当即吩咐摆驾,找大老婆去。

  伏寿是伏完之女,十五岁那年被选进宫,封为贵人,十六岁被刘协立为皇后,现在十九岁了。董翠是董承的女儿,两年前进宫当了刘协的贵人,现在不过十五岁而已。刘协在前世,学校毕业后在社会上打拼了好几年,已近而立之年了。她们两个,对刘协来说不过是俩小丫头。可是当下宫中除了她们两个,刘协又和谁说话去?唯一能散心解闷的,也就是和伏寿、董翠聊天了。

  伏寿在院子中的石几上摆了几样果品、肉脯,烫了一壶酒,正等着刘协呢。见只有她一个人,刘协便吩咐道:“也请董贵人一起过来,咱们一家人一起聊聊天吧。皇后意下如何?”在洛阳的日子里,他们三人无论昼夜,都在一张床上,并没有什么隔阂。现在伏寿也不见外,道:“谨遵皇上圣谕。”

  刘协坐下来,招呼伏寿也坐下了。院子里有几株牡丹,开得正盛。月光映照之下,在黑黢黢的枝叶阴影上一团一团的粉白粉红,倒也有三分景色。不过他的目的是看人来的,对花可没有什么兴趣。伏寿坐下来,试了试酒温,把酒杯满上,然后将一只梨细心地削了皮,切成片,又撕了几片肉脯,在盘中摆成花样,最后将盘子端到刘协的面前。刘协默默地看着她做这一切,心中升起一股温馨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不像前世里他和女友相处时的感觉,倒好像和姐姐在一块的那种感觉。和女友在一起,要么陪着她疯玩,要么忧心忡忡地讨论今后怎么办,时时刻刻感觉到紧张。面对她,即使是在最欢乐的时候,心头仍然有一种压力。和姐姐在一起,她总是为他忙这忙那,或是默默地听他述说工作中的趣事,间或为他的烦恼出出主意。在她那里,总是轻松的,没有一丝一毫父母望子成龙、女友恨铁不成钢的重重压力。可是伏寿怎么会给刘协这种感觉呢?自己明明比她成熟得多啊。

  刘协仔细地看着她。伏寿到许都这几天,明显比洛阳时好多了。在洛阳时面色萎黄、鬓发蓬乱,这几天伙食改善,营养充足,脸上多了血色,恢复了原本的清秀娇俏。再加上华丽服饰和上了一点淡妆,虽然身体还嫌瘦弱,但以他的眼光看,足以称得上美人了。

  伏寿把盘子端到刘协的面前,抬眼见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她,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低声道:“皇上,请用酒。”说罢举起自己的酒杯,半掩住脸,向刘协劝酒。

  刘协回过神来,连道:“好,好,喝酒。”举杯一饮而尽。

  耳听得后面环佩叮咚,回头一看,原来是董翠到了。伏寿和董翠居住在相邻的两个院落,没几步路远,才开始喝上一杯,她就到了。

  董翠也和伏寿一样,这几天吃得好睡得好,人精神了。瓜子脸,细长眉,肤色白晰,惹人怜爱。可惜她还只有十五岁,没成年呢,过两年必定又是一个大美女。

  董翠毕竟还是个孩子,对皇帝皇后两个行了礼,马上就叽叽喳喳地说开了:“皇后姐姐,好多好吃的呀,我最爱吃梨了,都好多年没吃过了。”

  刘协宛然一笑,心中却替她感到酸楚,不由得心生怜爱之心。拈起一片梨来放在她的手中,道:“今后不会少了你的梨的,今天先吃个饱吧,过过馋瘾。”

  董翠笑得鼻尖都皱了起来,道:“谢谢皇上。”三口两口就把那片梨吃了。又道:“我来削梨。”拿起小刀和梨子,闷头削梨去了。

  伏寿也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把自己身边的梨全推给了董翠,刘协也把伏寿削好的梨全放在董翠面前,道:“你先吃着,不够再削。”

  董翠道:“我边吃边削,今天我非吃个够不可。”丢了一片梨在嘴里猛嚼,手上削个不停。

  刘协和伏寿就坐在那里看着董翠削梨,看了一阵,伏寿忽道:“皇上,您看这牡丹花开得如何?”

  刘协站起来道:“皇后,朕与你一道过来赏花吧。”

  伏寿款款站起,来到刘协的身边。两人并肩来到花前,伏寿轻轻拨弄着花朵,而刘协则心猿意马,眼光老瞟向她裸露的双肩。伏寿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脸色愈来愈红,头低低的,也不说话。刘协心道:这是我老婆啊,我怕什么呢?一伸手握住了伏寿的手儿,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肩头。伏寿轻轻依偎过来,两人靠在一起。她的秀发拂在刘协脸上,一股淡淡的体香在鼻端缭绕,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心跳。

  静静地呆了一会,刘协却感觉到有一些不对,这样的绮旎时刻,怎么没多少冲动呢?难道刘协留下的这具躯体有问题?心中不由得一阵惶然。

  心中烦恼事,怎做赏花人?刘协借口出恭,跑回房间里,掏出宝贝仔细查看。但见白生生的一条,略略有些硬度,根部稀疏地拱出几根短毛。他苦思良久,回到伏寿身边,低声问道:“朕今年多大了?”

  伏寿愕然,道:“陛下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臣妾记得陛下是光和四年生人,今年十六春秋了。”

  十六岁?这还是虚岁呢,这么说自己才十五岁,未成年?刘协这才详细回忆自己所知的死鬼刘协的生世。那个刘协自从九岁时当上皇帝,就没过上好日子,特别是十三岁之后,李?、郭汜等人杀入长安,把自己劫来抢去,弄得连一顿饱饭都难吃上。生活无保障,营养跟不上,恐怕发育也推迟了。前世十五岁时,还?懂着呢,这一世就有两老婆了。只可惜凭现在这发育不良的身体,美人放在眼前却吃不了。刘协郁闷不已,兴致大减,回到石几前,闷头喝了几杯酒,便告辞回书房睡大觉去了。

  伏寿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出神良久。董翠正埋头吃梨呢,忽地发觉伏寿一直没说话,抬起头问道:“皇后姐姐,你怎么了?想啥事呢?”

  伏寿幽幽地道:“翠妹妹,你不觉得皇上变了很多么?”

  董翠讶道:“皇上变了?我没觉得啊。我就觉得皇上最近心事多了一些,有些神神秘秘的。”

  伏寿道:“也许是你进宫的时间不长,没觉出来。皇上病好了之后,我就发觉他变了很多,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以前我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虽然拼命做出一付皇帝威严的样子,但总是小孩装大人,装不像的。每次对着那些凶神恶煞一般的兵们,表面上他总是拿忠义大节来责备他们,可我在边上,就见他脸色发白,嘴唇发青,老是紧紧地攥着个东西,死不撒手。有几次就抓着我的手,直把我的手都抓破了。我永远也忘不掉听到弘农王死讯的那天晚上,皇上整夜都不敢躺下,靠在我身上,就那么哆嗦了一个晚上,看得我心都痛了。可是这些天来,皇上再也没有给我那种柔弱无助的感觉,做事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韩暹带着兵天天在朝廷上耀武扬威,他也一声不吭,脸色都没什么变化。那天杨奉把我们包围在山坡上,他虽然很着急,但我知道他并不害怕。冲出包围的时候,他把我们两个死死按在车上,我就觉得心里有一种安全感,知道他会护着我们的。妹妹,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真正成为大汉朝的皇帝的。哦......瞌睡了啊,你累了么?我送你回去吧.......”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曹操对刘协面子上的恭敬程度不减,但专权却日甚一日。刘协早知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对朝政并不干预,无论曹操怎么说,他的回答总是两个字??准奏。有一些朝中大臣还不清醒,对曹操的奏报还辨上几回,无一例外地被曹操整得狼狈不堪。日子一长,大家也学乖了,皇帝都没意见呢,我们忙个什么劲呢?于是社会和谐,世界清静,朝廷上充满了团结一致的良好氛围。

  每三天一次的朝会是刘协了解天下大势的唯一渠道,当然这也能给他解解闷。每一个奏报刘协都竖起耳朵来仔细听,但不置一词。这些奏报当然都是从曹操的角度来写的,该粉饰的粉饰,该隐瞒的隐瞒。报给皇帝听,只是个形式而已,决定权都在曹操手上。但从这些形式的东西,刘协仍然能听出一些真正想要知道的内容。

  这天朝会,曹操外出视察去了,尚书令荀?替他奏报。先念了几份报告,都没有听到什么重要的东西,最后一份却引起了刘协的兴趣。“时入盛秋,百谷丰登。青、衮、徐诸州郡,共获麦、粟、黍等粮共计四百五十六万担有奇。以五税一,则有官粮九十万担,至今解入府库者有三十六万担,充作军粮者有二十万担......”

  刘协边听边在心中默算,二十万担军粮不多啊,只怕不够吃吧。破例打断了荀?的话:“荀爱卿,二十万担军粮能供养朝廷大军几时啊?”刘协所说的朝廷大军,当然是指的曹操手上的兵马。

  荀?愣了一下,但还是如实答道:“朝廷目前不过五万军兵,再加上两万马匹,二十万担军粮大概能支应三个月的用度。”

  按这么算,即使以百分之二十的高征收率,收来的官粮几乎全用在军队上,曹操也只能供应五万兵马。刘协低头沉思默想,历史上曹操并不缺粮啊,怎么现在粮食并不多呢?虽然比起杨奉、韩暹等人好过得多,但算起来也并不富余。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荀?答完话后见皇帝又不吭声了,只好再念报告:“......大军屯于诸营,亟待军粮运至。军无粮则乱,必得良臣调度全局。臣曹操,恳请陛下拜尚书仆射钟繇为诸路监粮官......”

  刘协边听边想,突地心中一动。问道:“军营中何以要待地方上解来军粮?”

  荀?一听皇帝的疑问差点没当场栽倒,心下嘀咕,这皇帝是不是有点弱智,还是被李、郭、杨、韩等人打傻了?答起话来也不利索了:“哦......这个......军中自然是要各州郡供粮,军营中又无田地,兵士们也不种粮......”

  说到这,荀?仿佛悟到了什么,眼睛有一丝疑惑。刘协则心下恍然,敢情这时候曹操还没搞屯田制呢,军队还得大量向老百姓派粮。如今曹操手中的地盘虽大,但都经历了长期的战火,人口锐减,哪有多少粮食来供应军队?

  刘协紧接着又向荀?提了个更“弱智”的问题:“何以兵士们不种粮呢?”

  荀?这下更结巴了:“这个......军中一向如此......兵士们要打仗的,怎么能种粮呢?”

  看来古人和今人一样,也存在思维定式。思想解放,打破条条框框,任重而道远哪。

  刘协继续问:“何以兵士们就不能种粮呢?”

  荀?额头见汗,道:“......臣不知,臣只知惯例如此。”

  刘协笑了笑,不再追问。荀?结结巴巴地念完了下面的报告,有些愣神。刘协心知他已经悟出了一些,心里正在盘算,也没有点破,由他自己去思考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