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那些妖物的形容样貌细细描绘成册,写上文字,送给乌金教他辨认,他收到后欢欣地象宝贝一般收藏在枕头下,只在临睡前才肯拿出来,让我一一解释给他听。
换上雪白睡袍的乌金看起来比往常年龄更小一些,在我整理被褥的时候,将他裹在被中,象莲花花瓣包裹着的娃娃,他从被中小心翼翼地伸过手,摸摸我披撒开来的头发,指尖的一点温度传来,让我忍不住笑起来。
“王,你在做什么?”
他柔软的小手指顺鬓角滑下点着我一边的脸颊,合下眼低声道,“护国师的脸以前象芙蓉花的颜色,最近越来越苍白,比大祭祀闭关前憔悴许多,是不是照顾我太辛苦。”
我心下一惊,以为只是微小的变化,不料连一个孩子都看出来了,结界与妖物日复一日的纠缠,看起来微不足道,却在不自觉中消耗着我身上的灵力,夜深时,为了不让结界在入眠后变得薄弱,都不敢让自己睡得太沉,日积月累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我知道对方下此狠招的深谋远虑,碧在入关前又没有明言需要多少时日,只得继续支撑,午夜半梦时,想着过去以往娘亲与碧一直过的也是这般的日子,不免怜惜深深,心酸入骨。
“我总想着能够快点长大,母后曾经说过,每一个吴广国的王在成年后都会继承血液中世代流传的神力,到时候不但能够保护好自己,就连护国巫女与祭祀也会有所受用,日升月落为一日,我盼啊盼的,可依然只是一个孩子。”他将头靠过来,仰面冲着我笑,眼泪含在眼眶中,微颤颤,不肯落下。
我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他的脸,不想让他在我面前失态:“大祭祀这么多年来一直做得那么完美,此时不过离开一段日子由我替代,王难道不相信我吗。”
“不是的,不是的。”他的小脑袋摇得象只拨浪鼓,“我只怕护国师太辛劳。”
我试探着问他:“王是怕我会甩手而去,弃你不顾吗?”
他按住我的袖子不肯放开,哽咽着:“如果护国师要先行离开,一定要告诉我,哪怕只告诉我一个人。”
我将袖中一只小小的锦囊取出挂在乌金的脖中,“这是我给王做的平安符节,里面有我的一根头发,已经施咒化成式神,会在王危难的时候,保护着王,这样我就可以安心许多。”
他摸摸锦囊上细致的花纹:“是因为帮我做这个,护国师才看起来这么累的吗?”
“我哪里都不会去的,王,天天都可以看到我,直到王成年的那一天。”我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我是最相信护国师的,你对我比母后还要好,可是你知道吗……”他的目光犹疑憧憧,“后宫的如梦树开花了。”
“那树在哪里?”
“在我母后住的院子里。”
一早,鸟啼声声中,乌金牵着我去了后宫。
“我带你去见我的母后,听听她说如梦数的事情。”
说来奇怪,决定再次留在吴广国后,我从来没有见过乌金的母亲,只晓得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有一个美丽的名字――韶华。
乌金即位后,她深居简出,除了贴身的侍女,几乎只见乌金一个人。
尚未踏进院门,有琴声传出来。
那曲调平和舒缓,带著一点不熟练的生涩,在空旷的院落里盘旋萦绕,并不特别的美妙,但是……让人觉得空灵而寂寥,琴弦郁郁寡欢地在歌唱。
乌金的脚步停滞下来:“每次母后弹这首曲子的时候,我都不敢看她的脸,觉得她是躲在琴音中偷偷地哭。”
我双手悬空轻轻拉开,父亲留给我的萧落下来,那点朱红依旧鲜红欲滴,合着那曲,吹起来,很久很久没有再碰触过,技艺生疏,几个转音的地方都是险险而过。
娘亲惧怕的就是这种结局,所以她毅然决然地选择逃走流离,背井离乡,但依然比留在这宫殿中曾经受过宠欢的女子要快乐许多。
边吹边往内走去,轻飘飘的如御风而行,登上石阶如夜渡的飞鸟,轻盈展翅,琴音铮铮,拨了几个婉约的高音,明朗起来,一扫方才的悲伤。
我们一直走到弹琴人的面前停了下来,韶华双手按弦仰起脸,秀眉明眸,乌发有一绺散了下来,笑容和煦,语气中满是爱怜:“乌金,来得好早。”
离得近了,我看到她肩膀上落了许多雪白的花瓣,每一片都有手掌大小,瓣尖上微微泛出紫红的艳丽。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拨,仿佛是若无其事的:“如梦树的花都开满了。”
我顺势抬起头去看,她身后空空一片,连一根枝条都没有,哪里来的如梦树。
“我们凡人不过能看见它凋零的花瓣,树的真身是不会显形的。”她春山般的眉轻皱,“我也希望永远不要看到它的真身。”
“母后,你是知道的,你和护国师说说。”乌金焦急地跑到她身边哀求着,“在如梦树的花瓣没有落尽前,或许我们还有办法。”
她爱怜地抚摸乌金的头顶:“傻孩子,如梦树是天树啊,我,你,护国师都只是凡人,凡人是无法违抗天命的。”她那双与乌金一样花瓣般墨黑的瞳孔定定地看着我:“如梦树花落尽时,就是吴广国亡国之日。”
乌金挣脱开韶华的手大叫:“大祭祀闭关就是为了寻求解救之法,母后怎么可以如此相信吴广国一定会灭亡呢。”
韶华的笑容有些诡异:“古书上记载,如梦树是从天界掉落下的种子,在择界湖边吸收湖光潋滟精气所长成的神树,当它凋落的花瓣出现的那一日就预示着这个国家即将灭亡,而国中所有的生灵都将成为神树的祭品,三百年一次轮回,谁都无法抗争。”
“乌金,你带护国师出去吧,以后不用来这里找我,我也不会再见你。”韶华背过身去,不再理会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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