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界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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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衣鲜红,用银丝绣满盛放的牡丹,朵朵灿烂到及至,从衣摆到肩膀是一整只凤凰,凤眼是两枚龙眼大的珍珠,王婶婶笑着说是白三亲手画的图样,颜色绮丽鲜活,肆无忌惮地将喜气泼洒开来,我抱起衣裙贴在脸上,明晃晃的流苏冰凉凉的,腕上的石镯顺着袖子划落,戴上以后,它仿佛变成身体的一部分,附着上我的灵魂。

  妆台上有整套上好的胭脂水粉,我用银簪子挑选了一色,细细抹在唇上,嘴唇犹如花瓣,在皎洁的面容上绽开一重重包裹,显示出不同寻常的艳色,眉眼间的愁绪轻易被化开了。

  铜镜中,神情里有茫然的平静,眼角微微发酸,忍不住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从眼角流下两道触目的红,我疑心是将胭脂划在上面,凑近了仔细看却是两抹血泪,散发出芬芳温暖的气味,心一哆嗦,高声喊:“棋子,棋子。”

  他应声推门进来,满脸好笑容:“姐姐,什么事情?”

  我用帕子抹干净脸,沉声道:“我心里发慌,空荡荡的,非常空,有一种奇异的痛楚。”

  “还有三天姐姐便要出嫁,自此后,我与姐姐安心在乞巧村过平平定定的日子,姐姐不必担心了。白三哥的人是很好很好的。”他换上新衣,眉目清朗,特别是那双羽眉,勃勃透着生气。

  我冲着他招招手,他依旧象往日般蹲下身子,依附在我膝盖前,握住我的一只手,掌心相触皆是暖意。

  “今日是几月初几?”

  “九月初十,还有两日姐姐过门要做新娘子了。”

  九月初十,九月初十,仿佛是枚青橄榄,在口中反复咀嚼,吞咽不下去。

  “姐姐,你去哪里?”他伸手拉我,没有拉住。

  “我要去后山找白三的七叔公,有些事情,我想再问清楚他。”我跑得这么快,连伞都莫顾及上拿,一路上听着雨水打在青翠绿叶上的声音,淅淅沥沥,淅淅沥沥,缠绵悱恻。

  小屋近在眼前,略微迟疑下,脚步放慢下来,离得那样近了,反而横生出怯意,双手握成拳松开再握紧,反复几次,直至心跳平缓一步一步踏着浅水洼走过去,溅起的水珠蹦到脚背,一阵冰冷。

  手掌按在门扉,迟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去推开,门内一片漆黑,与门外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我低声唤:“七叔公,你在吗?”一只手紧紧握住衣摆。

  似乎是离得很近,那样深的地方出现两点光,昏暗,将熄将灭。

  “蜡烛在台上,你点起来。”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我只想再问几句话,你当年见到的那一对人与我可能有莫大的干系。”

  “你与她一样,不该到这里来,你们还是会选择回去。”他夜枭般呵呵起来,“虽然我看不见,可我知道你们都是妖孽,妖孽!”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与你与白三没有任何不同。”我咬着嘴唇刻意强调着。

  他沉默良久,久到时间凝固,如夜。

  “在劫难逃。”

  仰目惊心,忍不住去追问:“你说了什么?”明明听得清清楚楚,却是惊天响雷般在耳边持续炸开,整个人被震得散了魂魄,转瞬才发现那骇人的声响是真实的。

  即在耳畔,除去这巨大的声响,再听不见其他。

  我慌忙奔出小屋挑目望。

  这些天下了太多的雨水,山泥混合着奔腾的洪水一泻千里,眨眼吞没整个白水潭,那碧清碧清的潭水化为更多泥泞,挟持着滚滚山石扑面过来。

  我返身进屋,用力喊:“山洪爆发了,七叔公,我扶你走。”也不知道他能否听见,不由分说地去搬他垂死的身体,双手搭上是软绵绵的触觉,根本着不上力。

  脚下的地震动如野马脱缰,奔腾释放,我站不住脚,跪倒在床边。

  他不知哪里来的大力使劲推攮我,赶我出去,手中被塞进一个小包,下意识地捏了捏,知道是包裹那件血衣的,收进怀中咬了咬牙就地一滚,蹒跚爬出门去。

  只耽搁这一喘息的时间,山洪已经如狼似虎地呼啸而来,黑色把天空淹没,世界变得虚弱,一切不过是开到荼蘼之后留下的灰烬,眼见着它吞噬掉七叔公的小屋,一瞬?我眼前空白一片,只觉得手脚发软,身体无力地向后倒去,它的力量顷刻就能够吞没一切,普通人的力量怎么与天地相抗衡。

  打开你的封印,一个声音在山洪的咆哮中清晰异常,恢复你自己的力量。

  我摇了摇头,不要,我不要,如果上天安排我殒命于此,我何必去挣扎去抗衡,让它吞没我吧,脚下失去了从前无边的空阔,堕落在疲惫不堪的感觉之中。我睁开又无力合上的眼睛,注视着泥泞中我缓缓倒下的身子,时间与空间的界限依然磨蚀不了低沉的黑嗓也突然爆发,撕声裂肺地宣泄出来,大地也一并地沉没。

  我的身体象一叶无人掌舵的小舟,随着奔腾的山洪忽上忽下,小舟,我忽得睁大眼睛,真的是一叶扁舟,在此茫茫中艰难前行,一撑一顿,一撑一顿。

  那双手,被木桨磨出血泡,那个笑容却干净得象六月里的栀子,洁白清香,他与棋子费力地将我湿漉的身体从粘稠的泥浆中打捞出来。

  “姐姐,你跑到哪里去了,急死我们,还好白三哥找了条船来。”棋子小脸涨得红红,一额的汗。

  我一抬手,泥浆跟着往下淌:“我去见了七叔公,我没有能救他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哽咽的声音被压进他的胸口,雪白的衣衫上一滩滩泥水渍,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今生最难堪最难看的样子都被他一人看去。

  “没事的,没事的。”他一味安慰着我,用衣袖帮我擦着脸。

  “姐姐,白三哥,泥浆中的山石越来越多,我们要加紧划出危险区域,跟着村民爬到高处去才是安全。”棋子认真地催促着,双手不停地划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