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了明,明了暗。
第三天,我终于支撑不住,眼皮越来越沉,不自觉地歪睡在一边。
我的梦绮丽诡异,有一股甜香漫溢开来,传入鼻腔,渗透进每一个细胞,我适意地叹了口气,睁开眼,被眼前的美景迷惑,站起身,入魔般走进那水,那花。
水中羞答答的蔓枝,仰起花骨,盛开出微潺潺的硕大花瓣,瓣尖有一轮金色,蕊心碧绿生辉,正散发甜腻腻的香。
父亲面容安详,想来他已经找到了碧玺,我孩子气地为他拿去一瓣吹落在身体上的落叶,以为只要再等几个时辰,他们就会回来,一切还是依旧原样,唇边笑意浅浅。
又一瓣叶子掉下来。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阳光直刺入我的双眼,我只觉得一团白光照得我什么都看不见,美景已经生变。
粉嘟嘟的花瓣逐渐生褐,大块大块地迅速蔓延,一片花瓣“扑”地打在我脸上,带着腥味,然后整朵花合闭,摔落下来。
“不可以,不可以。”我想抢在它坠地前接住,脚下一滑,整个人摔扑在地,满身的泥泞,残花一接触到泥土,化为一道小小的轻烟,随即不见。
整个钵中的水都仿佛在燃烧一般,汩汩地发出奇怪的声响。
只在顷刻间,枝桠残败,清水枯竭。
我挣扎着去碰触父亲的身体,冰凉刺骨,我想叫他,想叫他起来,可是嘴唇开张之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自小的敏感让我意识到有很多危险的东西在接近我们,我勉强举目望去,一大团黑烟夹杂着云层向这里急驰。
父亲生前种下的结界正在枝解,那温暖而宽厚的气息越来越远。
“若是这花凋谢,便是爹元神俱灭,你将水中花淋在爹的肉身上,绝不能让无良之徒借了肉身作恶。”父亲的嘱托响雷般炸在耳边。
它们,躲在暗处的它们都蠢蠢欲动起来,身边的腥气越发重了,我咬了咬牙,再看了父亲一眼,举起陶钵,将仅存的水泼在了他的身体上。
叮,是陶钵砸碎在地上发出的清脆的声响,我看着父亲的身体渐渐腐败化成飞灰,仿佛一把利刃割开了我的身体,被硬生生地剜去一大块。
在结界被完全打破前,我抱起娘留给我的木匣子,向山下的小村子跑去,空气中咸湿飘飞的都是我的眼泪,风刮在脸上生疼生疼。
我终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我与父亲住了八年的小木屋,最后一眼。
我看着白衣的男子,目光中闪烁着星星点点,他的眼睛真是好看。
他伸手过来抚我地发顶,指尖冰冷,却隐隐带着青草的香气。
“家父要公子做我的老师。”我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就屈身跪了下去,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的眉毛皱了起来,仿佛很为难的样子,是不是我这样一个小孤女,让他觉得带在身边不方便,可是我喜欢父亲如此的抉择。
“师父,不喜欢我吗?”我故意撅起嘴角,赌气地问。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容颜,我的名字叫容颜。”
他轻轻地笑出声:“我送你去山下可好,我知道山下的塾师有一家很好……”
我瞪着他,他居然要赶我走,我一步一步往后退去:“我不要去塾师,我一个人也能生活。”
他过来拉我的手,我闪开。
他仿佛急了,长袖轻扬,卷住我腰身,将我拉到身边,刚要开口安抚,我只等这一刻,右手翻飞,将针射入他的身体之中。
他全身一震,沉声道:“小颜,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笑嘻嘻地看着他,表情无辜透明:“我哪里有。”
他握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而且他的掌心这么冰冷,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娘的书上不是说,中针的人会全身无力,哪怕修行再高,也无法运气打通滞留的气息,为什么第一次试用就失败了。
他加重了手中的力气,我痛地哭了出来:“是芍药红,我刚才把芍药红刺到你身体里去了。”
他缓缓地松开手,表情淡漠:“你爹没有告诉过我,你娘原来是黑巫。”
“你怎么知道?”我也是再打开娘亲留给我地木匣子时,才知道这个秘密的,我不懂黑巫是什么,可娘亲留下的书和一大堆的针罐真的很有意思。
芍药红放在一个鲜红的小瓶子里,娘在书中写,芍药红,帜烈麻药,中针者,瞬间麻木,道行深者反应尤为明显,一株香后即恢复常态,给颜儿玩耍之用。
“你把你娘给你的木匣子交给我,我即收你为徒,不过,你依然要住到山下村庄,晚上方可上山,你可愿意?”
他一定是比娘说的道行深者更加厉害的人物,我崇拜地看着他,可是又有点舍不得。
“你放心,你娘留下的东西,无害的部分,我以后会细细教你,而有的东西还是你长大以后再学吧。”
我心甘情愿地拿出木匣,交给他。
“为师姓燕,字少游。你可记住?”
“是,师父。”我清脆玲珑地回答,然后又小声地问,“为什么我娘说百发百中地芍药红对师父没有用处呢?是不是师父太厉害了?”
他苦笑了一声:“小颜,过些日子你就会明白了。”
这一等便是七年。
我住山下,师父住山上。
村里的大婶收了我做干女儿,对我好得犹如亲生一般。
白日里,我总爱坐在村头的河边,临水冥思,水中有我倒影,翩翩如蝶,眉目似画,原来长大只在朝夕之间。
然而,师父的清俊容颜却丝毫未变。
这一夜,我带了亲手煮的糖水芋头给他,见他吃得香甜,忍不住低头浅笑,月光下,婆娑树荫中,有我的影子。
只有我一个人的。
他定神看着我,目光清朗:“小颜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在他身边坐下,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膝盖处,自小我就有这个习惯,靠着父亲,然后是靠着他,不过是一人温暖,一人微凉。
“很早很早以前。”
“小颜不害怕吗?”他放下手中的碗。
“为什么要害怕。”我转过身一点,正好仰视他,“大婶天天见我半夜爬山上来,都从来没有害怕过,我何必要害怕师父。”
“村民心志淳朴,你医术好又熟通占卦之事,恐怕他们早将你当作神女,供奉不及,怎么还会怀疑。”
我吃吃笑,想到大婶平日地表现真与他说得一致,他虽未见,却犹如亲见一般。
“那是师父你得本事,教得我神通广大一般。”
“一半是你娘匣子里的东西。”他将我的头扶了起来,“我将你的命脉之气封印住,你心里有没有怨过我。”
“师父是为了我好,不然那些妖物怎肯对我放手,我爹居然是将他的灵力通过幻雾之莲输入我的体内。”我又想靠过去,却被他挡住。
“小颜已经成年,不可过于亲昵。”他居然搬出这种迂腐之语教育我。
我不满地抗议,双手扯住他地衣角不放:“师父当我是幼女,就不用顾忌这么多了。”
他长叹一口气:“村落地小,他们也不过觉得你比常人好看一些,小颜若是到了繁华之地,这皮相恐怕又要惹出事端。”
这皮相,生来便是跟着我,父亲会痴绵看我 ,不过是因为我与娘亲一摸一样。
“你娘的事情,我过去也听说过一些。她原是极东之地――吴广国的护国巫女,是要一生守卫那个国家不受妖孽侵扰的 ,但却因为长得太过妖娆,吴广国的君主居然下令要娶巫女为妃,再后来她一路逃逸到了这里,你爹与我相识数载,口风却紧,我是在你娘留下的册子里,才知道她的身份。”
君主也不过是娶来做妃子,尘世间的男子看重的只是一张美丽的皮囊罢了。
“师父可是嫌弃我长得美?”我起身,退后,掌中银光一现。
他长袖卷然,将我手中的利器纳入:“真正是说的孩子话,哪里有嫌弃美貌之事,难道你还想用这个把脸划画不成?”
我不依不饶地顿足:“这一年来,师父与我越来越生分,若是不想再教我,明说便是。”赌气地别过身就往山下跑,对他的叫声置若罔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