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儿呢?虽然所有推脱回拒的借口都提遍了,但是与白云的单独相处却还是不可避免的。不过好在没有外人逼压添乱的情况下,与白云谈天说地倒也算得一件令人开心的事。白云处理政务不急不乱、不偏不倚,令梅儿深赞其才智、深敬其公允。而且这个人杂学旁收、锦心绣口,上下古今可谓无所不通。梅儿近来尤其发现他的有些想法竟然同自己不谋而合,他竟然也会用长萧与自己合上几支简单的曲子。在这阴森寂寞的天宫,白云也的确算得上是一株浊世的谦谦翠竹了。管他别人怎样说呢,只要自己心底干干净净,能结下这样一位知交好友,总也是这无聊岁月中的一抹阳光了。就这样,梅儿与白云带着所谓的婚约在别人的眼中很正常地交往着,他们会发展出怎样的结果?
夏日的午后,几缕凉风略略送来了清爽。梅儿循着凉风的踪迹又习惯性地走到了天河边的茅草屋。谁想白云却在这里练剑,两个人又遇上了。怎么就那么巧,没办法,无巧不成书嘛!只见白云像一团飞雪,将雌雄双剑舞动得呼呼生风。剑气指出,银河中跃起丈许高的水帘,那水帘在河中心静置了片刻,就如同是一面照彻天地的明镜。白云俯身向上一挥,这明镜又悄无声息地散去,银河上依旧是风平浪静、艳阳高悬。
见梅儿来了,白云忙收了剑势,擦去额上的汗珠,含笑道:“白云又失礼了,今天先占了这个地方。这天宫里也找不到一处适合练剑之所,所以我就只好借用公主的贵地了。”
梅儿不介意地笑笑,没有同他说话,倒向白云伸出右手。白云会意,将雌剑交与她。梅儿原来也来了兴致,接过剑练起一套玉泉山的独门剑法。白云看着,似有所悟。遂也操起雄剑,与梅儿配合舞动着。两个人的剑路虽不出一家,但却高低互补,长短相合。一段结束后,梅儿调皮地问道:“圣君不是曾讲,这雌雄剑不可双人共舞吗!怎么今天……”“我……也不过是胡乱耍两下罢了。”白云被弄得不好意思了。
猛然间,梅儿好似感觉有黄衫飘动。她扭过头,只见蕊儿正站在河对岸,呆呆地望着自己和白云。见梅儿看过来,蕊儿转身欲走,梅儿马上飞过去拦她,必须要向妹妹说清楚。一旁的白云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如今真的是在这两姐妹中徘徊了。
“蕊儿妹妹,你听我讲!”
“三姐,不必说了。我懂,缘分自有天定。你若是真能和白云哥哥幸福,我衷心地祝贺你们!”
“妹妹,你……”
蕊儿不给梅儿解释的机会,用力挣脱开姐姐的手就转身跑了。她怕再迟一步那委屈的泪水就会忍不住落下来。
留下深深的负罪感扔给了梅儿,梅儿茫茫然失魂落魄,独自向银河西岸更幽深的地域走去。
银河中的水波无风自动,而且越来越大,渐渐地形成了翻滚的浪花。刚才还晴朗的天空又被浓雾所覆盖,梅儿就走入了这重重的浓雾,她恍然若失,不知自己将要干些什么,将要去向何方。更不知在身旁的一块石碑上刻着四个醒目的红字――九重禁地。
神仙也并非处处都可自由出入,这九重禁地便是天宫中的绝境。玉帝早在几千年前就曾下旨任何人不得擅入。究竟为什么?似乎谁也说不清楚,因为从来就没有人敢进来。便是进来了想必也不会再完好无损地出去。所以这里就成了一个恐怖的象征,使得这天河西岸越发地少有人涉足。可是偏偏梅儿今天心神迷乱,不由自主走了进去,而且越走越深却还浑然不觉。
两旁诡异地飘离着一团团牛乳般的云雾,忽而聚合、忽而分散。好像还荡着奇特的香气,使梅儿感到很舒服。虽然看不清面前的事物,但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在召唤着她往里走。不知不觉间,面前出现了一排巨大的方形古镜,这镜子泛着银光,似乎比普通的铜镜更为通透。不过从侧面看去,镜中什么都没有。梅儿只见有几面镜子前零乱地散落着一些衣冠,曾经有人来过这里吗?衣冠在此,那么身体呢?灰飞烟灭了吗?
依然是身不由己,来到了第一面古镜前。梅儿在镜中看到了自己,那个自己一脸地得意,双手紧挽着白云圣君。旁边是蕊儿哭泣的面容,她哭得越伤心镜中的那个梅儿便笑得越开怀。“我抢到了,王母的亲女儿又怎么样!”这是自己吗?这是那个被蕊儿所敬重的,让她不顾一切相助的三姐吗?她为你心甘情愿挨了王母一巴掌,而你却夺走了她的意中人,天下有你这样的姐姐吗?接着,戬哥哥的身影又出现在镜中,越来越清晰。消瘦的脸庞,展不开的眉峰,他的愁苦凝结了几千年。他似在盼望着什么,是我吗?真是太好笑了,你还在人间痴痴等待,可是你看到了吗?你的梅儿已经另有了新欢。你太傻了,何必再孤身只影,独对寒灯。需知女人天性如水,流过去的,终究是抓不住。
强烈的愧疚感似一根带刺的荆条,不断抽打着梅儿的灵魂。不能再看下去了,她奋力跑开,可是却又撞上了第二面镜子。这一回看到的是王母,她嘴角上那颗醒目的黑痣微微轻扬着,仿佛那是她全部阴邪与刁蛮的象征。镜外的梅儿疯狂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恨冲破了心胸。这时,镜中的那个梅儿也跑过来,她手持一把匕首,是那把岂儿曾经拿过的凤髓刃,烁烁闪着绿光。一刀下去,猛插入王母的心脏,她应声倒地。半空中传来了梅儿自己震碎天地的狂笑。大鸾、小鸾扑过来,瑟缩着,摇晃着母亲不断哭喊着。她们也要成为没有亲娘的孩子了吗?身后是玉帝,迈着苍老的步子一下下挪过来,他的须发骤然间全白了。这就是神仙的一家,这就是神仙的亲情。简直是冷酷至极,不如禽兽。梅儿有想要把自己撕碎的欲望。原来我是一个如此自私自利、穷凶极恶的人。我的本性在哪里?我不如毁了这个邪恶的自身。那把凤髓刃好像还在手上,结束吧,让大家的痛苦都结束吧!她慢慢举起了手……
“三公主,请稳住心神,不要让意念支配了你!”白云的声音,似一记炸雷,惊醒了迷朦中的梅儿。难道这都是幻觉吗?“快,抓住我的手!我带你赶快离开这里!”梅儿的神识被从镜中拉了出来,她看到了白云的脸,这张脸似乎和另一个更为坚定的面容融合在soudu.org了一起。梅儿向他伸出手,只见白云紧闭着双眼,一只手抓紧了梅儿,另一只手从腰间飞速抽出软银枪向前方一扫。古镜的幻想被击碎了,无数缤纷的残片叮叮当当散落在他们周围。白云睁开眼,催动最大的法力抵御幻境的牵引。眼前好似云朵,又好似银河的水波。带动起一个强大的漩涡将他和梅儿双双卷起。白云紧护着梅儿,用尽自己的平生所学与这禁地的魔障相抗衡着。
原来,白云一直在银河对岸默默关注着梅儿蕊儿姐妹。蕊儿走后,他见梅儿一个人神情恍惚,竟然向禁地走去。白云虽高声呼喊向她示警,但梅儿就像听不到一般渐渐地走过了界碑,在白云面前消失了。虽然也深知这禁地的危险,可白云还是咬咬牙闯了进去,他在关键时刻总是会为了梅儿而不顾自我。当他找到梅儿时,梅儿正举起一把真正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白云意识到这都是面前的魔镜在起作用。他闭上眼睛,把法力通过声音传送出去,及时制止了一切。他又救了梅儿一次。现在,好在有惊无险,他和梅儿一起被漩涡甩了出来。他们恰巧落在界碑旁的沙地上,刺目的红字让梅儿彻底明白了自己刚才遭遇了怎样的险情。
白云长松了一口气,他感觉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对梅儿说:“公主不要紧吧,你怎么会误入这九重禁地呢?我曾听家师讲过,三界中有一处迷幻场所,能将人心中的邪恶无极限地扩大。一但陷入,便无法自拔。除非早就堵塞耳目,不听不闻。否则不是被幻境吞噬,就是自己将自己毁灭了。想必师父说的就是这个地方,难怪玉帝会下严令禁入,公主也太不小心了。”
梅儿身靠在界碑上,看着白云,一个谢字又怎能表白此时的心情。看来,人们心底都有邪恶。若是让它缩小,便会化为乌有,转恶成善。可若是无休止地扩大,它便会泛滥蔓延,发生不可想象的后_4460.html果。我虽是仙子,可也有一颗平常之心,我,也逃不过这绝境。
她正胡乱思索着,忽然却见白云身体瘫倒在地上,而后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又用手猛击自己的头部。梅儿忙奔过去,扶着他焦急地问:“圣君,你怎么了?”
白云第二次又感受到剧烈的头痛,他无法回答梅儿,身子扭曲,紧咬的牙齿咯咯作响。梅儿用食指和中指点住他背上的几处穴位,从后心将自己的法力输送给他。半盏茶的功夫,白云的情形逐渐缓和了下来。这头痛就像潮水般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梅儿面前显出窘态使白云有些难为情,他抹去脸上的冷汗,堆出笑容对梅儿道:“没事了,大概是刚才与禁地的魔幻之力相抗,法力耗损过多了。很快就能恢复的,公主不用担心。”“圣君……你……”梅儿第一次感觉自打蟠桃宴相会至今,自己也欠了白云很多。白云遥遥头,却依然对她笑着。此地不可久留,梅儿搀起白云,轻柔地对他说:“圣君,我扶你回宫吧。”
白云宫殿里的侍从一个个都惊奇地张大了嘴,因为他们看见自己的主人竟然在三公主的搀扶下回来了,他们俩还是头一次在众多下人面前表现得如此亲近,看起来发展得也真够快的。梅儿心底无私,倒没觉得有什么。她只对众人道:“圣君很累了,快带他到内室休息吧。”
还是上次那个被白云派去给梅儿送信的小仙童机灵,他首先站出来说:“噢,圣君的卧室在里面,公主请。”接着他又对别人挤挤眼色,示意他们该干嘛还干嘛去,自己便引着梅儿和白云向里面走了。梅儿想想,也觉得现在这个时候,不该扔下白云自己就回去。人家为你消耗了那么多功力,还救过你那么多回,送到家扭头便走,也显得太不近情理了。她没有说什么,仍旧扶着白云,跟着小仙童继续往前走。可两人刚一进卧室,那小机灵鬼就迅速地抽身退去,还回手把门掩得死死的。
梅儿不去管他,把白云安放在长榻上躺好。白云本不想这样,可奈何自己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也只得由她去料理。梅儿摊开丝被为白云盖好,又替他端了盏茶。白云连忙坐起来用双手接过,不经意触到了梅儿的手指,望着那美丽的脸庞,他的心开始波动了。
片刻后,梅儿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圣君好生歇息吧,梅儿就此告辞。我去禀告父皇,这两天绮云阁那里你就不必去了,保重身子要紧。”
“公主,你……”白云有些话很想说,但又找不到开口的理由。他忽然再一次用手按住头,皱起眉呻吟了两声。
“圣君,你感觉怎样?是不是头又疼了?”梅儿万分关切,急忙走上前在白云的榻边坐下,用手试他的脉息,想看看他的身体里究竟有何异样。
就这样又缠绵了一会儿功夫,只听得门外有个声音道:“圣君大人,我们司法天神下凡去了。他临走时说上次玉帝指下的那个折子还没有改好,可明天就要交的,请您过去给看一下!”
“哎呀,我说让你等会儿,你怎么自己就进来了!”这是那个小仙童,他没想到司法天神身边的差官也是这样趾高气扬,可以擅闯别人的府邸。
屋内的梅儿生气道:“这沉香也太不懂事了。自己的事情干不好,全推托给别人,还这么理直气壮。长不大,玩不够,就别当这个司法天神!让他等着去,交不了差自己负责。”
谁知白云却一下子从榻上跃起来,边整理衣服边和颜悦色地说:“算了,算了。玉帝怪罪最后还是得忙到我头上,不如现在去看看吧!”他刚开门要走,猛回身看到了梅儿惊愕的表情。“圣君,你的头……”
白云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的脑袋,戏被揭穿了。原来他刚才怕梅儿离开自己,故意假装又头疼。沉香的差官一吆喝,让他只想到了堆满书案的奏折,忘了自己还在装病,一跃而起漏了真相。
梅儿什么都没有说,几步抢到白云前面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他竟然也会骗人,怨不得刚才试他的脉息平稳无恙,与初出禁地之时截然不同。真是太气人了!
“哎,公主,我不是存心的!我……”白云解释不清了,他当然更喊不回梅儿。今天白云帮梅儿脱离了绝境,可是他自己是否又在一步步走进另一个绝境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