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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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这是一千五百年前,流传在洛阳街头的一句童谣。意思是,任凭多么精锐的军队,或者多么出名的将领,见到“白袍”也要唯恐躲避不及。那么到底白袍是什么?能够拥有如此的威慑力呢?童谣中的白袍是一支南北朝时期南朝梁的军队,因为他们身着白袍而得名。而这支白袍神兵只有区区七千人,那么南朝的一支七千人的军队怎么能够给远在北魏腹地的都城洛阳人民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呢?因为这支白袍神兵拥有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领导者--陈庆之。在他的带领下,这支七千人的部队,从今天的安徽出发,一路北上,在仅仅一百四十天的时间里,摧毁北魏几十万重兵的围追堵截,一路经历大战四十七场,全战全胜,拔城三十二座,直至攻陷北魏首都洛阳。如此的战绩,恐怕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位了吧。

  陈庆之(484~539),字子云,义兴国山人(今江苏宜兴)。正史中很少提及他的出身家世,在梁武帝赐他的诏书中提到“本非将种,又非豪家”,由此判断陈庆之应该是出身寒门的庶族。众所周知,在南北朝时期,世俗对于门第出身是非常重视的,这种情况直到唐朝以后才有所改善。因此作为庶族出身的陈庆之,只有比那些高门望族的子弟建立更多的功勋,才能获得少得可怜的回报。当然这可怜的回报还要依赖梁武帝对他的特别恩宠。

  而陈庆之自幼便随从萧衍,当时萧衍还没有起兵反齐,陈庆之在萧衍府中的身份只是一个小书童。萧衍酷爱下棋,棋瘾一上来可谓废寝忘食,经常通宵达旦的和人对弈。他的那些棋友们即使有心讨好萧衍,无奈心有余而力不从,陪到自己筋疲力竭,也不能让萧衍尽兴。唯独陈庆之,精力特别旺盛,只要萧衍想下棋,他随叫随到,彻夜不眠仍然奉陪。因此,萧衍对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棋友格外喜欢。

  公元502年,萧衍入主健康(今南京),登上了南朝皇帝的宝座,按照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惯例,自然要任命自己的亲信入朝为官。当时年仅18岁的陈庆之被任命为主书,这是一个从七品的小官,但是对于年纪轻轻,又没有显赫家世和过人功勋的陈庆之来说,这已经是破格的殊荣了。这倒并不是因为萧衍当时看中陈庆之过人的能力,只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罢了。因为如果萧衍真的看中陈庆之的才华,就不会在此后二十几年的时间里不委派给他实际的重要工作。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主书这个官职是晋朝设立的,隶属于中书省,最初由武官担任,南朝宋时改为文职。所以在萧衍登基的时候,是把陈庆之作为文人看待的。而据《梁书》记载,陈庆之“射不穿札,马非所便”,也说明他在勇力方面虽然不至于无缚鸡之力,但是也绝不是勇冠三军,万夫不敌的猛将,这也是他和其他那些流芳千古的名将最大的差别。

  担任主书后的陈庆之,并没有安于享乐(虽然只是从七品小官,但是对于没有门第背景的人来说,已经是显要门庭了),而是不断结交有志之士,冷静地观察时局政事,期盼着有一天能够为朝廷做出更大的贡献。

  梁武帝萧衍这个人很有意思。这人早些时候还算比较贤明,老了就忽然糊涂起来了。他有三件事情传为笑柄:头一件是谄佛,谄佛就要修寺庙,问题是他自己小气不舍得花钱,老百姓又实在是没钱了,于是有人给他出了个损招:假出家,让下臣们把自己赎出来。这个就跟小孩耍赖一样。其次是浮山筑堰准备水灌寿阳城,三筑三败。这是小孩子瞎想还倔脾气。再其次是听信谗言把太子萧统给气死了。这第三件厉害,导致千古文人们一水地瞧他来气。萧统死时“朝野惋愕,建康男女,奔走宫门,号泣满路。四方氓庶,及疆徼之民,闻丧皆恸哭”,可惜了一个未来的有为皇帝。

  陈庆之就是跟着这样孩子一般的皇帝干的,先是下了二十几年棋:“高祖性好棋,每从夜达旦不辍,等辈皆倦寐,惟庆之不寝,闻呼即至,甚见亲赏。”但他前半生的履历除了这个就是空白了。直到公元525年,陈庆之才有了生平第一次带兵机会,那年他已经四十二岁了。而且那次带兵是被任命为武威将军和其他将领一起去迎接北魏的徐州刺史元法僧叛投的,没打成仗,作为一代名将的初阵来说,未免太没气势了些。

  随即,萧衍任命陈庆之为宣猛将军、文德主帅领兵两千护送豫章王萧综接管徐州。北魏方面当然不可能丢掉徐州这块战略要地,派两位宗室元延明、元X领兵二万,在陟口一带扎下营寨准备进兵,陈庆之得到消息之后二话不说,逼近敌人营垒挥师直击。一比十,这是他实实在在打的第一仗,很可能也是他所有战斗中实力比例与敌人最接近的一仗。战斗的结果,二元的两万人马不过在一通鼓之间被陈庆之的两千人马击溃败逃。

  本来此战胜负已定,奈何陈庆之的直属上司萧综出了毛病:萧综的母亲吴淑媛(不是本名,后宫宫号)大概本来是齐末代皇帝萧宝卷的嫔妃,跟了萧衍之后七个月就生了萧综。“宫中多疑之者”,后来吴氏告诉萧综,萧综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实际上是萧宝卷的孩子,于是按照当时的民俗,悄悄挖开萧宝卷的坟,用自己的血去滴萧宝卷的骨头,“俗说以生者血沥死者骨,渗,即为父子”,结果确实渗进去了。他犹自不信,又杀了自己的一个儿子“取其骨试之”,结果又渗进去了。这下萧综深信不疑。萧衍的哥哥全家是萧宝卷杀的,萧宝卷全家是萧衍杀的,宝卷的弟弟萧宝寅还在北魏做着镇东将军、雍州刺史、开国公,这两家姓萧的仇深似海。萧综既然认定了自己是宝卷的儿子、宝寅的侄儿,也不废话,连夜就带了几个人投奔到延明的大帐里去了。主帅临阵投敌,陈庆之再怎么努力也没用了,只好斩关后退。这仗不算赢,但两国从此都知道了陈庆之这个名字。

  公元527年,陈庆之从曹仲宗伐涡阳,从他领兵甚少但有假节,而且可以参与军机看来,很可能是监军一类角色。北魏则派遣宗室元昭等人领军十五万救援,前军部队赶到驼涧,大战一触即发。当时手下只有两百人的陈庆之建议夜袭,另一将领韦放则认为敌军的前锋部队都是精锐,不易取胜。陈庆之当时很可能发了一点政治脾气,最后说你们都不去我带我那两百人去。于是,他带领自己的部属二百,长途奔袭四十里,一夜之内击败了北魏的先头部队!

  “百翎贯寨”的事情甘宁也做过,但那是骚扰,陈庆之则纯粹是歼灭性质的闪电战。果然,北魏的大部队听到先头部队脚都没站稳就被吃掉,全军震恐,行动迟缓,士气大跌。

  但双方的实力比较实在是相差太多,而领兵的总将又偏偏不是陈庆之本人,因此双方在涡阳附近打了近一年,战斗上百次,胜负还未分,但北魏已经在梁军的后方筑起营垒,形成夹击之势。曹、韦二人实在是打不下去了,准备撤退。陈庆之拿着假节在大营门口堵住部队,说:“共来至此,涉历一岁,糜费粮仗,其数极多。诸军并无斗心,皆谋退缩,岂是欲立功名,直聚为抄暴耳。吾闻置兵死地,乃可求生,须虏大合,然后与战。审欲班师,庆之别有密敕,今日犯者,便依明诏。”实际上他应该没有什么密诏。但这一手把军队和曹、韦吓住了,把指挥权交给了他。陈庆之立刻率领精锐突袭北魏援军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十三道营垒,大获全胜,魏军的尸首淤塞了淮水的支流。

  看到这里我想起了孙权对吕蒙的评价:“鸷鸟累百,不如一鹗。”但我又犯了自作聪明的错误:这些和陈庆之后期的军事辉煌比起来,简直微弱得不值一提。

  公元529年,北魏国内变乱,有实力的诸如萧宝寅、葛荣、尔朱荣等纷纷割据,没实力的象北海王元颢,就只有象春秋时期那样自托他国,借助他国的力量去成为本国的皇帝。于是元颢向梁投降,萧衍不好回绝,于是派飚勇将军陈庆之带领七千人马送元颢上洛阳称帝。这个行动与其说是莽撞,不如说是搞笑来得确切。要是区区七千人真能打下拥兵百万的北魏国都洛阳,北魏早就被梁灭了,哪能等到元颢借兵。何况萧衍也不大相信这事情真有利可图,萧宝寅就是个现成例子,北魏对他仁至义尽,可他该造反照样造反,搭上萧综一条小命也在所不惜。因此,萧衍很可能完全是敷衍一下元颢而已。更有可能的,他在出征之前大概就悄悄告诉自己视为心腹的陈庆之:打着玩玩撤了就得了。

  但就是这次敷衍,成就了陈庆之的赫赫声名。

  元颢也没打算真的打下洛阳,他出兵不久就称帝不走了,给陈庆之封了一堆官位,委任他自行战斗。于是在连绵的春雨之中,陈庆之带领自己直属的区区七千部队,开始了神话一般的北伐之旅。

  陈庆之攻克荥城,进军睢阳。睢阳的守将叫做丘大千,就是在陈庆之初阵中以十倍兵力据营防守而仍然被打了个一败涂地的那家伙。现在这仗几乎完全是当初那仗的重演:七千对七万,一样的一比十,一样的军力多的反而防守,不过这次丘大千吸取教训,连筑了九座营垒抵挡而已。但结果毫无二致:陈庆之一上午就攻陷了其中三座,丘大千完全失去了斗志,于是举众投降。这仗一完,另一个倒霉蛋元晖业又正好撞到枪口上:他率领近卫部队两万人占据考城阻挡陈庆之,考城四面环水,易受难攻。陈庆之“浮水筑垒”,攻下考城,生擒元晖业,“获租车七千八百辆”。

  胜利之后,陈庆之一股筋地继续进军洛阳。一路上有不少地方闻风归降,大致稳定下来的北魏终于开始正视这支执著得近乎狂妄的队伍,平叛的新贵尔朱荣本人也是名将,在骑兵战术上从不让人,怎么能容得这小小的部队猖狂?何况北人坐马,南人乘船,一个南方人陈庆之居然率领七千人杀进北魏的腹地,在骑兵将领尔朱荣看来是何其可笑啊!

  于是尔朱荣调动二十余万大军,分别由骁将元天穆、尔朱吐没儿、鲁安等人率领,前后左右包围了攻荥阳不下的陈庆之孤军。荥阳城内还有七万守军,三十万对七千,尔朱荣想陈庆之这一次一定是真的逃不掉了。

  没想到包围圈刚刚形成,还没来得及进攻,陈庆之已经攻下了七万守军的荥阳!史书记载:陈庆之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总动员,亲自擂鼓,一通鼓未尽,先头部队已经登上了城墙!占领荥阳的陈庆之看到二十余万北魏援军浩浩荡荡压到城下,压根没想守城,而是亲自带领三千骑兵和敌人决战。

  三千对二十万,双方大部是骑兵。此仗之后,陈打破了“北人坐马、南人乘船”一贯原则。陈庆之三千人全歼北魏二十万援军,“鲁安于阵乞降,元天穆、尔朱吐没儿单骑获免”,陈庆之大概还觉得不过瘾,带着这三千人顺便进军虎牢关。有一万精锐、踞雄关险要的虎牢守将尔朱世隆不敢接战,连夜逃走。此时,陈庆之距离洛阳只有一步,但他没机会打洛阳了,因为洛阳不给他机会,洛阳守将元X、元延明直接投降了。元颢进洛阳,又加封陈庆之一堆官职,然后开始学习其他君主,花天酒地。

  那个被陈庆之打得一败涂地的元天穆倒是屡败屡战,又纠集起一支四万人的骑兵部队在洛阳附近骚扰,陈庆之出兵袭击,还没怎么打敌人就大部投降,元天穆只跑了十几人北上渡过黄河。这样,从X县出发的陈庆之部队打到洛阳前后用了四个半月,攻下三十二城,野战四十七次,全胜。他的七千部曲几乎没有伤亡。由于陈庆之的部队身披白袍,当时的洛阳附近传出一句童谣:“大将名师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也就是说,别管你多牛,有多少人,碰上这支部队最好绕开走!

  在接到手下一连串的败阵报告之后,尔朱荣实在坐不住了,终于亲自出手。他倾北魏自己控制之下的几乎全国之兵,号称百万,从北边南下攻打洛阳。洛阳附近的小城在尔朱荣重压之下,又纷纷反叛。陈庆之在元颢看来虽然功劳盖世,但一开始就没想把答应南梁的条件当回事情的元颢是不可能重要他的。陈庆之自己也清楚得很,主动要求到黄河以北去防守洛阳的门户北中郎城。尔朱荣也是意气用事,执意要和陈庆之分个高下,于是一股劲地攻打陈庆之,三天打了十一仗,七千人的陈庆之部队把上百万的尔朱荣部队打得死伤惨重,尔朱荣简直都绝望了,下令退兵。

  这时有个随军的星相学家刘助劝尔朱荣不要退兵。尔朱荣也想通了,他拿陈庆之没办法,就去抄元颢的老窝。尔朱荣虽然打不过陈庆之,但打十个元颢也是绰绰有余――很快洛阳被攻陷,元颢也被杀。陈庆之在北方完全失去了根据地,只得东撤准备回建康。尔朱荣一听有现成便宜可捡,亲自率领大军随后追赶,但这追也追得过于搞笑:追远了等于没追,追近了他又不敢,两支军队就这么拖着一直走到大概是河南边界一带,陈庆之准备指挥军队过河,但突如其来的山洪无情地冲走了他百战百胜的部队。

  这是陈庆之一辈子唯一一次有可能死在战场上的机会,但很可惜,当时没有任何将领配得上得到这个荣誉,因此老天爷又让他逃掉了。陈庆之装成和尚秘密潜回建康,不知道追到河边的尔朱荣看着滔滔山洪,在自己的这种“胜利”之前有什么心情,总之不爽是铁定的了。

  在陈庆之的一生中,这次奔袭洛阳只是他众多辉煌战绩中的一笔,在《梁书-陈庆之列传》所记载的他一生无数次重要战役中,没有一场败绩,没有一场不是在绝对的劣势中大胜敌军。以至于毛主席在多次阅读《陈庆之列传》后,给予“再读此传,为之神往”的高度评价。

  陈庆之南归后,梁武帝以陈庆之为持节、都督缘淮诸军事、奋武将军、北兖州刺史。时有妖僧僧强自称天子,土豪蔡伯龙也起兵与之相应,众至3万,攻陷北徐州。济阴太守杨起文弃城而逃,钟离太守单希宝被害。梁武帝诏令陈庆之前去征讨,并亲自临白下城为其饯行。梁武帝对陈庆之说:“江、淮兵劲,其锋难当,卿可以策制之,不宜决战”(《梁书?陈庆之列传》)。陈庆之受命而行,未到十二天,便斩蔡伯龙、僧强,传首建康。

  中大通二年(公元530年),梁武帝以陈庆之为都督南、北司、西豫、豫四州诸军事、南、北司二州刺史,其余如故。陈庆之到任后,遂围悬瓠(今河南汝南),破魏颍州刺史娄起、扬州刺史是云宝于溱水,又破行台孙腾、大都督侯进、豫州刺史尧雄、梁州刺史司马恭于楚城。陈庆之随即减免了义阳镇的兵役,停止水运补给,使江湘诸州得以休养生息。并开田六千顷,二年之后,粮食充实。梁武帝为此经常嘉奖陈庆之。同时又陈庆之又表请精简南司州为安陆郡,置上明郡。

  大同元年(公元535年)二月,陈庆之攻东魏,与东魏豫州刺史尧雄交战,因不利而还。大同二年(公元536年)十月,东魏定州刺史侯景率7万人寇楚州,俘楚州刺史桓和,侯景乘胜进军淮上,并写了信劝陈庆之投降。梁武帝遣侯退、侯夔等前去增援,军至黎浆,陈庆之已击破侯景。时值大寒雪,侯景弃辎重而逃,陈庆之则收其辎重而还。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任何部队敢去和陈庆之搞事了。过了三年,一代名将陈庆之病死在任上,时年五十六岁。而他身穿白袍的文弱身影就象那个六十五天的洛阳传说一样,牢牢铭刻在历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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