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君目光冷冷地打量眼前这座白色建筑物,它依山而建,是仿照十九世纪欧洲乡间别墅的样式建造,外形典雅华美而又不失庄重,院子以整齐的木桩围成,带着一种古朴原始的自然美,木桩上爬满了清碧的树藤,藤上结满紫色和红色的果实,周围是被修剪整齐的翠绿草坪,高大的法国梧桐昂首挺胸屹立别墅前,仿佛卫士般注视任君,别墅一侧,一条小溪蜿蜒而下,远远望去,仿佛别墅上系了一条晶莹闪光的丝带,在别墅正前方,一百米的地方汇聚成河,河水清清,在阳光的照耀下跳动着金色的光芒,河岸两边人们三三两两钓鱼下棋,周围是一群欢快的围观者。与周围建筑相比这座白色别墅犹如鹤立鸡群一般,显示出主人独特的眼光和身份。
“在这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养老,应氏夫妇真是太会享福了。”任君自语。时下的中国满目苍夷,战乱凭生,这里的美丽宁静让人仿佛进入世外桃源般一般。
任君这次是奉父命来向这座白色别墅的主人求婚,希望他们能将他们的女儿嫁给他。作为一个受过英国教育的海外青年,任君对这次求婚极不以为然,尤其是当他知道父亲跟这位座别墅女主人的关系时更加不屑,但父亲执意甚坚,让任君很无奈,同时他又十分好奇,这也是他肯来的原因之一。
别墅的主人叫应宇庭,他的妻子齐蕊雅曾经是任君父亲的未婚妻,两家本是世交,应宇庭和齐蕊雅在浪漫的法国一见钟情,作为省城著名的大家闺秀,当年的婚变在省城被传得沸沸扬扬,这也是齐蕊雅没有选择在省城居住的原因,她婚后生下三子一女,女儿齐赛红从小乖巧伶俐又淘气顽皮,最得父母宠爱。
任君犹豫再三,终于走进了白色别墅的大门。
应家十六岁的大小姐齐赛红此刻正和一群童年的小伙伴挤在一处窗口向外张望,今天是小伙伴小雪订亲的日子,大家听说,都来看新女婿。
“出来了。”有人叫道。
“哪个是?”齐赛红问。
“那个穿黑裤子的。”
“哇,就是那个难看的矮冬瓜!”齐赛红冒失地叫起来。
小雪登时满脸通红,她本来因为女婿丑陋有些不情愿,被齐赛红一叫,臊得躲到里屋去了。小雪的姐姐见状忙进去劝道:“丑女婿知道疼人,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齐赛红见自己的话臊了小雪,有些不好意思,逐起身告辞。齐赛红从小雪家出来,心下怏怏,有些替小雪不值,“凤凰掉进乌鸦窝。”她自语道。
“发什么感叹,又没让你掉进乌鸦窝。”齐赛红一回头,发现小伙伴小离跟在后头。
“怎么是你,小雪怎么样了?”齐赛红问。
“还说呢,你刚才那句话让小雪伤心了半天,大家都劝不住,她妈妈不高兴,有些怪你。”
“怪我?他长的难看,小雪和她家里人没看见?”
“看见是一回事,别人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掩耳盗铃,”齐赛红撇嘴,又不解道:“她爹娘干嘛把她许给那么丑的男人,小雪那么漂亮,难道就没有其他人选择?”
“当然有,可是其他人都没有那个丑男人家的聘礼多。”
“就为这?”
“这有什么稀奇,你天天捧着金碗吃饭,哪知道人间苦难,小雪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不让女婿多出些,将来怎么给他们娶媳妇。”
“娶不起就不娶,干嘛非要拿女儿的幸福换钱。”齐赛红不以为然。齐赛红的父亲从来没有灌输她男尊女卑的思想,齐赛红在这方面比较单纯,加上她在家里最得父母宠爱,从来没感到做女孩有什么不好,常常觉得做女孩很得意。
小离看着齐赛红,知道她不会明白,叹气道:“你生来是做公主的,我们生来是做丫头的,公主怎么会理解丫头的苦。对于父母来说女孩子都是多余的,是给别人养的,一些很穷的人家生下女孩,不是把她们送人,就是扔了,女孩子没托生在好人家是很惨的,这道理你不会明白。”
齐赛红确实不明白,小离看着齐赛红呆呆的表情,推了她一下笑道:“你用不着发愁,这些苦难都跟你无缘,你爹娘这么疼你,将来肯定会给你找个才貌双全的好女婿,再陪送一大笔嫁妆,让你在婆家面前很风光,他们不敢小瞧你。”
齐赛红听了小离的话并未高兴:“那小雪怎么办?她妈又不会给她嫁妆。”
小离摇头道:“她妈都不担心的事,你操什么心,别把自己累坏了。”
这时齐赛红的丫头小梅找来对她说:“小姐,我们家来客人了,周妈叫你赶快回去。”
齐赛红几天前已经知道任君要来,她还从周妈那里知道母亲跟任君父亲的事,她并未因为知道母亲的事而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觉得很好玩,尤其是周妈告诉她任君长得很像他父亲,她的好奇心立刻被搅动了,她很想从任君身上看看妈妈青年时代的恋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任君走进客厅,脚下踩着厚实的地毯,高大的落地窗户让厅内宽敞而明亮,墙壁上挂着十九世纪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满屋子的家具也是欧式风格,它们仿佛无声的诉说主人是多么怀念当年的欧洲之旅。
他们一定非常怀念在英法的时光,否则也不会从外到里都是欧式风格,任君想,同时又为父亲不值,他明白父亲一定要自己娶他们的女儿,多半也是出于怀念当年的那段感情,他心里有些愤愤不平,觉得这对母亲不公,尽管她去世多年。
应氏夫妇今日不在家,两人应应宇庭结义兄弟罗世雄的邀请去参加他儿子的婚礼。
齐赛红走进客厅,女管家周妈对任君介绍说:“这是我家小姐。”又指着任君对齐赛红道:“这是你任大哥。”
齐赛红打量任君,见他中等身材,面貌文雅,神态凝重,双目中含着一丝亲切,只是这亲切中带着一丝齐赛红看不懂的东西,后来齐赛红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种挑衅,因为齐大小姐从小到大都在挑衅别人,她从来没有感受到别人的挑衅,所以那种目光对她很陌生。任君也在打量齐赛红,见她细高挑的身材,白嫩的皮肤如丝缎般光滑,水盈盈的双眸带着一丝顽皮的笑,小巧圆润的双唇仿佛含着一颗樱桃。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少女的蓬勃朝气,那种扑面而来的热烈气息让任军的心为之一震。
两人在客厅里闲聊一会,任君惊奇地发现这位大小姐一点也不像自己想象中是一位羞涩腼腆的乡下女孩。云台镇虽说是个大镇,风景也美,但在任君这种见惯繁华大都市的人看来仍然是乡下地方,他想当然的认为乡下女孩就是那种未语脸先红的样子,没想到这位大小姐谈吐大方,神态自若,言谈间毫无乡下女孩见到生人的畏缩,甚至还有些神采飞扬的气势,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其实他不知道这还是因为初次见面齐大小姐收敛了不少。
周妈怕任君刚来拘束,便对齐赛红说:“小姐,你陪任少爷到后院走走,那里空气好。”
齐赛红陪着任君来到后园,后园占地颇广,园中奇花异草扑鼻芳香,佳木翠竹遮天蔽日,亭台楼阁赏心悦目,微风吹过空气清香甜润,任君深吸一口气,赞道:“真是个好地方。”
应氏夫妇当年在浪漫的法国定情,对那里非常怀念,因此在前院盖起了欧式别墅,作为他们当年欧洲之恋的纪念,但应太太对中式建筑也情有独钟不愿放弃,所以又在后院盖起了中式庭院。
齐赛红带着任君在后园逛了一个多小时,感觉对方累了,便领他到自己的住处休息。任君进了屋,发现这里的客厅卧室以及书房都极其宽敞,以至于他觉得这里不应该是女孩子居住的地方,看了一下方位,见房子对着正门,按照规矩这里似乎应该是长房居住之地,只是不知为什么会是齐赛红的住处。原来当后院落成时,齐大小姐到此地转了一圈后就看上这处房子,她命令丫头把她的东西搬到这里,丫头们知道这里是给大少爷准备的,但因为在应家没人敢不执行大小姐的命令,所以丫头们只好把应氏夫妇请来,应太太刚说了一句:这房子是给你大哥准备的。齐大小姐立马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意思很明显:我就看上这了,你们看着办吧。齐大小姐从小给父母惯坏了,看上什么东西一定要得到。
应氏夫妇好生为难,后来还是齐赛红的大哥应仕龙解了父母之围,他对父母道:“红红喜欢就让她住,反正她以后要嫁人,等她出嫁我再搬进去也是一样。”就这样,齐赛红霸占了原属他大哥的房子。
任君见齐赛红的书房里摆着一架古筝,一管玉笛,还有一把琵琶,他笑道:“原来妹妹还有这雅好。”
“装样子而已。”齐赛红笑道。任君见墙上挂了一幅骏马奔腾图,他印象中女孩子的房里通常挂的都是花草树木人物景观之类的画,不知道这位大小姐何以对奔腾的烈马感兴趣,他心里不由对她好奇起来。
两天后,应宇庭夫妇回来了。齐赛红笑着跑进父亲怀里撒娇,应宇庭搂着女儿的肩膀,父女俩说说笑笑走进客厅,应宇庭忽然发现客厅里多了一个陌生人,他立刻判断这是任通的儿子。任君的长相有七分像他父亲清秀文雅,只是神情间比他父亲多了几分桀骜不驯。
应太太曾告诉应宇庭任君要过几天才能来,没想到这小子比自己还早到家,家里只有女儿,他不知道这两天这小子跟女儿在一起都说了什么,隐隐约约他感到这一切都是太太有意设计的,因为他本来当天就可以回来,但太太坚持住两天。
任君走过来礼貌地向应氏夫妇点头问好。应宇庭只礼节性地点点头,应太太却满面春风地拉住任君问长问短。周妈上前对应太太道:“太太开饭吗?”
应太太道:“开饭吧,赶了一早上的路是有点饿了。”应太太拉着任君,应宇庭牵着女儿的手进了餐厅坐下。齐赛红平时常爱挤在父母中间吃饭,今天家里有客,她只好规规矩矩地坐在父亲下首。忽然应太太对齐赛红说:“你上次做的虾段不错,你去炒一个虾段让你任大哥尝尝。”
“我去炒?”齐大小姐自打从东来寺回来后的第一天就在父母面前卖弄厨艺,做了一桌好菜,博得了父母的欢心,尤其是应太太,在她看来,女儿会做菜将来便多了一个可以获得公公婆婆丈夫欢心的先决条件,她前几天接到任君父亲的来信,信中虽然没有直接提到联姻的事,但她凭着女人的直觉已经感到对方的意思,应太太因为当年的事一直对任君的父亲非常抱歉,心里时常想补偿对方,在看到任君的那一刻便对他有了好感,她很想通过这次联姻弥补当年的亏欠,让女儿去炒菜也是一种显示,因为抓住男人的胃便能抓住男人的心。
齐大小姐虽然爱卖手艺,可不是每时每刻都喜欢买弄,当着客人的面她又不好说不去,她用眼睛瞟了一眼父亲,父女俩从小便有默契,应宇庭瞟了太太一眼,道:“这么多菜又不是不够吃,麻烦孩子干吗?”又对任君笑道:“任少爷也不是马上就走,明天吃也不晚嘛!”
任君听应宇庭称呼自己任少爷,便对应宇庭道:“姑父,你叫我名字就行。”又对应太太笑道:“姑姑,你别麻烦妹妹了,都开饭了,怎么能我坐在这里吃饭,让妹妹做菜,要不,我给妹妹打个下手,做菜我不会,洗个虾大概还凑合。”说的大家都笑起来,应太太也不好再坚持。吃过饭,任君回到自己房间休息,想起饭桌上的事有点好笑。齐赛红分明不愿意做菜,却利用父亲的爱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一晃眼,任君已经在应家待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任君明白了什么叫乐不思蜀,跟活泼、开朗、淘气、顽皮的齐赛红在,他感到说不出的愉悦开心。齐赛红的热情奔放、无拘无束常常让他放下心中的设防,纵情欢笑,刚开始的那种愤满和跃跃欲试地挑衅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应太太看见女儿整天跟任君笑语欢声十分高兴,应宇庭却直皱眉头,但又不好干涉。这一天,任君趁应宇庭不在跟前的时候把一封信交给应太太。应太太打开一看,信是任君父亲写的,信上向应家直接求婚。
原来任君在家跟父亲商量好,由父亲先写一封信给应家,告诉应家自己的儿子要来,然后由任君本人去和齐大小姐本人接触,如果感觉好,再把第二封信拿出来。应太太见他来了一个多月才把信拿出来,已明其意,笑道:“你想好了?”
任君脸一红,点点头。
应太太道:“这件事本来没什么,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只是你姑父不一定同意。”
任君心一沉:“为什么?姑父是不是对我有偏见。”他考虑到父亲当年曾和应宇庭是情敌,他可能对自己有芥蒂。应太太见他误会了,忙道:“不是这个原因,你姑父中年得女,成天像得了宝贝似的,最不愿意你妹妹远嫁,总希望能在近处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婿。”
“可是姑姑,我知道你能影响姑父的决定。”任君看着应太太道。
“可这事不同其它事,这关系到红红的一生。”
任君道:“婚姻之事内容大于形式,并不是两家近就幸福,远就不幸福。女儿总要离开父母,就是住的很近也不可能常回娘家,况且姑姑当年在娘家受宠的程度也跟今天的齐小妹没什么区别。现在不也是远嫁他方,与父母相隔甚远,您一年能回几次娘家,但是您跟姑父不也琴瑟和谐。”
应太太听到这里,笑了:“这个理由不错,可以跟姑父谈谈。”
还是姑姑先跟姑父谈谈比较好,免得我去说,碰了钉子,没有转缓的余地。
应太太点点头,忽然她向任君笑道:“你有没有在妹妹面前说起这个意思。”任君脸一红,并不隐瞒:“我有一次暗示妹妹,可是妹妹好像不大明白。”
应太太笑道:“妹妹年龄还小,还不太理解这事,过几年大了,就懂了。”
齐赛红今天一大早就被小离叫去看望新婚不久的小雪。来到小雪家,齐赛红在她身上看不见任何新婚的喜悦,有的只是淡淡地愁苦。齐赛红有些纳闷,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臂问道:“怎么了?”没想到对方“啊”一声大叫,吓了齐赛红一跳。小雪的妈妈听见喊声急忙跑进来问:“出什么事了?”齐赛红愣愣道:“我只是轻轻抓着她的手臂,不知道她为什么大叫一声。”
小雪的妈妈闻言,走到小雪跟前把女儿的袖子挽起来,发现胳膊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小离和齐赛红都大吃一惊。小雪的妈妈眼睛一红道:“是不是那个畜生干的?”小雪不语。
齐赛红没明白畜生指的是什么,小离悄声道:“小雪他男人好狠,竟然下这么重的手。”
齐赛红这才明白原来是小雪的男人把她打成这样,不由怒道:“难看的矮冬瓜,娶了小雪这样美丽的女孩早就应该烧香念佛,还敢打人,岂有此理,待我去教训他一下给你出气。”说完就走,吓得小雪她妈扑过来一把拉住她叫道:“我的天!你可真是一位大小姐!”齐赛红不解地望着她:“只是教训他一下,让他以后不敢欺负小雪。”
小雪妈妈气急败坏地说:“你一个姑娘家懂得什么,两口子打架是很平常的事,你一个外人哪能掺合,”又向齐赛红作揖道:“求求你,别给我们家小雪添乱了。”
齐赛红瞪眼看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帮小雪反而说她。“小雪是你的女儿,她被人打了,你不心疼?”
“我怎么不心疼,可我有什么办法。”
“你可以保护她呀。”齐赛红道。
“我怎么保护她?”
“你可以不让小雪回婆家去,这样她男人就没办法打她了。”齐赛红天真地说。
小雪的妈妈看着齐赛红一派纯真的脸,叹气道:“你真是生活在天上的仙女,怨不得你爹常说你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确实是地上无双,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见这么可笑的话。”顿了顿又道:“小雪她命苦,没摊上个好人家,谁让我们没本事。”
齐赛红听她话语心酸,对自己又隐带嘲讽,但齐赛红实在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可笑,她自幼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自从记事起便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尤其是父亲,常常人前人后夸奖她,把她说成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如果有人不认同这话,父亲必定跟人家纠缠不清,直到人家承认自己的女儿确实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以至于后来应夫人常为丈夫过分的夸奖女儿而忧虑,常常背着女儿规劝丈夫,无奈应宇庭仍然我行我素,仿佛不夸奖女儿就对不起她似的。父母慈祥,兄长疼爱,被浓浓爱包围的齐赛红浑然不觉这世上有何苦难,她从小到大受的是公主一样的待遇,对于中国礼教对妇女的束缚从未感受。齐赛红的父亲是一位蒙古贵族后裔,对于中国传统对女人的种种限制一向嗤之以鼻。虽然齐赛红的母亲常给她一些《孔子》《孟子》《女责》之类的书,希望女儿照书而行,可齐赛红对此类书籍一向不感兴趣,常常是母亲在身旁监督的时候便装模作样看两页,母亲前脚一走,她便将书丢在一边,只看自己喜欢的书。她常为自己的聪明自得,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这些日子发生的一些事情常让她觉得无能为力,又无法明白,她非常疑惑而茫然,看看无助的小雪和唉声叹气的小雪妈,不知道怎样安慰她们才好,倒是小离安慰一番,然后拉着齐赛红告辞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