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情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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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众人吃罢早饭,各自整装上马。周四也被人搀到一匹新买的骝花马上。方笑言瞧他一幅恹恹之态,但坐在马上并无大碍,于是由东门出城,向前行去。

  一路上方笑言恐周四伤心难过,不住地与他说话解闷。周四坐在马上,神志仍是时清时浊,每每有片刻清醒,也只是长吁短叹,闷闷不乐。方笑言观他痴情之态较自己当年犹重,也不禁为他担心,眼见他在途中一日日消瘦下去,暗暗打定主意:“若到了杨州,须没法消其痴念。”

  一行人沿途经洛阳、郑州、开封等地,不一日,已到徐州。方笑言见众人都有倦容,便在城中找了家客栈住下,闲着无事时,每日都到街上游逛。周四随在众人身旁,直似行尸走肉一般,对周遭一切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到了晚上,竟整夜坐在床上发呆。

  歇了几日,一行人又出城向东南行来,不一日,来到淮阴县境。方笑言见离扬州已然不远,索性弃了大道,引众人沿运河岸边观景而行。这一日,终于到了扬州地界。

  扬州古称邗,后又有广陵、南兖洲等名。自隋炀帝开凿运河以来,因其处于长江与运河交会之处,乃四方商旅必经之地,故此日益富盛。其时扬州城内商贾如云,繁华已极,有“江淮之间,广陵大镇,富甲天下”之誉。唐宋杜牧、欧阳修、苏轼、秦观等俱曾来此做官或游赏。至明季,扬州更成为日糜百万的纸醉金迷之地。

  一行人催马前行,沿运河走出十余里,方笑言手指前方道:“前面有一处所在,唤做瘦西湖,最是怡情悦性的佳地。我们到那里坐坐。”一个伙计道:“不知为何唤做瘦西湖?听着恁地古怪。”方笑言笑道:“因此湖形状狭长,清瘦秀丽,故而得名。湖西岸有条长堤,约数百丈长,每到春来,惠风和畅,堤柳青青,乃赏春佳处。今值深秋,合当于此饮酒赏月。”冲一个伙计道:“你去城中告之陆郎,便说我在湖西亭中等他。”那伙计答应一声,打马向城中驰去。方笑言引众人缓辔而行,不多时,来到瘦西湖畔。

  方笑言见不远处一座长亭,梁新柱彩,甚为雅致,于是翻身下马,信步入亭。周四与几个伙计也都下了坐骑,坐在亭外歇息。

  方笑言眼望湖中美景,耳听野鸟啼槐,心境大佳,朗吟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吟罢触动心事,自叹道:“方某本为命世之才,何期时乖运蹇,流入商贩之旅。今若能效杜郎俊赏,嘲风咏月于扬州,此生也算不枉了!”

  伙计们都是粗人,也听不懂他说些甚么。方笑言见几人皆露憨态,苦笑道:“钟吕毁弃,瓦缶雷鸣。今朝中显贵皆存无厌之心,我大明社稷岂不危矣?”伙计们随他有年,已然司空见惯,都望着他傻笑。方笑言无可奈何道:“士读于庐,农耕于野,工做于肆,商贩于市,此皆天命使然,实非人力能强啊!”言罢望向湖心,不同理睬众人。

  约过了半个时辰,忽听东面马蹄声响,有二人纵马向这面奔来。方笑言移目观瞧,见当先一匹马上坐了一人,头带软纱唐巾,身穿紫绣缎袍,足登一双嵌金线飞凤靴,曲眉朗目,面如美玉,当下朗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那人哈哈大笑道:“探花郎至此,别是来寻甚么雨窟云巢吧?”方笑言笑道:“锦帐罗帏,桂宫仙姊,皆陆郎专好。愚兄老矣,不敢再入花林粉阵了。”那人一面扬鞭,一面调侃道:“只怕兄长言清行浊,语不由衷吧?”说话间已奔到近前。

  方笑言满脸喜色,大步出亭道:“扬州城若有些徐娘半老,犹尚多情之人,愚兄或能有些寸动。”那人跳下马来,椰榆道:“有是有的,就怕方兄到时眼花耳热,做不得真了。”二人握手相视,都笑了起来。

  二人笑罢,挽手走入亭中坐定。那人端详方笑言道:“几年不见兄面,不想却发福了。“方笑言笑道:“昔读圣贤之书,惭作言行,惶恐终日,每每读到道貌岸然之处,不免汗流浃背,寝食俱废。今再不闻圣贤教诲,自是形骸放浪,心广体胖了。”

  那人扑哧一笑,又正色道:“子弃圣经贤传,而慕于小利,致令斯文扫地,思之汗颜否?”方笑言虽知他只是故意调笑,仍叹息道:“方某数载寒窗,学无所遗,辟无所假,功不可谓不勤,心不可谓不诚。然近几年方始悟出,圣人之误国害民,犹胜于寇贼!”

  那人一怔,拊掌笑道:“兄如此才人,犹出此言,我大明亡了!”笑了几声,又问道:“近闻关中饥民作乱,颇有声势。兄在秦地,当知究竟。“方笑言不屑道:“数股草贼,成得什么大事?陆郎向来轻慢,何挂怀此等事?”那人微笑道:“所谓云起龙骧,化为侯王。自古英雄,多不免冠以贼名。兄为何轻贱他等?”方笑言愤然道:“贼视人如芥,残虐好杀,皆狗彘之徒。方某羞言其类!”

  那人见他面有怒容,哂笑道:“官巧取,贼豪夺,自古亦然。兄何必如此义愤?以我看圣人绝人之思,官吏昧人之财,我辈贪人之色皆属贼行!”方笑言面色微沉,垂首不语。那人见他不悦,话题一转道:“我闻兄来,已命人在城中琪瑶楼备下酒筵。兄何不随我入城?”方笑言道:“此处景致颇佳,无意他往。”那人知他贪恋景色,只得道:]此湖之秋,明净如妆。兄既有雅兴,小弟相陪便是。“

  二人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那人忽道:“久闻西安才子俊雅风流。兄为其冠,以为余者如何?”方笑言鄙夷道:“西安学子虽多,均是做赋穷经之辈,群居终日,言不及义。方某耻其行而陋其才。”

  那人笑了一笑,又道:“听说兄一掷千金,与那紫嫣姑娘许下山海之盟,可有此事?”方笑言淡然道:“春宵苦短,湘妃含怨,纵有些雨恨云愁,到如今亦如长空迅扫,还念那前世之盟做甚?“言罢瞥向亭外的周四,慨然道:“世间女子,多是浅薄轻贱之辈,空仗些浪色浮姿,媚俗于世,何以天下大好男儿,却欲为其剖肝沥胆,毁志妄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