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未央(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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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四见李自成去了,虽有不舍之意,但想华山已是不远,又欢喜起来,忙不迭地向北行去。洛南距华山不过一百多里路程,他放开大步行来,比及日暮西倾,华山已隐约可眺。

  他一路上心急如火,恨不能一步便到华山,这时华山已在眼前,却不由停下脚步,惴惴不安起来:“我这般冒冒失失去找她,见她面时,却该说些甚么?”他虽心存至情,但对女孩家似水情怀、如风心绪全然不懂,此刻胡乱猜测,自不免患得患失。

  又想:“她虽钟情于我,可她师父、师兄对我却大有敌意。况且我在昆明时曾令他师父当众出丑,这可如何是好?”念及自家一片真情不但遭人冷嘲热讽,这时更会有人横加阻挠,一颗心如坠冰潭,禁不住喃喃道:“我为这情受了多少熬煎,你可知道么?”

  他自伤自怜了半晌,忽生痴念:“或许她也似我这般,忍受许多非难,苦盼我二人相聚。说不得她此刻正在为我流泪?”想到伊人泪湿青巾,苦断愁肠,心间有如刀搅,蓦然又闪出一个念头:“或许她正在受师父、师兄责罚,亦未可知。”一时烈焰焚身,仰头望向山巅道:“要是尔等欺侮了她,我可个个不能轻饶!”拧眉立目,无端恨了一回,却又合计:“她心中自是将师父、师兄当做亲人。我若打了他们,她说不定便会生气。”又长吁短叹,没了主意。踌躇多时,方下决心:“她师父、师兄若从中做梗,我看她面上,大不了跪下求他们便是。只要他们能允我与她在一起,我做甚么都是心甘。”

  他坐在那里胡思乱想,忽尔豪情万丈,忽尔又缱绻异常,不知不觉中,已是月挂巅崖,星满长空。他见天已到这般时候,心想:“我何不乘夜色朦胧之际摸上山去?要是找到了她,她让我如何,我便如何,岂不胜过在此自忧自扰?”于是站起身来,向前奔去。

  约一柱香光景,来到华山脚下。借月色上望,只见迎面峭壁千仞,群峰高耸,俱是底如盘根,顶似刀削,大有插地刺天之势,却哪里有路可行?

  他仰望诸峰,心中疑惑:“这华山四面皆是如此险绝,岂非无路可上?”当下只得别寻路径。转了一个更次,方找到一条陡峻的山道。他见这条石道虽窄,却直通山顶,心中大喜,忙顺石道上行。未到半山腰,已被华山奇绝险异的山势惊得手脚发软,心虚目乱。如此登升未歇,将及三更时分,终于来到山顶。

  此时已是中秋时节。他立在巅顶,眼见一轮明月当空,四面金风送爽,回首这些天来一幕幕往事,内心感慨万千。想到自己这番凄入肺腑的相思,今宵便要被心上人盈盈的笑脸驱得一干二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心里喊着:“我终于到了这里,终于到在你身边……”

  他心神激荡,许久方静下心来,眼望西面有灯火闪亮,于是迈步行去。待到切近,只见此处原是一座道观,前坡后崖上依次立着几座大殿;每间大殿左近,又修了数处房舍。虽各依地势,高低不平,却巧丽奇特,入目难忘。

  周四蹑足前行,向右首几间屋子走来。他不欲惊动众人,脚下自无声响,及至一间屋前,停下脚步,侧身在窗外倾听。过了一会,不闻有何动静,又向另几间屋子走去。转了多时,全不见半个人影。

  正焦急时,忽听左侧一间厢房内传出声音,里面却黑漆漆不见光亮。他心念一动,轻轻纵到近前,伏在窗下。只听屋内有人道:“我便弄不明白,大师兄你为人老成,办事精明,师父却为何总是不喜?”这人说完,过了好半天,才听一人道:“方师弟,你人虽聪明,但说话办事总是太过狡狯。为这个毛病,师父也不知训了你多少次,你还不改么?”周四在窗外听了,只觉这声音甚是熟悉。

  却听那个方师弟愤愤的道:“师父厚此薄彼,师兄弟们谁不清楚?我说说又有何妨?”顿了一顿,又道:“大师兄,这次咱们去昆明,我可听到一件大事。”另一人冷冷的道:“甚么大事?”方师弟道:“上月我在昆明一家酒楼上,碰到几个丐帮的花子在一起聊天,便躲在一旁偷听。这几个花子背上都有六七个破布袋,想是它帮中资深的人物…¨”说到这里,另一人不耐烦道:“你只说他们都谈了甚么?”

  方师弟嘿嘿一笑道:“这几个花子天南海北地乱说,我起初也未在意。谁知后来,他们竟谈到本派的一桩大事。”另一人追问道:“是何大事?”方师弟压低声音道:“那几个花子说,二十多年前周应扬祸乱江湖,将正派人物压得抬不起头来。咱师祖眼见魔教猖獗,遂约了几派掌门,一同到武当去请松竹道长。”

  另一人疑道:“请他做甚么?”方师弟道:“听那几个花子说,这位松竹道长当年剑法通神,十分了得,只有他才能与周魔比肩。”另一人道:“松竹既这般了得,为何多年来却不露面?”方师弟道:“这可不知了。”另一人道:“你接着说吧。”方师弟道:“这个松竹连败了魔教几名长老,给咱正教长了威风。大伙见魔教气焰已消,于是齐聚武当山,便要一鼓作气,灭了魔教。孰料此举激怒了周应扬,那厮赶到武当,竟将松竹道长击败。”

  另一人不解道:“这与本派何干?”方师弟道:“周应扬那厮废了松竹,未过多久,又上华山来寻衅,一言不和,便出手杀了十几位太师叔、太师伯,更将师祖也打成重伤。”另一人惊道:“难怪本派凋零至此,原来尚有这等变故!”方师弟道:“其实本派日渐式微,并不在此变故,多半还在师父。”另一人道:“此话怎讲?”方师弟道:“听花子们说,当年师祖自知命不久长,于是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林师伯。”另一人道:“哪个林师伯?”方师弟道:“听说师祖当年收过一徒,唤做林承恩。此人悟性奇高,传言他二十几岁时,武功已为本门之冠,连周应扬也说他是松竹第二。师祖知本派若在江湖上立足,后辈中惟有仰仗此人,故师父虽是师祖的儿子,也未得其位。”

  另一人颤声道:“那师父怎又做了掌门?”方师弟道:“师父当年武功原较林师伯远逊,偏又与林师伯的娘子有了私情。林师伯知道后大发雷霆,便要与师父理论。其时师祖已死,师父全无靠山,无可奈何之际,竟设计害了林师伯。”另一人惊道:“真有此事?”方师弟道:“那几个叫花子说时,我听得清清楚楚,岂能有假?此事倒不打紧,我想告诉师兄的,却是另一件事。”另一人忙道:“还有何事?”方师弟道:“大师兄不知,兰儿便是师父与林师伯的娘子所生。师父既将兰儿许给仕吉,自是想将掌门之位也传给他。师兄你此番非但得不到兰儿,恐怕连掌门之位也要被人抢走了。”

  周四听到这里,已知二人必是华山弟子,正要转身离去,忽听方师弟又道:“叶凌烟与那个小魔头在昆明城中露面,师兄可还记得?“另一人“嗯”了一声,却不说话。方师弟阴声笑道:”师兄可知这里面大有文章?”另一人道:“甚么文章?”方师弟冷笑道:“天下谁人不知,那小魔头是与孟如庭在一起。”周四听得此言,心道:“大哥可并未与我在一起。”

  只听方师弟又道:“那小魔头既在昆明露面,可见孟如庭也在昆明。叶凌烟将兰儿掳去,定是交到了孟如庭手上。”另一人道:“何以见得?”方师弟道:“兰儿自那次在登封见了孟如庭后,便一直心猿意马,将仕吉也撇在一边。师兄难道看不出么?”另一人哼了一声,大有恨意。方师弟笑了一笑,又道:“师兄你想,兰儿既被叶凌烟掳去,为何后来却先大伙一步回到华山?”另一人道:“兰儿回来后,可甚么也没说。”方师弟道:“便算她从叶凌烟手中逃了出来,却为何不来寻大伙?她一个孤身女子,若无人相伴,这一路千里迢迢,岂敢独行?我看必是与孟如庭有了私情,二人苟且之后,孟如庭亲自送她回到华山。否则昆明城中,为何只见叶凌烟与那小魔头,却不见他半个人影?”另一人听了,似陷入沉思。方师弟又道:“师兄你想,师父爱仕吉不假,可为何刚回华山,便将兰儿许配给他?嘿嘿,必是兰儿与孟如庭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师父心虚,才会这般爽快。”

  周四听到此处,心中烦乱起来,寻思:“他二人虽是胡乱猜测,可言中许多处也不知是真是假?”立在窗外,愣愣地想了半天,方拿定主意:“我且先去问她,只有她说的话我才信得。”脑海中闪现出那女子娇丽的面容,心间又充满了爱慕、信任之情,暗想:“她在我心中便如母亲般神圣,我若疑心,岂不亵渎了她?”当下放轻脚步,向前走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