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授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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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听帐外鼓角声响,营中人喊马嘶,大是嘈杂。孟如庭知安邦彦要聚众宣告军情,忙与夏雨风走出大帐。只见各队人马已排列整齐,安邦彦与众酋长正缓步走上高台。孟、夏二人紧跑几步,随在其后。

  众人上得高台,安邦彦见台下将士斗志昂扬,心中大慰,朗声道:“明室无道,饕餮生灵,梁王遂举义旗,万众归盼。”说到此处,眼望数万将士屏息凝神,竟不发出半点声响,面上忽现豪情,回身冲一人道:“你且将朝廷檄文念与众人。”那人越众而出,傲然立于台角,冷眼四顾,大有骄情。

  孟如庭见此人身着官服,心道:“怎地刚得探报,朝廷檄文便到了?难道官军已入黔境?”却见那人从怀中取出檄文,朗声念道:“本帅近承帝命,奉词伐罪,旌麾南指,已成破竹之势。云贵之民,皆宜望风归顺,以领天恩。”念到这里,向安邦彦等人横了一眼,续道:“今统雄兵十万,上将千员,欲与安将军会猎于凯里,同商大计,共讨梁贼。希勿观望,速赐回音。大明兵部侍郎朱燮元,年月日。”念罢将檄文递给安邦彦。

  安邦彦面带冷笑,用眼瞟着檄文道:“天使远来,看我军中士气如何?”那人不屑道:“天兵到日,乌合之从尽已丧胆,有何士气可言?”安邦彦笑道:“如此说来,安某须借天使一物,以壮众胆。”那人见他眉眼凶邪,微露惊慌道:“你要如何?”安邦彦抽刀在手,望那人颈上只一送,刀锋到处,一颗人头立时滚落在地。

  安邦彦一脚将死尸踢下高台,俯身拾起人头,举在空中道:“众军日夜操练,便图保境安民。官军既来,正要教其全军尽没,片甲无回!”说罢将血淋淋的人头掷下台去。众将士齐呼道:“愿随长老上阵杀敌,肝脑涂地!”呼喊声中,有数人打马出队,将尸体踏得稀烂。

  安邦彦听三军吼声震动天地,大喜道:“如庭,此番冲锋陷阵,正可展你雄风。”孟如庭心中有事,听后微微点头。夏雨风叫道:“安大哥,你可得给咱一支人马,让咱为你打头阵。”安邦彦笑道:“少不得让贤弟辛苦。”

  众人呼喝半晌,其声方止。安邦彦又说了些激励之词,便与众将回帐,商议具体应敌之策。不多时,众将领命,都回营分头布置去了。

  孟如庭见左右无人,走到邦彦身前,躬身道:“目下军情紧急,小弟却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安邦彦道:“排兵布阵若有不妥,贤弟但说无妨。”孟如庭迟疑道:“小弟所说并非军事。”

  安邦彦见他神色有异,疑道:“贤弟要说甚么?”孟如庭沉吟许久,说道:“官兵不日即到,此地非居安之所。四弟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小弟欲将其送至昆明,免受些军旅之苦。“安邦彦急道:“战事将近,贤弟怎能离开?若要他去昆明,只需愚兄做书一封与梁王,着几名军校相送便是。”

  孟如庭凄声道:“我这兄弟自小孤苦,只将小弟当做他亲人。此次若不送他一程,日后恐难见面了。”说罢跪在邦彦脚下,泪如泉涌。安邦彦将他搀起,见他悲愁垂泣,不知该如何劝慰。孟如庭哽咽道:“小弟将他托于奢大哥处,立时便回营中。此后生生死死,都与哥哥在一处。”言罢又泪流不止。

  安邦彦见他心意已决,叹息道:“贤弟定要亲往,愚兄也不敢留。梁王处金迷纸醉,红粉如云,只望贤弟倚红偎绿之时,能稍念愚兄一片托重之情。”孟如庭惶然跪倒,以额碰地道:“如庭投于兄长麾下,欲以生死相托,金银美眷,与粪土何异?兄长如此说,使如庭无立足之地了。”

  安邦彦自知言重,忙搀起他道:“愚兄不忍别离,一时口不择言,贤弟切莫当真。只在今日,便设筵为你饯行,来日再起程如何?”孟如庭拭泪道:“兄长情重,小弟心领。只是大张旗鼓,多有不便,还是悄悄走的好。”安邦彦长叹一声,命人取了数碇大银,交到孟如庭手上。孟如庭也不推辞,收入怀中,拱手与邦彦告辞,向周四住处走来。

  进帐见木、夏二人正与周四闲聊,知有不便,轻声唤道:“四弟,大哥有些事要与你说,你且随我出来。”木逢秋忙道:“教主莫动,属下出去便是。”说着迈步出帐。

  周四问道:“大哥,刚才一帮人喊得好凶,怎不带我去看看?”孟如庭轻抚其头道:“四弟,此处就要打仗了,大哥带你去昆明好不好?”周四道:“去昆明做甚么?”孟如庭道:“军中多有不便,昆明却是个好地方……”正说间,只见木逢秋急急奔入,面有喜色道:“属下适才见圣庙处有信烟升起,必是问道和凌烟来了。教主若不愿前往,属下先去接他二人,一会儿便引来拜见教主。”周四听萧、叶二人前来,甚是欢喜,说道:“那你便去吧。”木逢秋施了一礼,奔出帐去。

  孟如庭听说明教又有人来,心道:“此时若不动身,少时明教人众至此,便不易走成了。”拉起周四道:“好四弟,大哥送你去昆明,是为了你好,不要再犹豫了。”周四见他意躁情急,不敢多言。孟如庭对夏雨风道:“二弟,我已与安大哥说了此事。我们这便走吧。”拉周四快步出帐。

  三人刚出帐门,只见一骑迎面奔来,马上军校拱手道:“长老在西营门为几位饯行。请随我来。”跳下战马,引三人前行。

  几人来到西营门,只见安邦彦坐在马上,正向营中张望,见几人来到,忙翻身下马,握住孟如庭双手道:“贤弟要走,兄不敢留,只是到了梁王处……”说着眼眶潮湿,不欲深言。孟如庭知他恐自己一去,便留在梁王身边,忙跪倒道:“如庭蒙兄长厚爱,无以为报。今暂别几日,不久必返。”安邦彦仍是不舍,扶起他道:“贤弟定要亲去么?”孟如庭默默点头。

  安邦彦知挽留不住,命军校端上几碗酒来,自己先取了一碗道:“古人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安某不喜小儿女惜别之态,几位兄弟喝了这碗酒,便请上路吧。”孟如庭等人端起酒碗,见他真情流露,都甚伤怀。安邦彦将酒一饮而尽,说道:“几位贤弟一路多多保重,安某不送了。”翻身上马,连连挥鞭,向营内驰去。

  孟如庭眼望邦彦背影,默默将酒喝干,周、夏二人也随着喝了。一军校牵过几匹健马道:“长老为几位鞴下好脚力。几位请上马吧。”孟如庭又向营中望了望,既而狠下心肠,抱周四跳上马背,奋力扬鞭,疾奔出营。夏雨风随后跟来。

  三人两马,直奔了数十里,方缓辔而行。周四见二人适才纵马狂奔,都阴沉着面孔,一直不敢作声,这时问道:“大哥说去昆明,怎地木先生没有跟来?”孟如庭知他与木逢秋已生情义,微感不快道:“他随后自会跟来。”

  周四在前面看不清他脸色,又问道:“那萧老伯和姓叶的伯伯也会来么?”孟如庭听他提到萧、叶二人,愈添烦乱,冷着脸道:“跟来又怎样?”周四道:“也不怎样。只是与他们在一起时,便如同周老伯又在我身边。”

  孟如庭早知他对明教中人大有好感,本也不以为意,此时刚辞别邦彦,心情正自悒悒,微现怒容道:“明教中人武功虽高,但数十年来为害武林,都是不仁不义之徒。你年少无知,应多学些仁义之道,切不可被他们一些专巧之技所惑。”周四听他口气反常,知他是在责怪自己,嘀咕道:“周老伯和木先生从未与我说过甚么仁义。大哥,仁义是甚么东西?”转头瞅着如庭,大是茫然。

  孟如庭见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又是生气,又觉好笑,口气转缓道:“一个人武功再高,若心怀不仁,也不会有好下场。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只因不存仁义之心,致使身败名裂,万世遗丑。”

  周四眨着眼睛道:“大哥说的仁义我虽不懂,可木先生与我说过,万事都要随机而动,应时而变,才能无阻碍、达贯通。大哥却说要时时都有仁心,那岂不是画地为牢,犯了愚执之病?”

  孟如庭一惊,心道:“他与木逢秋相处不过数日,怎就受了这么深的毒害?”凝眉道:“依你说来,便是当仁则仁,当不仁则不仁了。”周四点头道:“应该是这样吧。”

  孟如庭见他一脸的自以为是,心中大痛:“他如此年纪,便有这等想法,日后岁齿渐增,再与明教中人混在一处,必成一代枭魁,害己害人!”他心头火起,忍不住便要斥责,随即想到:“他重病在身,生死未卜,我何必如此认真,惹他不快?”又不禁感伤起来,双臂揽住周四,不再多说甚么。

  三人又行数里,孟如庭恐木逢秋等人随后追来,多生事端,于是扬鞭打马,只检小道而行。他心念军营,只盼早些回返,因此路上并不耽搁。沿途无事,这一日已入滇境。

  三人一路打听,知当地唤做富源,向前再走数百里,便是曲靖。孟如庭见离昆明已然不远,稍感欣慰,向周四道:“你到了昆明,梁王自会好好照料你。昆明风景如画,好玩的地方可多呢。”周四于途中一直在想:“大哥、二哥将我送到昆明,立时还要回去,只剩我孤伶伶一人,有甚么好玩?”

  夏雨风见他闷闷不乐,说道:“四弟,我和大哥击退了官军,便来接你。你在昆明先住下,自己琢磨琢磨武功,日后咱三兄弟携手纵横天下,那该有多好。”孟如庭见周四闷头不语,欲逗他开心,笑道:“四弟,咱俩个和你二哥比一比,看谁的马跑得快。”周四抬头道:“好啊!”

  孟如庭见他有了兴致,微一踹蹬,战马箭一般蹿出。夏雨风从后喊道:“四弟,二哥追你来了!”不急不缓地打马追来。周四在马上叫道:“大哥,快打马呀!二哥追来了!”又回头冲夏雨风笑道:“二哥,你追不上我!”

  三人说说笑笑,一口气跑出三十余里,周四兴致方尽。孟如庭勒马观瞧,见四面山清水秀,地阔林茂,心下赞叹。周四见此处景色怡人,吵嚷着非要到西面林中看看。孟如庭微微一笑,打马入林。未行多远,只见前面有一处小亭,立于坡上,亭中端坐二人,正在对弈。上首一老者鹤发情姿,大有出尘之态。下首一人身穿白袍,头带逍遥巾,是个年轻书生。

  孟如庭策马来到切近,只听那老者道:“你取势之心太过,反把握不住大势了。看来你入世之心仍是不减呢。”那书生笑道:“师父说得不错。”周四听此人开口,大呼道:“大哥,那人不是前些日给安大哥卜卦的先生么?”孟如庭定睛看时,喜道:“还是四弟眼尖!”翻身下马,跑上小亭,冲那书生抱拳道:“不想在此幸会先生。”

  那书生见是如庭,微微一怔,起身还礼道:“异地邂逅,也自窃喜。”说话时瞥见周四,眉宇间忽露郑重之色。那老者问道:“云山,此是何人?”那书生道:“这几位是安邦彦帐下的壮士。”那老者冷笑一声,不加理睬。

  孟如庭道:“自那日闻先生宏论,深有所感。今日相遇,正要再聆教诲。”那书生笑道:“壮士过讲了。小可所言偏颇浅薄,不似吾师独观天下之大略。”手指那老者道:“此乃家师玉溪真人。”

  孟如庭忙躬身道:“小子得瞻道貌,实为万幸。”那老者微合双目,置若罔闻。孟如庭知世外高人,多孤僻自用,又对那书生道:“先生因何至此?”那书生叹道:“安邦彦不久必败,故避居此间。”孟如庭道:“先生何出此言?”那书生笑而不答。

  孟如庭心中疑惑,向老者施礼道:“如今天下欲乱,四方风惊云扰。仙长以为大势若何?”那老者睁眼看了看他,摇头道:“你非大命之人,多问无益。”孟如庭道:“小子虽无补缀天地之能,斡旋乾坤之智,但心系天下,故欲忝颜一问。”

  那老者听他语意肯切,轻叹一声道:“足下岂不闻顺天者逸,逆天者劳?安邦彦不过跳梁丑类,不知天命之徒,你却倾心依附,还谈甚么大势?”孟如庭道:“明室无道,天下人皆可取而代之。安大哥替天行事,有何不对?”那老者冷笑道:“日后妖麽小丑,多如牛毛,又岂止安邦彦一人?”

  孟如庭正欲开口,却听那书生道:“吾师善观乾象,常谓群星聚于陕北,其地必多反士。壮士若有志于天下,务要择明主而侍。”孟如庭道:“依先生之见,谁人可得天下大势?”那书生沉默不答。

  忽听夏雨风在坡下嚷道:“大哥,别听他俩个胡说了。咱们快走吧!”孟如庭不去理他,站在亭中,低头思量。那老者听夏雨风言词无礼,起身要走。那书生望了周四一眼,对如庭道:“山野慵懒之人,不省治国安邦之策;适承明问,姑妄言之。壮士不必在意。”说罢便要离去。

  孟如庭道:“似先生这等才略,何不出山济世,做番大事?”那书生望了望老者,苦笑道:“愚性颇乐闲散,无意功名久矣!每日琴酒为欢,无以为志。”又对老者道:“马上少年后必腾达,似可佐之。”那老者摇头道:“此子虽贵,却含破亡之相,非拨乱反正之主。”说罢径自去了。那书生又瞥了周四几眼,也随老者远去。

  夏雨风指着二人背影骂道:“这世上便有这么多闲人,整日价只会装神弄鬼,胡说八道。依我看管他甚么大势不大势,只要谁胳膊粗,谁他娘的就说了算!”周四道:“对呀,大哥、二哥比我胳膊粗,便都比我说了算!”孟如庭迈步下坡,凝视周四道:“四弟,他二人都说你是贵人之相,你可高兴?”周四搔首道:“我有甚么贵不贵的?”

  孟如庭翻身上马,笑道:“咱这便送大贵人上昆明,说不得梁王会送你个新娘子呢!”夏雨风也调笑道:“咱四弟要打扮打扮,可是个漂亮的新郎官!”周四大窘,捂着脸道:“梁王要送新娘子给我,我便送给大哥、二哥,我自己才不要呢。”孟如庭椰榆道:“若一时四弟有了心上人,也送给我么?”周四脸胀得通红,连连摆手道:“大哥想要,便一并送给你。”孟如庭道:“四弟若肯将心上人都送给我,孟某便为你舍了性命,也不枉了!”朗声大笑,打马出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