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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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崇祯元年,新帝登基之初,虽赐死魏忠贤,清除阉党余孽,但深感数年来阉宦窃据国柄,专制朝权,已腐空社稷,不免忧心忡忡。帝少年时,博览群书,久有强国之志,知必得励精图治,任用贤能,方可清除内忧外患,遂起用宁远参事袁崇焕为兵部尚书,督师蓟辽,以御东虏。

  崇焕至都,帝急召,入见平台。帝咨及平辽方略,崇焕对曰:“愿陛下假臣便宜,五年可复全辽。”帝大喜,又问数语,入内少憩。给事中许誉卿问崇焕曰:“五年之期,果可践言?”崇焕曰:“皇上为了辽事,未免焦劳,故特作慰语。”誉卿曰:“主上英明,岂可漫对?倘五年责效,如何复命?”崇焕不语。后帝出,复问平辽之事,崇焕支吾不言。帝心甚为不快。

  时下臣来报:“云贵乱民奢崇明、安邦彦聚众做乱。”崇焕见机告退。帝责其即日赴辽,执掌边关重权,心却甚疑之。复下旨命兵部侍郎朱燮元统兵剿灭云贵叛乱。

  后崇焕赴辽,见东江巡抚毛文龙势大官尊,不服节制,乃施计将文龙斩首。帝知悉,心下更疑,多次催崇焕与满洲开战。崇焕因形势不利而不出,帝遂生戒备之心……

  却说孟如庭抱着周四,快步不得坡来,恐众人食言来追,于是弃了山道,只捡崎岖的小路下山。周四伤得不轻,神志却在,想到孟如庭两次救了自己性命,心下感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与萧问道上山时,一路走走停停,费时较长,这时孟如庭健步如飞,不到半个时辰,已到山下。

  孟如庭缓下脚步,举目望向峰顶道:“此番中原你是呆不得了!前时听得讯息,我两位朋友奢崇明、安邦彦在云贵起事。我二人不如去那里暂避一时,等过了几年,各派淡忘此事,那时回来不迟。”周四躺在他宽阔的怀中,只觉便是跟他走到天涯海角,也是情愿,手臂紧紧搂住他腰身,将头贴在他心口,却不吭声。

  孟如庭见他对己如此依恋,心中发热。他素日行侠仗义,但性情孤傲,寻常人物都不放在眼中,因此少有知心朋友,这时不由将怀中少年当做了至亲的兄弟,低头问道:“闹了半天,孟某还不知兄弟名姓。”周四道:“我叫周四。”孟如庭皱眉道:“那是随了周应扬的姓氏?”周四默默点头。孟如庭眉锋一展道:“也好!听说这位周老前辈当年任达不拘,心高气傲,倒深合孟某的脾气。可惜孟某晚生了几十年,不曾与他结纳。孟某平生并无几个至友,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四弟;若有人再敢欺负你,大哥绝不饶他。”

  周四初见他时,已生亲近之感,听他将自已当成兄弟,喜道:“日后谁要想杀大哥,我也绝不容他!”孟如庭见他脸上稚气未脱,口气却异常坚决,笑道:“庸庸群丑,岂能害了孟某性命?”言说至此,又椰榆道:“那日在酒楼上,有位算卦先生说我会被朋友所害。你已是我的兄弟,日后会不会杀我?”

  周四诧然道:“我怎会杀大哥?”孟如庭见他傻呆呆甚是可爱,哈哈大笑道:“你胸无成府,率真轻信,若真随萧问道等人去了,难保不学坏。”周四道:“我和周老伯,还有领我上山的那位萧老伯在一起时,觉得他们对我都好,便与大哥对我一样。”孟如庭想了一想,说道:“也好,你心无成见,善恶之间便看得开,日后说不定大有出息。”

  周四听他夸奖自己,心中欢喜,问道:“大哥你说,为甚么许多人都说周老伯不好呢?”孟如庭举目望向群峰,缓声道:“一个人若站得比众人高些,有人便会敬仰你,有人也会嫉妒你、诋毁你。但你若站到极峰之上,众人对你来说虽已渺小,可你在众人眼中也似星辰般渺不可及了。常人对不解之事,要么敬如神明,要么便是极力污蔑诽谤。当年周应扬自律不严,更兼纵容下属胡为,当然要受万夫所指了。”轻叹一声,又道:“世人以为常理之事,其中多半都是荒谬不经,何况江湖上本多是非,有些事哪能说得清楚?”言罢迈开大步,向南行去。

  二人一路行来,走出几十里路,才见前面有一处小镇。孟如庭知此处仍是泰安地界,只恐众人追来滋事,本不欲停,但见周四前襟处殷红一片,面色惨白,已然昏昏睡去,心道:“今日便在此偷偷住上一宿,包扎好四弟伤口再说。”迈步进镇,在街上打了几个转折,见迎面有一家小客栈,门前冷冷清清,于是大步走进门来。

  店中伙计见有人来,忙上前招呼。孟如庭道:“烦店家给我二人找间上房,再拿些干净的布来。”伙计见他相貌威武,口气却甚谦和,忙扫出一间客房,领二人进屋。

  孟如庭见乡间客馆虽然简陋,倒还干净,从怀中取出些碎银,交给伙计道:“弄些好酒好菜送到屋来,对旁人切不可说我二人在此。”伙计见他出手大方,连声答应,少时端来一盆热水和几块白布,反手带上房门,忙着点火起灶去了。

  孟如庭将周四放在床上,伸手解开衣衫,“当”地一声,一物从周四怀中滑落。孟如庭拾起此物端详,见上面刻了些古怪图案,背面四周雕花,中间写着一个“明”字,心道:“适才山上众人说四弟曾与周应扬久处,莫非这便是明教的明尊圣牌?”禁不住向熟睡中的周四瞥去,寻思:“看来众人所虑果是不错,四弟若被明教中人掳去,江湖上只怕真的要乱。四弟年幼无知,日后我须时时护着他,可不能让明教中人再与他接近。”想罢将圣牌又放回周四怀中。他解开周四内衣,见前胸伤口虽深,也不过皮肉受损,并无大碍,当即用心擦洗上药。待包扎完毕,伙计已推门将酒菜送了进来。

  此时周四已醒,孟如庭搀他坐到桌前,见他受伤之后,看到桌上饭菜仍是口水直咽,笑道:“多吃些东西,伤好的便快。等你好了,大哥再与你痛痛快快喝一顿酒。“说罢将一碗酒一口喝干。周四问道:“大哥,酒是甚么滋味?”孟如庭笑道:“此乃君子寂寞之友,小人无行之胆,古今一大祸首。你尝一口便知其味。”斟了杯酒,递到周四手上。

  周四长在寺院,只知师傅们不准饮酒,这时好奇心起,一口将杯中酒饮下,只觉嗓子、胸口两处一阵火辣,霎时间伤口也不似前时那般痛楚难忍,不禁叫道:“大哥,这东西倒是真好!”孟如庭又斟满一杯递了过去,见他仍是一口喝干,神色不变,鼓掌笑道:“真是酒有别肠,不必长大!等你伤好之后,大哥定要与你畅饮一番。此时你有伤在身,不可多饮。”

  二人说说笑笑,一会儿酒足饭饱。周四道:“大哥,这酒和肉既是这么好的东西,为何我在寺中却不让吃喝?”孟如庭道:“酒能乱性,肉可生欲。你寺中僧侣修行浅薄,自然不敢稍动。”说着似想起甚么,又道:“你如何会与周应扬等明教人物搅在一起?”周四便将如何遇到周应杨及近日来诸多事情讲了一遍。

  孟如庭听后,陷入沉思,自语道:“南北少林本是一家,为何天恕要将许多事公诸于世?”问道:“杀天恕之人你可看清他面目?”周四摇头道:“那人在台上一闪便不见了,大伙好像都没看清。”孟如庭道:“奇怪,江湖上有此身手的没有几个。你在寺中见过这样的人么?”周四连忙摇头。

  孟如庭喃喃道:“莫非是他?”周四道:“是谁?”孟如庭眼望窗外,若有所思,半晌方道:“上月我在洛阳歇脚,在一家酒店饮酒时,遇到五台山妙清方丈的弟子,叫甚么了禅的。这僧人对我说明教的莫羁庸近日在登封一带游窜,欲对少林不利,并言妙清方丈已循迹追去。我虽未见过莫羁庸其人,但知他曾盗得‘明王心经’,隐伏多年不出,近日忽在福建露面,杀了南少林数名僧人,当下便奔登封赶来,欲探个究竟。行到嵩山脚下,远远便见妙清方丈正与一人动手,随后又上来七八个人,帮妙清将那人制住。我赶到近前,才知那七八个人原是华山派的弟子。”周四听到“华山派”三字,心中怦地一跳,脸上忽然红了起来。

  孟如庭未觉其异,又道:“妙清方丈见我赶到,伸手去那人怀中取出一本旧书,交到我手上,并说那人便是明教的莫羁庸。我见那人躺在地上,不像会武之人,又见书上虽写着‘明王心经’四字,里面却是些梵文,心下生疑。那几个华山弟子听说此书便是‘明王心经’,纷纷出言向我讨要。我刚要开口,突然身旁两个弟子惨呼倒地,断了气息。我见二人喉咙上各有一个小孔,显是被极细微的暗器所杀,忙向四下望去。只见不远处雪地中蹿起一人,身着白袍,向西疾窜。我知必是此人暗下毒手,忙撇下众人,抬腿追去。那人初时不即不离,只在我前面几丈远近奔跑,待奔出四五十里,身法突然一变,几个起落,便将我远远落在后面。我又追出数里,眼见那人已走得无影无踪,只得向原地奔回,不想妙清等人已然离去。其时我虽觉奇怪,也未放在心上,只是那人轻功之高,委实不可思议。孟某便练上一生,怕也无法企及。”说罢苦苦一笑,颇有沮丧之意。

  周四道:“却不知那本旧书是不是‘明王心经’?”孟如庭摇头道:“我后来找人译了书中梵文,原来此书只是天竺原本的佛经。我知其中大有文章,前几日去了五台,不料显通寺的僧人们却道妙清方丈一直未归。我苦思几日,理不出头绪,也只得将此事放下。”说到这里,又展眉道:“反正你我兄弟要去云贵,江湖上的事情,咱也不必管了。”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天色渐暗。孟如庭恐周四伤后体虚,便催他早早歇息。周四依言倒在床上,不久沉沉睡去。孟如庭起身到店外转了一圈,见四下并无异样,也回房歇息。

  次日清晨,二人早饭后出门,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孟如庭从马贩手中买了一匹青骢马,抱周四坐在马上。周四平生第一次骑马,觉着好玩,孟如庭将马缰交在其手,周四煞有介事地吆喝着前行。孟如庭突然在马臀上拍了一掌,那马吃痛,四蹄翻飞,向前疾驰,直把周四吓得紧紧偎在孟如庭怀中,不敢睁开眼睛。孟如庭哈哈大笑道:“胯下千里马,天涯与君行。四弟,从此你我兄弟天涯远走,再不理那些江湖是非了!”双腿微一用力,二人一马,绝尘而去……

  光阴如箭,一晃已是初春,料峭春寒,冬意仍未消尽。这日残雪初晴,日色明朗,沿滁州官道上行来一簇人马,马上之人都是官兵打扮,中间押着十几车货物,各用檀木箱装着,看地下轮印深陷,显见车上货物甚是沉重。

  一行人渐渐走近,只见人群中拥着二人,各着便装。一匹雪白卷毛马上坐了一人,四十多岁年纪,颏下一部三牙掩口髭须,头戴一顶皂纱转角方巾,身材魁梧,面色黑亮,虽着锦衣华服,仍显得颇为彪悍。这人身旁一匹枣红马上,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一件鹦哥绿缎袍,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环绦,两眉斜飞入鬓,一双眸子炯炯有神,颇不似寻常官宦人家的浮浪子弟。

  只听那少年道:"舅父,此次上京,能见到皇上么?”那中年人道:“那是自然。”那少年道:“不知常人与皇上有何不同?”那中年人笑了笑道:“皇上是万乘之君,威仪自是不同凡俗。今上登基不久,听说便颇有作为。他年龄与你相仿,想来必是英气过人了。”那少年听后,悠然想了一会,又问道:“京城可有咱泉州热闹么?”那中年人道:“京城乃繁华之地,富室豪门云集,秦楼楚馆无数,咱泉州是比不上的。”那少年听了,满心憧憬。

  一行人走出数里,只见前方有一处村庄,村旁几十棵槐树下,不少人正俯身挖着甚么。待到近前,却见老老少少几十人,个个衣衫褴褛,面有饥色,正在抠挖草根树皮。瑟瑟风中,不时传来婴儿啼哭之声。

  那少年不解道:“他们挖这些东西做甚么?”那中年人叹道:“天道无常,旱涝无时,想是当地农人颗粒无收,因而饥不择食。唉,此处离凤阳不远,乃本朝龙兴之地,捐税历来甚轻,尚且如此景象,其它地方更加不用提了。”那少年道:“百姓衣食无着,今上何不发些钱粮赈济?”那中年人苦笑一声,却不回答。那少年又道:“百姓如此潦倒,熊大人为何不将车上这些金银送与他们,却偏要上京贡给皇上?”那中年人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心地善良,官场之事却不明白。目下新主登基,各省官员无不献媚邀宠。熊大人是一省巡抚,这种事怎能落后?”那少年皱了皱眉,不再言语。

  原来这中年人姓郑名芝龙,其父名绍祖,昔日为泉州库吏。芝龙幼时顽劣,一日在街心玩耍,以一石击中太守蔡善继额头。善继不以为忤,反道其子面貌非凡,他日必当富贵,多方照顾。后绍祖病逝,芝龙贫不能存,与其弟芝虎流入海岛,投于海盗颜振泉,做些剽掠勾当。不久振泉身死,群盗无主,欲推一人为首,一时不能决定,嗣经大众公议,祷天择帅。众人供起香案,贮米一斛,用一剑插入米中,各人次第拜祷,剑若跃起,便奉那人为长。说也奇怪,偏偏轮到芝龙,那剑陡然跃起,落地有声。众人疑为天授,遂推芝龙为盗魁,纵横海上,官兵莫能与抗。后芝龙率众降于福建巡抚熊文灿,击败各路海盗,升任副总兵之职。恰逢崇祯登基不久,文灿备下金银贵器等物欲进贺礼,遣芝龙护送入京。芝龙感文灿知遇之恩,乃携外甥孙昭远上京来。孙昭聪慧过人,只是未得远行,这一次随舅父来京,对一路见闻不免好奇相问。

  郑之龙见孙昭不语,说道:“此次从福建出来,便听说群盗余党心怀夙怨,欲沿途滋事。我二人须格外小心,切不可负了熊大人重托。”孙昭道:“舅父放心,孩儿这些年也习些武艺;群盗若来,正可一试。”郑芝龙道:“武林中藏龙卧虎,岂可小视?”又回头冲一人道:“王总镖头,此处离滁州城还有多远?”那人做军官打扮,答话道:“回大人,离滁川不过百里之遥了。”郑芝龙点了点头道:“我命各位换上军服,便是怕有人看出各位身份,反而多事。此趟差事路途遥远,烦众位镖头多多费心。”话音未落,身后便有十几人恭声答应。郑芝龙见众镖师纷纷应承,心中踏实不少。

  一行人又走出七八里路,眼见两旁地势愈来愈险,道路也渐渐坎坷难行,一颗心都提了起来。郑之龙问道:“此离滁州不远,道路为何这般难行?”一镖师道:“此处唤做嘉山,当年地方上修路之时,费了许多周折。后民工中行了瘟疫,死了不少人,都葬在此处。因此着了忌讳,外乡人至此也不稍停,本地人更不愿在此垦荒立命,所以一直荒芜着。”

  郑之龙见孙昭不语,说道:“此次从福建出来,便听说群盗余党心怀夙怨,欲沿途滋事。我二人须格外小心,切不可负了熊大人重托。”孙昭道:“舅父放心,孩儿这些年也习些武艺;群盗若来,正可一试。”郑芝龙道:“武林中藏龙卧虎,岂可小视?”又回头冲一人道:“王总镖头,此处离滁州城还有多远?”那人做军官打扮,答话道:“回大人,离滁川不过百里之遥了。”郑芝龙点了点头道:“我命各位换上军服,便是怕有人看出各位身份,反而多事。此趟差事路途遥远,烦众位镖头多多费心。”话音未落,身后便有十几人恭声答应。郑芝龙见众镖师纷纷应承,心中踏实不少。

  一行人又走出七八里路,眼见两旁地势愈来愈险,道路也渐渐坎坷难行,一颗心都提了起来。郑之龙问道:“此离滁州不远,道路为何这般难行?”一镖师道:“此处唤做嘉山,当年地方上修路之时,费了许多周折。后民工中行了瘟疫,死了不少人,都葬在此处。因此着了忌讳,外乡人至此也不稍停,本地人更不愿在此垦荒立命,所以一直荒芜着。”

  郑之龙心生不祥,说道:“各位不要在此停留,脚下加紧些,等到了滁州再歇不迟。”一言未了,忽听不远处传来女子呼救之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乱石间坐了一个女子,身着缟素,低头啜泣,衣衫凌乱不堪,身子在冷风中抖个不停。

  郑芝龙视如不见,催促众人前行,孙昭却打马向那女子奔去。郑芝龙喊道:“昭儿回来,不要多事!”孙昭不听,奔到那女子面前,跳下坐骑,便去搀扶。那女子突然翻转手臂,搭在他肩头,顺势一带,将他掀翻在地,寒光一闪,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在孙昭后心。郑芝龙大惊,正欲出言恫吓,忽听那女子尖声道:“郑芝龙,可还认得老娘么!”抬起头来,目射凶光。

  郑芝龙心头一沉,喝道:“冯伶怡,不要伤我孩儿!”那女子恶狠狠道:“你当年投奔官府,杀了我当家的,我便不能杀你儿子么?”她见郑芝龙神情惶急,只当孙昭是他的儿子。其实芝龙确有一子,唤做郑森,此时未满七岁,尚与其母客居扶桑。

  那女子说话之际,众人已将她团团围住。郑芝龙环视四周道:“便只你一人?”那女子冷笑道:“你以为只有我想杀你么?”一言甫毕,只见四周山石后又跳出五六条大汉,个个手执钢刀,脸上布满杀气。其中一人瓮声瓮气地道:“郑老大!你投了官家,便忘了旧日相好么?”另几个大汉一脸狰狞,不住地漫骂喊叫。

  郑芝龙见孙昭命操人手,一时投鼠忌器,颤声道:“郑某今日见到各位,实在高兴的很。只是孩子年幼,尚望赐还。”那女子娇笑道:“你这儿子唇红齿白,倒挺招人喜爱。”匕首微微前送,嗤地一声,将孙昭缎袍划破,跟着厉声道:“你想讨回儿子,便把这些箱子留下吧!”

  郑芝龙尚未开口,身旁一镖头忽道:“朋友不知是哪路的英雄?还请行个方便。福州震方镖局上下,深感大德。”说着在马上抱拳施礼。一黑脸大汉恶声道:“滚你奶奶的震方镖局!冯二娘,快将那小崽子杀了!”手舞钢刀,砍向身前几名军校。那镖头面色一沉道:“几位朋友如此不顾脸面,好让在下为难;真要用强,只怕几位未必如愿。”手臂一扬,一支袖箭飞去,将那黑脸大汉钢刀击落。

  却听一人喝采道:“好镖法!朋友有此武功,几个毛贼草寇,实不足虑。”只见不远处几棵枯树后转出一人,长颈鸟喙,穿着甚是平常,目中却有股说不出的阴狠之气。这人缓步走到近前,手指几名大汉道:“光天化日之下,此辈竟敢拦人越货,哪里还有王法?镖师一身好功夫,正该将他们一一诛却,为我地方除害。”说罢冲郑芝龙和那镖头连连作揖。

  郑芝龙见此人大有狼顾之态,不禁起疑。那镖头久在江湖走动,逢人不便失了礼数,忙跳下马还礼。那人满脸堆笑道:“在下最喜与江湖上的朋友结交,今日见了镖师这样的人物,心下好生敬慕。”说话间一只手轻拍那镖头左肩,意示亲热。猝然间手向上撩,那镖头大叫一声,仰面摔在地上,颈间热血窜出,溅了一地。

  众人见他突施毒手,都吃一惊。马上几个镖师手脚利落,纷纷跳下马背,向这人扑来。猛听有人惨呼一声,向前仆倒,双腿抽搐几下,便即不动,正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年轻镖师。与此同时,又有两名镖师惨呼倒地,也是眨眼间便没了气息。

  一镖师呼道:“这厮手上有歹毒暗器,大伙小心!”众镖师听在耳中,都加了小心,各舞兵刃,向那人身上招呼。那人武功颇为了得,空手与众镖师相斗,又将两人点翻在地,跟着屈指放在口中,一声呼哨过后,周遭山岩后霎时跳出二百多人,呼喇喇将郑芝龙等人围在当中。郑芝龙担心孙昭,忙叫众人住手。

  那人向后纵出两丈,立定身形道:“还是郑大人识得轻重。”郑芝龙见对方人多势众,知硬拼无益,说道:“各位放了孩子,一应财物拿去便是。”孙昭在那边喊道:“舅父只管相搏,尚有生路,若顾念孩儿,群贼更要逞凶!”那女子刀光一闪,在孙昭颈上划出一道血口,尖声道:“你要再叫,老娘一刀捅了你!”孙昭直视那女子道:“你若杀了我,今日未必尽如你意。”

  那人斜睨孙昭道:“孺子倒有见识,杀了确也可惜。我看便依了郑大人,取货放人。”上前提起孙昭,向郑芝龙走来。众军校持枪拦挡,郑芝龙喝令大伙闪开。那人将孙昭举起,递向郑芝龙怀中。郑芝龙大喜,忙在马上探身来接。那人忽将孙昭掷在地上,一只手毒蛇般向郑芝龙胸口插去。郑芝龙少时为盗,也习了些武艺,眼见那人戳来,疾向旁边闪躲,猛觉右臂一凉,已被那人手上暗器划中,右半身登时动弹不得。他一惊之下,用力带转丝缰,躲向众军校身后。

  那人冷笑一声,又俯身向孙昭划去。忽听北面銮铃声响,一骑飞驰而来,眨眼到了近前。那人只觉手腕一紧,似被一物勒住,正欲奋力挣脱,突然间一股大力传来,竟将他带得腾空飞起,远远摔出。只听众人惊呼道:“孟如庭!孟如庭!”

  却见一匹青骢马立在人群当中,马上端坐一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两道弯眉刷漆涂墨,一双眸子如射寒星,手持一杆马鞭,正冷冷望向众人。这大汉前面,坐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脸色苍白,目光温和生怯,不时回头望向大汉,却不是周四是谁?

  孟如庭双目冷电般在众人身上一扫,旋即望定地下那人道:“我在泰山上留你不杀,为何你青竹帮上下,仍敢在此做恶!”那被摔出之人,正是青竹帮师爷金怀。他在泰山被孟如庭所辱,气愤愤回了凤阳,正巧闽南一带几个海盗余首赶来,与他相约此番勾当。青竹帮在安徽一带颇有势力,官府中都有打点,帮主程开远纵情声色,帮中实务都交由金怀主持。前些时孟如庭北上,见青竹帮横行不法,曾出手惩戒。此次南下,竟又不期而遇。

  金怀见了如庭,吓得神魂失据,心下飞快盘算,目中残光频现。忽听那女子叫道:“甚么鸟人,敢搅老娘的好事!”手握匕首,飞身扑向如庭。孟如庭喝道:“刁妇无礼!”马鞭微扬,卷住那女子脖颈,一抖之间,将她抛向青竹帮人丛之中。“噗”地一声,那女子头颅正撞在一人胸口,直将那人撞得胸骨塌陷,死尸飞在两丈开外。那女子颈骨碎裂,在地上扭曲几下,一命呜呼。众人看在眼中,都唬得气不敢出。一干帮众魂亡胆落,有数人偷偷将兵刃丢在地上。

  金怀见众已丧胆,突然双膝跪地,葡伏到孟如庭马前,哀声道:“金怀不自量力,屡犯尊严。今束手于道,即请就诛。”说罢以头碰地,咚咚有声,一口气磕了几十个响头,直碰得前额血肉模糊,污血流了一脸。

  孟如庭本待取其性命,见状心有不忍,说道:“当日你扬言要取孟某性命,这时又当如何?”金怀目中垂泪道:“金怀一时愤痛,方敢出此妄语。孟大侠若怀旧怨,金怀只好引颈待割。”孟如庭斥道:“孟某岂似尔等鼠肚鸡肠之辈?念你尚有悔意,权寄人头在项,若再怙恶不悛,定教你化为齑粉!”忽听孙昭叫道:“壮士切不可轻信于他!此人反复无常,后必成患!”郑芝龙半边身子已麻木不仁,这时也愤声道:“这厮欲行韬晦之计,壮士务要斩草除根!”

  孟如庭想了一想,低头问周四道:“四弟,你说此人当不当杀?”周四见金怀瘫软如泥,目光哀哀地望着自己,怯声道:“大哥重重罚他,也就是了,可别坏了他性命。”他在众目睽睽下说了一句话,直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再不敢作声。金怀如逢大赦,又叩头不止。

  孟如庭冷笑道:“看我兄弟面上,今日饶你不死。”探身向前,鞭杆在金怀背心处搠了两下。金怀大叫一声,鲜血狂喷而出,仰面栽倒。孟如庭朗声道:“我已废了这厮武功,尔等再敢胡为,他便是前车之鉴!”马鞭一挥,示意将金怀抬走。人群中跑出几人,搭了金怀便走。青竹帮二百余人,片时逃得干干净净。

  郑芝龙见这大汉威势惊人,心下大是拜服,忍伤上前道:“壮士深恩,芝龙不敢言谢。壮士……”孟如庭并不理他,催马来到孙昭身旁,鞭梢在他背上轻轻一拂。孙昭全身大畅,穴道尽被解开,跳起身道:“壮士这等武功,我在泉州可从未见过。”孟如庭见他器宇不凡,心生喜爱,又听他一口闽南方言说得有趣,笑道:“你这娃娃倒有见识,不似我这兄弟,整日价像个小姑娘。”周四面上一红,偷眼望向孙昭,见他虽甚狼狈,但衣着华贵,谈吐不俗,不觉自惭形秽,低下头去。

  郑芝龙从旁道:“这是愚男孙昭。昭儿,快替我拜谢两位恩主。”说着伤口奇痛,忍不住哼出声来。孟如庭见他脸上罩着一层紫气,抱周四跳下马道:“且免了这些虚礼。”放开周四,大步走到郑芝龙马前。

  郑芝龙本欲下马相谢,怎奈半个身子僵麻难动,一只脚扣在马蹬之中,居然抽拽不出。孟如庭见状,伸掌按在马背,用力向下压去。那马极是健壮,“嗒嗒”退了两步,却不趴下。孟如庭喝道:“好倔强的畜牲!”掌上又加了三成力道。那马虽健壮无比,也受不得这般神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旁军校急忙扶郑芝龙离鞍。郑芝龙委顿在地,连嘴唇都已麻木,半晌说不出话来。

  孙昭见舅父伤重至此,抢上几步,抱住孟如庭双腿道:“望壮士仁至义尽,再救我舅父一命。”他见舅父脸色吓人,语中不由带了哭腔。孟如庭微蹙双眉,寻思:“适才放了金怀那厮,却不想他使毒的法子如此阴毒。这人中毒已深,我若用内力助其疗伤,只怕毒入膏肓,非我内力可及。”低头问周四道:“此人命已垂危,你说救他不救?”周四道:“大哥当然要救他。”孙昭也哭道:“是,是。壮士务要救我舅父一命。”说着磕下头去。

  孟如庭搀起孙昭道:“今日你舅父性命,须着落在我这兄弟身上。”孙昭一呆,不明其意。周四更茫然道:“我……”孟如庭笑道:“不错,天下能救他的,此刻只有四弟一人。”原来他早知周四内力雄浑奇谲,尤在自己之上,故尔出此一语,心中倒也无十分把握。

  孙昭大喜,拉住周四道:“小哥哥若能救下舅父性命,孙昭终生不忘大德。”紧握周四双手,再不松开。周四虽与他年龄相仿,但自幼长于少林,十三四岁上又与周应扬穴居野处了几年,终日里坐井观天,于诸般世故本就不懂,近日虽在江湖上行走,阅历却与普通人家十三四岁的少年无异。此时见孙昭这等贵介公子,竟向自己哀声求肯,直羞得面如涂丹,不知如何答对。

  孟如庭轻抚其肩道:“四弟只需以一手运功护住他心脉,不使毒质侵入;一手由表及里,将他手少阴三焦经和足少阳胆经的毒质聚拢在‘京门’穴上,那时我便有法救他。“周四心中犹豫,不敢应承。孙昭急道:“小哥哥若再迟疑,舅父可要没命了。”说话间泪水簌簌而下。

  周四见他泪流满面,心中一急,迈步走到郑芝龙面前,伸指在他“少海”、“通里”、“神门”、“少冲”四穴各点一指。这四穴都属阳气初生的手少阳心经。郑芝龙昏迷中只觉几股暖流自四穴涌向胸口,闷塞之感登时大减。孟如庭站在一旁,暗暗点头。

  周四点罢四指,左手箕张,按在郑芝龙背心,食指、无名指和小指虚抬,拇指、中指轻轻下按,瞬即二指抬起,其余三指又蜻蜓点水般轻拂郑芝龙背心数处穴道。孟如庭见他五根指头轻灵曼妙,手法极为高明,忍不住高声喝采。

  原来周四与周应扬在洞中相处几年,日日夜夜习的便是这些养气护脉、运功疗伤的法门。此时毒质已渐渐侵向郑芝龙心脉,周四怕只点手少阳心经四穴不能抑制毒素侵袭,于是将自家经脉之气都聚在拇指“少商”、食指“高阳”、中指“中冲”、无名指“关冲”和小指“少泽”几处穴位上。这几穴均是各脉梢节,脉气至此又分阴阳。周四五根手指或抬或按,错落有秩,顷刻间将郑芝龙心脉阴阳二气调匀。这手法看似简单,实则五根指头稍不留意,阴阳二气转换时便会漏了空隙,毒质乘虚而入,荼毒心脉,一条命便再难挽回。旁人看不出究竟,孟如庭却知其中道理深奥至极,故尔大声叫好。

  郑芝龙右半身尽受茶毒,一块心田却渐渐缓解舒畅。周四觉出他心脏搏动又已强劲,心下稍安,运指点了他颈上几处穴道,防毒质上升入脑,旋即依周应扬所授之法,将毒质慢慢聚拢。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郑芝龙“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这口血殷红灿烂,较常人血色鲜艳了许多。

  孟如庭面露喜色道:“好四弟!好手法!”周四伤口尚未痊愈,运功后大是疲惫,坐在地上,半天站不起身。突然间心口一紧,如被人用力攥住,旋即又恢复如常。他心中一慌,暗想:“自周老伯死后,我不按他的法子再练,身子比前时舒畅了许多,如何今日又生此兆?”

  孙昭见孟如庭从旁叫好,知舅父已无大碍,上前扶起周四,不知说甚么才好。孟如庭俯身撩起郑芝龙衣衫,见右肋“京门”穴四周透出黑紫之色,其余各处却无异状,也甚欣慰。伸手入怀,拿出几支寸许长的银针,扎在“京门”穴四周,又取出一支略粗些的钢针,深深刺入淤紫的皮肤中。连刺了四五个小孔,都是深已逾寸,却不见有血水流出。

  孙昭心又提起,颤声道:“怎会无血淌出?”孟如庭道:“毒性如兽,虽被四弟内力压制,仍有反噬之势。待其势渐弱,血便流出了。”孙昭心焦,凑近观瞧。约一柱香光景,果见几缕黑色粘液从孔中流出,直流了半天,颜色方转成深红。

  郑芝龙坐在地上,四肢已能活动,颤声道:“二位活命之恩,芝龙愧无以报。如蒙不弃,暂随芝龙上京办了差事,待回闽后,芝龙定当拜为上宾,以酬大德。”他心下感激,又见二人各有手段,知有他兄弟沿途护送,定无疏虞,当即出言相邀。

  孟如庭初见他是官府中人,原本不喜,只因他性命垂危,方才仗义相救,闻言面色微沉,抱起周四,飞身跳上马背。孙昭见二人要走,抓住马缰道:“二位恩公高姓大名,请留孙昭一个念想。”孟如庭眼望大道,并不开口。周日见孙昭有不舍之意,低声道:“我叫周四。”孙昭重重地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翡翠麒麟,道:“这是我十岁时母亲送我的。今日送与恩公,还望收下。”说着便要递给周四。不料孟如庭猛然踹蹬,坐骑箭一般蹿了出去,把孙昭带了一个趔趄。周四待要回头,视线却被孟如庭宽阔的身躯挡住。只听孙昭喊道:“周四哥大恩,孙昭此生必报!”

  孟如庭连连挥鞭,一口气奔出十余里,这才勒缰缓行。周四回头问道:“大哥你说,我们还能看到那位公子么?”孟如庭不答其问,却道:“百姓食不裹腹,地方官吏却搜刮民财,上京献媚。如此不顾民生,看来这大明江山是要完了!”周四听他语含激愤,不敢再问。孟如庭又道:“自古饥则民变,民变则豪雄并起。甘、陕、皖、豫近年来灾荒不断,朝廷再不体恤,又不知有多少豪杰要乘时而起,搅乱神州了。”

  周四轻声道:“我听寺中师兄们说,世上最大的官是皇帝,说甚么是甚么,谁要反他,会被杀头的。”孟如庭笑道:“皇帝可不是官。况且历代开国君主,哪个不是造反才当上皇帝的?你以为这皇帝真是老天封的,万代一系么?”周四嘴笨识浅,抓耳挠腮,无话可说。孟如庭见他憨态可掬,搂住他笑道:“我们此去云贵,便是去造反。”周四“啊”了一声,挣出身来道:“大哥也想当皇帝?”孟如庭浓眉一轩道:“常在江湖,又有甚么大作为?孟某要真有基业,天下碌碌之辈,诚不足道。”周四听他说得豪迈,问道:“大哥若做了皇帝,我还能与你一同骑马么?”孟如庭眼望蓝天,自言自语道:“为人主者,最要紧的便是识人用人,大度容人。孟某天性孤狂,这一点便万难做到。但此生若能遇胸怀大志、知人善任的明主,便水里火里,也都去得。”说到这里,神色黯了黯,继而缓缓摇头。

  二人边说边走,不多时已到江浦。江浦距南京不过几十里路,中间却隔着长江。二人在途中吃了些干粮,上马撒欢跑了十余里,来在江边。

  孟如庭手指对岸道:“过了岸不远,便是南京城,六朝古都,可繁华的紧!只是我二人急着赶路,这一回去不得了,日后大哥定要带你到那里逛逛。”周四问道:“南京城中有皇帝么?”孟如庭笑道:“皇上在京城,陪都怎会有皇上?”周四道:“既无皇帝,我便不去了。”孟如庭奇道:“那是为何?”周四道:“我只想看看皇帝是甚么模样?”孟如庭听他言语幼稚,椰榆道:“四弟既有此愿,说不定老天真会把皇上逼到陪都来,让你一见。”周四不知此言只是调笑,听后陷入沉思,想了一会,忽抬起头道:“大哥你说,我若见了皇帝,到底跪他不跪?”孟如庭忍俊不住,哈哈大笑道:“我四弟是顶天立地的好汉,甚么皇帝不皇帝,自然一概不跪!”周四点头道:“大哥说不跪,我便不跪。”口气竟异常坚决。孟如庭朗声笑道:“好,好,好!我四弟是纵横天下的英豪,谁也不能令他屈膝!”挥鞭打马,向前疾驰。

  二人沿岸西行,走不多远,见前面有一处渡口。孟如庭抱周四跳下马来,挥掌轻拍马臀。那马吃痛,跑出几步,又转身奔回。周四道:“大哥为何赶它走?”孟如庭道:“乘马多日,也着实累了,就此乘船沿江西行,还要它做甚么?”拉周四走向岸埠。那马恋恋不舍,随后跟来。此时大江远水翻银,浊浪迭起,冷风吹来,直将人吹得心如宽江,空空荡荡,不由自主地生出怅惘之情。孟如庭见不远处有一只船泊在岸边,高声道:“船家,可是向西去的渡船么?”过了一会,舟蓬中走出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看了看二人道:“你们要去哪里?”孟如庭道:“我二人要去云贵,想顺水路走上一程。”那老汉道:“若走水路,须经芜湖、铜陵、九江、黄石,最后到岳阳下船,乘马或步行,过了湖南,没几日便到贵州了。”放下踏板,让二人上船。周四见那匹青骢马仍跟在身后,回身抚了抚马颈,挥手赶它走开。二人上得舟来,孟如庭取出一碇大银交给老汉。舟中尚有一个青年,显是老汉的儿子,见有客人上船,忙扯起蓬帆,去舟头摇起橹来。小船悠悠荡荡,逆流向西划去。周四初次乘舟,心中好奇,不住地问这问那。老汉笑呵呵每日与他说话开心。不一日,船已行到岳阳。孟如庭又赏了老汉些碎银,领了周四下船。周四站在岸上,频频挥手,与老汉道别。二人向南走出几十里路,孟如庭道:“前面不远便是岳阳城。此城西面有处城楼,名为岳阳楼。我几次来湘,都未得闲前往观览,这一次倒要去看看。”二人循路打听,不多时,来到岳阳楼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