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无疾缓缓睁开眼睛,首先跳入眼帘的是双略带红肿的大眼睛,还有两个微黑的眼袋,咧嘴笑道:“真难看,不娶了。”声音小得别人不贴着嘴巴听压根就听不见。
我还非你不嫁不成!……张嘴就是这个,看来是死不了了。宫琳想笑又不敢笑,心情大好之下也不计较,“醒了就没事了,别说话,多休息。老罗给你熬了粥,我去端来。”两天两夜没睡觉,除了手上各项紧张的工作还要看护他,现在一放松就倦意来袭。大敌当前,现在去补个觉是不行的了,去洗洗精神也好点。
熊无疾连睁着眼睛都觉得费力,还是虚弱地叫道:“等等。”
“嗯?”
“现在什么时间。”
“上午十点,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
“两天两夜!?……嗯!……”熊无疾大惊,猛一下挣扎着就坐了起来,突地全身上下没一处不是撕裂般剧痛,实在忍不住闷哼出声。
“鬼冢没动!放心,躺着别起来。”宫琳也是一惊,赶紧扶着躺下,再掖好薄毯,柔声道:“侦察班还没有消息,天上的侦察机还是在照旧侦察。”
“哦,看来战斗机还没有到。战斗准备做得怎样?”
“没问题,全是按照你制定的作战方案备战的,没什么更改。弟兄们也都是枕戈待旦,没有人再松懈或轻敌。你……很好的以身作则诠释了战斗意志是什么,弟兄们都明白了大地朝的海军陆战队应该怎样去战斗。”宫琳的眼圈又红了点,轻轻道:“弟兄们也都明白了鬼子兵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心态都调整得很好,说是就等鬼子开始进攻,让鬼子都知道,大地朝军队里不止是你一个人才有这样的战斗意志!”
“还好,你的思想工作也……”熊无疾一眼瞟见墙角处摆着张桌子,上面全是文件和纸张,还有枝钢笔没套上,目光放在宫琳微黑的眼圈上,怜惜道:“辛苦你了,把工作放在这里来做,还要护理我。”
“比起你受的伤,这不算什么……”宫琳不想告诉熊无疾:我伤得比你更重。
宫琳心里想的是什么,熊无疾知道,非常清楚的知道。假如当时换了自己是在山上只能就那样看着,自己伤得也会比宫琳更重。“情报是一支部队的眼睛和耳朵,没有它们我就无法作战,没有因为我而耽误吧?”
宫琳摇摇头,“我是那种不识大体的小女儿家么,一见你伤成这样就乱了方寸?没问题。”
熊无疾这才放心点,将一下弓起的腿往床上慢慢放平,右腿才一挨到床就是火烧火燎的疼,疼得腿再一下弓起,冷汗直冒的咬牙哼哼。
“轻点,来,最好侧躺着。”宫琳拿了个枕头垫在其右腿弯下,“那一下撕得很疼,是么……你小腿后面,有手掌大一块肌肉暴露在外面用绷带缠着,能不挨着床就别挨着。”
熊无疾猛然想起自己受的那些伤,紧张道:“那我会不会……变瘸子?”
“不会,肌肉削得不算太多,不会影响腿的伸缩能力。多养段时间再生出新皮,锻炼锻炼就好了,只是会留下很大一块疤。”宫琳眸中无限爱怜,轻轻道:“知道你缝了多少针么。”
“多少针?不残废就没关系。”
“九道伤口,不算小腿是被削了块皮肉的,一百九十一针,简直是将你一块块拼接缝合回来的。”
“一百九十一针?哈哈,成破口袋了,哈哈……哎哟……”才想乐,嘴一张脸上也疼。
“脸上的刀口伤了点咬合肌。”宫琳见熊无疾想动又抬不起手,托着他的手在右脸绷带上摸了摸,道:“一个星期内不能大声说话,不能笑,不能吃需要咀嚼的食物。”
熊无疾又是阵紧张,“那我不是更丑了?坚决收回不娶你那句话,那是刚起床神志不清胡说八道!”
“原来是这样。”宫琳凝视着那圈绷带,语声温柔,“挺好看的,王司务长不是说过嘛: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
“呼……”见她不大象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熊无疾大觉今儿个运气不错,放下手时一眼瞟见手背,立时惊呼:“我的妈呀,这成了马蜂窝哪!我又让大鲨鱼给练了手艺!?”
“你……咯咯……咯咯咯……放心了,都是我注射的。”宫琳憋不住乐,笑得声若银铃,“我问你,你怎么那样怕打针的?鱼儿才打开装注射器的铁盒子,就打开盒子那点声音,都已经人事不省了,你一听见了那点声音还能哼哼说话,知道说的什么?”
“什么?”
“你说: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保证当个好孩子,门门功课一百分,争做三好学生。挤在抢救室外面的一帮大老爷们本来都是在担心得捶胸顿足来着,一听这个都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不会动了。”
“胡说!”熊无疾大怒,“这是赤裸裸的诬陷!”
宫琳实在是忍不住笑,也不跟他争,“好好好,诬陷诬陷,这还是先呢。”
“还有后不成!?”
“嗯。你哪,我才接过针头扎进去你又哼哼了,说: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来吧,老子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
“啊!?”熊无疾的小三角眼溜圆。
“最后还背了两句四十年前一位维新派大人的诗。”
“还有诗为证!?”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加上那表情,比你下山去拿回军旗时,还更象是要去英勇就义的样子……我都没法说了。那些挤不进抢救室的人听见了,一个个笑得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都说这家伙要真死得了,那才叫苍天有眼哪!咯咯咯……”宫琳笑得倦意一扫而空。
熊无疾琢磨着现在再晕过去一次是不是好点?突地想起件最重要的东西,“军旗呢!?”
宫琳怔道:“你不记得了?”
熊无疾想了想,记忆只到才回到克难关阵地就已停止,茫然地摇摇头。
宫琳眼中的爱怜更是情重,良久,起身到窗边将窗帘拉开条逢,“就在那儿。”
临时病房设在石门大坝里,斜向可以看见石门山主峰。上午的阳光虽然耀眼,熊无疾还是眯着眼睛凝望那两面迎风猎猎的军旗,久久无语。
军旗插在主峰指挥所山洞上面皑皑积雪处,一面颜色鲜亮,威武雄壮,一面血色斑斑,触目惊心。两面军旗交错斜插,就象大地男儿的脊梁一样,在狂风中挺立不倒。
等他看够了,宫琳拉上窗帘,回坐到床边柔声道:“你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
“我跟鱼儿都拎着急救箱叫你下马,必须要赶紧给你包扎伤口止血,否则你死定了。你不干,说别委屈了23团的弟兄们,要让他们站在高处看咱们是怎么干鬼子的。我说那你下来,我们去插旗,你还是不干,说山下鬼冢在看着,天上23团的弟兄们在看着,你自己来,我们拦都拦不住。老卢他们想动粗要硬将你拉下马,你居然跟黑云说踢死这帮孙子,黑云就乱踢乱跳,谁也近不了身,那我们也没办法了,总不能开枪吧。反正你硬是骑着黑云上山自己插上了旗,才一插好你就叫了声:鬼冢,有本事再来缴获一次!然后就晕倒了,我们再才能赶紧将你抬下山救了你的命。你怎么撑得下去的?”
“这样的哪?……”熊无疾想了半天也找不到解释,讷讷道:“不知道,我就觉得应该这样做。鬼冢想打击我军的士气,我就得把鬼子的士气给唬没了。”
“你也不是个大个子,真想不到怎么有那么多血可以白流。黑云身上、战场上、山上,一路上,全是血,就算是铁旗官那傻大个也顶不住哪……”宫琳轻轻抚摸那只血色不足而略显灰白的手背,“真是个傻子,不知道这样干会害死你自己?”
熊无疾盯着那双因心疼而紧锁的秀眉,喃喃道:“你知道,我必须下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