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无疾眼中的怒色渐渐消逝,缓缓道:“铁旗官。”
“到!”
“坐着吧,别把天花板撞塌了,这大坝还要呢……”熊无疾瞧着蒙离,眼中神色复杂:原来我看错你了,你不是人格扭曲的杀人机器,还是有人的感情的,袁修道那家伙就更错了……“铁旗官,你很幸运,有帮能生死与共的弟兄。想去就去吧。”
“谢谢团长!”铁旗官瞟了从来不苟言笑的班长,目光中满是感激。不只是铁旗官,全班都一样,万料不到这冷血的家伙还有这么人性化的一面。
“蒙离。”
“到!”
“人是你要留下的,有什么事由你负全责。”
“是!我明白!”
熊无疾起身,“立~正!”
侦察班哗啦啦全体站得笔挺。
“新竹机场的存在,对我石门守军和桃园分战区都是极大威胁!我命令:天黑后出发,直奔新竹,不管你们是炸是烧,十天内,让它一架飞机也上不了天!”
“是~!”
“好了,既然宫参谋已经跟你们详细讲解过了,大致情况也应该了解,有什么困难就说,要什么装备直接去找王司务长要。我已经对他说过了,只要有的,团直属侦察班要什么给什么,没有的跟我说,我去弄。”
蒙离道:“报告团长:我需要照相机、打印机,一些特殊的油墨纸张。”
熊无疾后悔大话说早了,“现在我去哪儿弄?”
宫琳笑道:“不用了,我这有。”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叠证件分发给侦察班个人,“现在有器材也很难在天黑前赶出来了。已经做过旧损处理,看看行不行,可以的话马上照张相片配上去,自己填上姓名什么的就成了。”
熊无疾瞪眼睛,“你还说没泄密!?”
宫琳极其无辜地挑挑眉角,“未雨绸缪。你没有证据证明我是专为这一次做的。”
你要做的事也不少,我没想到的这点小细节你已经想到,也实在是太难为你了……没有蒙离,无法消除空中威胁。没有白老虎,无法赢得修工事和战备训练的时间。没有任劳任怨的老卢,光是这些琐事就能让我焦头烂额,无暇他顾。没有3个营长和各级军官拼命抓训练,我现在也没有能与鬼冢一战的资本……事实上说起来,没有你们,我这个团长什么事也做不到。“咳,这个……还有什么要求?”
“没有。”
“那好。宫参谋,你留下来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就跟他们说说,我先走了。”
“是!”
熊无疾走到门口才想起个挺有趣的事,回过身很随意似的说道:“噢,蒙离哪,还有个事忘了说。”
“是。请团长指示。”
“你们回程的时候哪,要是有空的话,就顺手帮我梢样东西回来。”
“是。请问是什么。”
“鬼冢廉介的人头。”
熊无庸的肠子也开始发绿:上万军中去取一个少将旅团长的人头!?您老当是去别人家的菜园偷棵大白菜哪!?
别说侦察班的兵脸色甚难,就连宫琳都已怔住:就算是你想替他们报仇,也不能开这玩笑吧!
众人中只有蒙离神色如常,“是。明白。”
熊无疾满意地笑了笑,“只有一条:顺便而已。实际条件不允许就放弃,不需要你做无谓的事。”
“是。明白。”目送熊无疾消失在门外,蒙离道:“宫参谋,请给我们鬼冢廉介的资料,我们之间只有我跟霍远扬看过。”
眼见熊无庸一屁股丢在马扎上摇头晃脑,宫琳心道:你也胡来过头了!想到哪出是哪出,侦察班不是神仙班!
熊无疾微笑着带上门,铁门才一关上就感到阵无力,靠在墙上轻轻掏出盒烟,叼了支烟卷在嘴上久久没有点着:弟兄们,谢将军,这么大个世界,鬼冢送上门来了,以后……请别再出现在我梦里。小蒙离,拜托了……
……
日已黄昏,蒙离肩上蹲着小离喂它一只蜥蜴。小离才伸爪抓过,一没留神被蜥蜴掉落在地拔脚就跑,小离大怒,哧溜几下追进了树林。
“要出发了么。”
蒙离回头,“是的,鱼儿姐姐。”
白少鱼依偎在棵松树上,白衣如雪,容颜胜月,可眼里的担心却透着丝伤楚,“这次任务很危险,是么。”
蒙离傻笑着摇头,“不危险的。”
白少鱼瞧着他全身日军热带丛林装浅田野绿色军装及武器,配着宪兵袖标,幽幽叹道:“小傻瓜,你只会在骗别人的时候才不象是在骗人。你什么时候出任务都没告诉过我,是不想让我担心,这次非要看我一眼才走,是怕再也见不到我了?”
蒙离继续在白少鱼面前一贯的傻笑,仍然是摇头。在任何时候都是冰冷的钢铁,只在白少鱼面前就是个几岁的孩子。
“什么时候出发?”
“天黑以后20点,还有两个小时,这次可能要去好几天。”
白少鱼走到蒙离身前,看着他的眼睛还必须抬高视线,“我都没有发觉到,你早就比我高了,第一眼看见你时,你才这么高。”白少鱼笑着在鼻尖处比了比,再摘下蒙离的钢盔和军帽,摸摸杂乱的短发,道:“坐下,我给你理理头发。”
蒙离依言坐在个树墩上,白少鱼掏出把随身带着用来剪绷带的小剪子将头发慢慢剪短,“还记得么,你第一次剪头发就是我给你剪的。”
“后来……谁给我剪头发也剪不好,手一伸上来我就莫名其妙的乱动,惹得老兵火了,干脆全给我推光。”
白少鱼笑道:“第一次剪的时候哪,梳也梳不动,洗了五次才洗干净,要不然你那一头脏兮兮的头发能把剪子崩得全是豁口。”
蒙离也不说话,只是痴笑着闭上眼睛,享受这世上唯一亲人给予的温馨。
头发剪短得不足一公分,白少鱼静静盯着下面灰白的头皮不知再动,第一次注意到他不只是全身布满了皮鞭和烙铁的伤痕,居然连头皮上也全是细小的刀痕,有长有短,足几十道。“你……头上怎么也这么多伤口?”
“……唔,什么?”
“你头上怎么也这么多伤口?”
“那些年在苦役场没人给我剪头发,头发长了脏了,还长虫子,痒得受不了我就用镰刀和白铁皮什么的自己割,没小心就这样了。”
白少鱼的双臂轻轻环过蒙离脖子,将后脑紧紧贴在自己胸前,两滴水珠就悄悄滴落在他肩上,“我的小白痴,有时候我真在想,你这样都能活下来真是奇迹……”白少鱼的声音非常平静,只是说得很轻柔,因为现在她的小白痴要出征杀敌,她不知道是什么任务,但知道现在不能影响这小白痴的心智。
“那时候……我已经习惯了,以为人生就是这样。其实……我感谢那些年的折磨。”
“感谢?难道你真是个小白痴?”
“如果没有那些年,就没有三位老师救我回来,就没有你……”蒙离向后仰头,赤诚的双眼对上白少鱼的珠泪,“就永远见不到你,我的鱼儿姐姐……”
又有两滴晶莹的水珠滴落,滴落在蒙离嘴角……
“鱼儿姐姐……你哭了……”
白少鱼将蒙离扯起身来整整衣领,拂去肩上的落发,强笑道:“我是欣慰。我的小白痴长大成人了,不再是那个被打得只剩一口气的小乞丐了,是堂堂大地皇朝海军陆战队的战士,是能让鬼子闻风丧胆的割头队的队长……答应我,你跟你的弟兄们都一定要活着回来,鱼儿姐姐在这儿等你……”
蒙离怔怔的拭去她眼角泪痕,痴痴说道:“那么些年我都能活得下去,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打倒我,除非鱼儿姐姐不要我了……”
白少鱼抓住蒙离的手放平在自己光滑温热的脸上,“还记得,我第一次将你的手放在我脸上时,你非常惊慌的抽开了,为什么现在不了?”
“因为……那时候鱼儿姐姐是救我出地狱的天使,我身上太脏,怕亵渎了鱼儿姐姐……”
“现在不是天使了?”
“不!不是……鱼儿姐姐什么时候都是天使,现在更是我的亲人,我不怕了……”
白少鱼合掌将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柔声道:“知道自己多大了?”
“你告诉过我,十七岁。”
“生日呢,还记得么。”
蒙离摇头。修辟邪为免他再被廷卫军追捕已经销毁了枪所有档案,当时也没心思记下他什么日子出生的,而他自己更不知道。
“你的生日是四月五号,还有两个月就到了,鱼儿姐姐在这里等着给你庆祝十八岁成年的生日。”
“四月五号……是老师救我回来的那天?”
“是,我给你清理完伤口也恰好是零点,那天就是你十七岁的生日。那晚之后,十七岁之前的日子再也一去不复返,你有了新的人生……”
“是……是……”
“去吧,你们该出发了。鱼儿姐姐等你回来……”
“是……是……”蒙离痴迷地慢慢后退,直到老远,转身后还不时回头望向松树旁的白少鱼,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鱼儿姐姐,只想将她的样子铭刻在心里,死后下了地狱,只要想她了就拿出来看一看,念一念……当再也看不见白少鱼时,眼里出现的是在树林另一边整装待发的弟兄们时,蒙离所有的软弱也已不见,又变回了全身心披满甲胄、冷冰冰的人间兵器。“出发。”
白少鱼目送身影挺拔的少年消失在树林深处,晶泪再次滑落,白少虎一成一个多月在外作战她也没有这样牵挂,因为在心里,从小保护她长大的哥哥是压不垮击不败的白老虎,是无人可敌的战神。而蒙离,无论他在日军那边有多大威名,无论就连雷司令看过战报,提起21团直属侦察班也赞声好样的。但在心里,蒙离还是那个她流着泪救活过来,全身上下都没一处好皮,见到任何人都害怕,还带点神经质的可怜孩子,他还是那个需要她保护,需要她手把手教他读书写字,教会他各种社会常识,教会他军饷该怎么用的孩子……白少鱼不能确定,她对蒙离的感情是什么,爱情?亲情?同情?除了爱情,好象全是。而她也不能确定蒙离对自己的感情又是什么。感恩?可能是。填补他失去的亲情?绝对是。爱情?太荒谬了……
小离吃得肚皮溜圆的从林中钻了出来,极其熟练地三蹿两跳抓住白少鱼衣角就蹲上她肩头,圆溜溜的小黑眼珠子瞧着白少鱼脸上泪痕大有兴趣,舔了舔,味道居然还不错,干脆两边肩头跳过,舔了个干净。
白少鱼勾过食指在小离下巴上挠了挠,幽幽道:“哥哥出征打日本鬼子去了,咱们替他,还有他的弟兄们祈祷,好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