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学，班主任换了汤立荣老师。那年她二十多岁，可能方为新妇，当我们班主任不久就有了身孕。这种时候当班主任，实在很辛苦。这年，政治气候又有所变化，抓教学质量被否定，当时称是“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回潮”。
她教我们政治，这门课在那个年代确实不好教，说法总是变来变去，老师很难自圆其说，学生也不愿听。我们这帮学生又都不爱学习，调皮捣蛋的大有人在，让她操了不少心。
这年春天“批回潮”，老校长吴晓霞老师便又成了活靶子挨批判，学校在小礼堂里开过三两次批斗会。我们高二年级的学生参加了一次，会上有人指责他以抓教学质量为名，继续向学生灌输“封、资、修”（注）的东西。事实就是他上课时，一忘乎所以就给学生讲岳阳的风情轶事，这倒也是实情。
岳阳有一座宝塔静静地矗立在羊叉街旁的民房中间，我住四新村时每天都从它身边走过，却从不知这宝塔叫什么名字。
有一天，吴老师在课堂上讲岳阳是个文化古城，除了岳阳楼闻名天下，还有慈氏塔，慈氏是个菩萨就是弥勒佛的前身。这塔建于唐代，是座较典型的佛塔，楼阁式实心结构，所以高大挺拔历经千年不倒。他抑扬顿挫地在课堂上讲述着这塔的历史，大有旧式读书人抖书袋的做派。
按理说，英语课与慈氏塔根本沾不上边，可吴老师总是一有机会就要讲些文化历史方面的东西。正是那堂课，我才知道了岳阳这座宝塔叫慈氏塔，而且是座佛塔。以后经过时，对它才有了些许关注和敬重，我甚至还几次到宝塔下，看塔的结构，数塔的层级。
那天的批斗会，有几个人发了言，他们在会上说了些什么，现在我都记不清了。但吴老师那天挨批的窘迫样子，我还记得很清楚，只见他脸一阵红一阵白，时不时还掏出手帕给自己擦汗。当有人逼他承认自己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时，他口齿清楚地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那态度也是虔诚的。批斗会后，学校教学简直无所适从，这也给刚刚燃起热情的老师们当头浇了一大瓢冷水。
不管怎么说，风气一旦形成，要扭转就得需时待日。上一年抓教学质量，读书的风气还是在学校里悄然形成。当然，在我还是只读些小说，数理化我仍不那么感兴趣，成绩也相当差。这年，有位叫李晓明的作家，写了个中篇小说《闪闪的红星》，一炮打红。高尔基的《母亲》、《我的大学》等小说也在这年重新出版。可是小城的新华书店进书很少，几乎不用上架就没货了。
有位同学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闪闪的红星》，我们几个同学死乞硬磨，好话说尽，排着队向他借，他才答应借给每人一天。结果我们书一借到手，便都顾不得上课，顾不得吃饭睡觉，用最快的时间把它读完，然后再交给下一位。这些公开发行的书能够堂而皇之地带到学校里来读，不喜欢的课我都不听，上课时我经常捧着这些小说读得津津有味。这年我还读了《青年近卫军》、《牛虻》等十几本小说，当然大多数书是在私下交换，不能带到学校里来读。
那时，大家还真把一些文学名著当成黄书。有些人读书，可能就只读书中那些描写恋爱情节的章节，所以很多书这些地方就被一些人画了一道道横线、波浪线。更有甚者，还有人干脆就把这几页撕下来，归个人独“享”。我借到过一本法国作家左拉的什么小说，里面缺页到了读不连贯的程度。不过，那时有的人更喜欢在政治上找问题。
记得读初中时，一天晚上，我捧着本金敬迈的小说《欧阳海之歌》，坐在书桌前读得正起劲。这时，大哥的一个同学来访，见我在读这本书，就拿过去悄悄地对大哥说，有人在这书名里找出了政治问题。大哥不解地问，这书名“欧阳海之歌”会有什么问题？那同学拿着书用手一会儿遮住这里，让大哥看看，一会儿又遮住那里让大哥瞧瞧，左遮右挡几下，大哥“噢”了一声，说，像是有点像，但太无聊了。原来，“欧阳海之歌”几个字是郭沫若先生题写的，不知什么时候，有些政治嗅觉敏锐且又无聊的人，通过左遮右挡发现这五个字里，藏有“反毛泽东”四个字。
这确实是无聊，不过无聊的事，每个时代都有，只是表现的方面不同而已。前年我去香港旅游，在旅游大巴上有人拿出一张港币，左叠右叠，最后把票面上的图案拼出了一具男性器官。过去了的年代，突出政治，在很多事情上都充满了政治上的荒唐联想;而现今，“性”成了主题，荤段子、短信息不无充满了性幻想！
注：即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