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洞庭湖边,晴天可以看到美丽的晚霞,那时湖里航行的船只大多数还是帆船。夏天,我特别喜欢在落日时分观看湖上的风景。这时,夕阳慢慢沉入西边的湖水,天边的云霞像在燃烧,彤红彤红,湖面上金光闪闪,君山在红霞里成了剪影,帆船也成了剪影在湖面上静静地移动。
湖上最后一抹红霞散去的时候,各家都搬了竹板小凳出来,在自家的门口纳凉聊天。湖面吹来阵阵凉风,我们躺在竹板上一点也不觉得热。记得邻居家有个细伢子喜欢拉二胡,夏夜里,他常坐在自家门口悠闲地拉着琴,他拉得比较悠扬,一些革命歌曲也被他拉得情意绵绵。大人们要么在听半导体收音机,要么在聊天。我则常常躺在竹板床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伴着这悠扬的琴声,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那样的夏夜,真的凉爽!
说到二胡,那时大哥也会拉。不过,他的一个知青同学拉得更好。那同学是四川人,经常带了把二胡来我家。他拉的不外乎《三门峡畅想曲》、《翻身道情》之类的曲子,但他拉得有些狂气,有些神采飞扬,让我听得目瞪口呆。那时,他还自己写过几个什么谱,到我家来演奏,想要大哥提建议什么的。受他的影响,我也喜欢起了二胡,每次他来我家拉琴,我都会在旁认认真真地听。那时,一种弹拨玩具“凤凰琴”在小城流行。我也跟风买了架,自己在家里弹了起来,这是我的第一件“乐器”。
我一直“嘴笨”,不善于与人打交道,加上出身不好的背景,我很少主动和邻居细伢子往来。住在四新村,我发现那些细伢子都非常能干,钓鱼捕虾都是高手,捡煤渣也身手不凡。见到他们每人拎着满满一桶鱼虾,或者一筐煤渣,高高兴兴从我家门口经过时,我心里特别羡慕,真想跟他们学一学。但是,我一直没能交上这样的朋友,在那里我几乎没什么玩伴。一方面我不主动,另一方面他们也许看不起我,这些事都不会做,算什么男孩。为了像一个真正的男孩,我也偷偷地学过几回钓鱼捕虾。
那年代经济虽不发达,但没有什么环境污染,洞庭湖里鱼虾繁多。我们住在湖边,捞鱼捉虾很是方便。邻居的孩子,清早起来,用几副“定子”,在湖边忙上一阵,就能“定”回一小桶鱼虾。因为“定鱼”很容易,四新村的细伢子几乎都会,每天都有人成群结伙去湖边“定鱼”。
我也去“定”过几回鱼,每次都小有收获。所谓“定子”,就是用一块旧蚊帐布将四角系在两根竹条做成的十字架上,再在十字架的交叉点系上一根细麻绳就成了。“定鱼”时在蚊帐布中间放一块小石子和一点点糠饼,在木排上选好地方沉入水底,几分钟后,慢慢地提上来就有鱼虾等你抓。邻居的孩子一般都带七八副“定子”,他们几个人在一起,会根据水流风向等选好地方,才把“定子”放进湖里,然后依次轮流起落,个多小时就能“定”上满满一小桶鱼虾。
我独来独往,没有经验不会选地方,一个人带了两副“定子”,在木排上随便找个地方沉下去,就开始作业,收获远不能和邻居孩子相比。即便这样,“定”一次也够吃一餐,品种以现在比较贵重的“黄鸭叫”居多。除了“定”鱼虾,钓鱼也不难,只要地方选对了,一下钩就有鱼咬。一般情况下,半天也可以钓个小半桶。我钓过几次,都不理想。一次是天气不对,风大浪大而且冷,鱼不咬食,几乎是空手而归。另几次要不是地方没选好,要不就是技术不到家,错过了起钓的时间。
不过,感觉上钓鱼比“定”鱼好玩,鱼儿咬食把浮标一拖,就会让人兴奋起来,起钓后从鱼钩上取下活蹦乱跳的鱼儿,心中会很有成就感。可是,我做这类事缺乏耐心和信心,一个人去玩了几次收获远不如人,心里还有点怕人耻笑,便偃旗息鼓了。
京剧样板戏《红灯记》里李玉和有个唱段,“提篮小卖拾煤渣”,我觉得就是唱的我邻居的那些孩子。他们钓得鱼来,或新鲜的,或者焙干后的,吃不完就提到市场去卖掉,挣些小钱来贴补家用。至于捡煤渣,则可以称得上是他们的“正业”,有些人家基本上不用买什么煤。
说实话,那时我确实是真心佩服他们。有一次,邻居李大妈到我家来找妈妈有事,她是居委会的小组长,说完正事就在我家聊天。不知怎么扯到了捡煤渣,我在旁插嘴说,我从没捡过,也想去试试。李大妈是个爽快人,她说,那好办,明天早上我来叫你,带你去捡一回。听说她带我去捡,我当即就很高兴地答应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大妈就到我家敲窗子叫我起来。刚听见她敲两下,我就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没有洗漱,揉了揉眼睛就出了门。在门口,李大妈递给我一付破旧的帆布手套,一把自制的钉耙,一个小筐。接过这些工具,我跟在李大妈后面磕磕绊绊地到了湖边。那里有一家小化工厂,每天清早厂里的工人将煤渣拖出来倒在这里。
我们到时,湖边雾很大,天也没亮,几步之外就什么也看不清。站在那里,明明听有见很多人在边上说话,可就是相互看不清楚。我在那里没等太久,从工厂的后门出来了几个拖着翻斗车的工人。随着一阵骚动,等在这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立刻围了上去,把车子团团围住。工人们把煤渣刚一倒出来,捡的人不顾热浪袭人就挤在一起翻了起来。这哪里是捡煤渣,分明是在哄抢什么宝贝。我没什么经验,再加上面子薄,一蹲下就被人挤出了局,只得在外围捡了几块被人抢剩的残渣余孽。
捡完一轮,天亮了,雾也在慢慢散去。我一看,那小小的弹丸之地居然挤了好几十人。见我只捡了几小块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李大妈就对我说,没关系,第一次都这样。说着还从她捡的里分了几块给我。这让一个邻居的男孩发现,他当即就耻笑我,说我一个大男孩还跟在一个老婆婆后面,真没用。这时,那些捡煤渣的孩子看见我,都觉得一个男孩跟着老婆婆出来,太没出息,便跟着那男孩起哄,对我大加嘲笑。我不好意思搭理他们,提着自己捡的丁点煤渣赶快逃回了家。从此,我再也没有去捡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