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的第一个暑假到了,学校组织我们去学工,我去的是岳阳造纸厂。我们先参观了全厂的工艺流程,大致了解到这一捆捆发霉发黑的芦苇是怎样变成雪白的纸张的。然后,带队的老师把我们三人一组分到了各个车间,让我们跟着工人师傅一起三班倒。
我分到了锅炉车间。这车间自动化程度似乎比较高,工作很简单,就是不断地往锅炉里面添煤,看看压力表,擦擦管道仪表。刚开始我感觉很新鲜,没过几天,就觉得这工人的工作实在太平常,太乏味。八小时单调重复的事,让人觉得工时太长,尤其是做夜班,更让人感到这长夜难熬。不过,这车间有一件事,让我特别喜欢,那就是拉汽笛。岳阳造纸厂是家大型国营企业,用鸣汽笛来表示上下班的时间。这汽笛采用蒸汽,安装在锅炉车间。
一到时间,车间里就安排一名工人去拉响。上下班的鸣法不一样,好像是几个短促声加一个长声就表示上班,一个长声则表示下班了。笛声一鸣厂区的路上就人流如织,很是壮观。每次拉汽笛时,我总是跟在师傅身边,有时还请求师傅让我自己拉。我拉时,觉得这汽笛声特别雄壮,好像自己是在大海的军舰上,拉着汽笛正在乘风破浪驶向远方。
学工期间,我想做一艘军舰,于是,在我的作业本上画出了蓝图。这家工厂没有机械加工,我的军舰船体只能用木头来制,动力则打算用我那台电动汽车上的电动机,这汽车大概只玩了几次,我就把它拆卸开了,现在电机正好有了新的用途。我回家用菜刀,用锯子勉强制出了船体,就差一个螺旋桨,我这船就可以组装了。
可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螺旋桨连接电动机后,水漏进船里怎么办呢?我带着这个问题去请教工厂里的师傅,这师傅拿着我的本子看了半天,也没明白我跟他说的什么,嘿嘿笑了笑,把本子退给了我。我又去找另一师傅,他倒是答得爽快,这个我不知道,你也来了半个月了,看到了我们每天做的什么事,我不就是每天拖几车煤,抄一抄仪表,这哪有什么技术?这事做起来也实在是枯燥无味,那些技术上的事我一点也不懂。
那时,工人阶级在我们心中可是神圣得不得了,听他这样一说,让我感到失望极了。原来以为全能的工人叔叔,居然连这样的问题都不懂,这工学起来还有什么意义。后来,我再细看这些工人师傅做事,也觉得他们的工作实在是太简单,确实也没有一点趣味,这当工人远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好。
这个暑假大哥回来了,好像有什么不太高兴的事。他回来后就整天呆在家里不出门,也不大和我们说话,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读几本破书。那天我看他在一本薄薄的书上划道道,读得那么仔细,那么专注,就走过去问他读的什么。他把书扬了扬,也不回答我,就埋下了头。一晃中我看清了书名,原来是本《哥达纲领批判》。我说,这书你读有什么用?他头也没抬,翁声翁气地说,这个你还搞不懂。他那口气简直像个外星人,弄得我莫名其妙。
在家住了几天,大哥他不出门,不说话,就是静静地在那角落里读书,让我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后来妈妈回来了,妈妈问他乡下的情况怎样,他也不怎么搭理。妈妈有点生气了,追问了半天才知道,与大哥同去几个知青基本上都招工回了城,在那里他已成了老知青,出身不好总是影响他的招工。最近还总有人在打听他的表现,大哥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也没办法,就干脆请假回来休息两天。我听了,抢过话题说,当工人有什么好,天天做现事情,只要做几天你肯定就会烦的。他听我插嘴这么快,露出一脸的苦笑,依然没说什么,又把头埋进了书本里。
大哥在家休息了几天,看了几天书还是回乡下去了。他走后,妈妈找人打听了情况,事情比大哥说的要严重得多。原来那几天,他们那个公社出现了几条什么反动标语,有人怀疑是他所为,可能就公开或者暗中跟踪他,让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却又不知是什么事。好在他想到了回家休息,这回来一趟是明智的。因他回来后,这标语又出现了,才排除了他的嫌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