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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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进县一中的那年,学校学军事建制,取消了班级制,采用连排制,年级叫连,班级叫排。我记不清我属几连几排了,但记得班主任是华泰山老师。

  华老师人很瘦,讲课的声音却很大。他是湖南师范学院的毕业生,但他对师院却有深仇大恨似的。这也许是他对自己没能上清华、北大那样的名牌大学一直耿耿于怀,他经常在课堂上讲,我是工人阶级的儿子,可是,在刘少奇修正主义路线下,我不能上好大学,只能进师院这样的学校,这就是刘少奇之流对工人阶级的歧视。他的学识水平怎样我不得而知,但他那一笔字,我们所有的同学都说写得不好,至少比我们这些学生也不会好得哪里去。

  不过,他有个特点,就是会抓班级建设,有时还真能抓住学生的心理活动,学生到了他那个排没有敢调皮的。

  刚进中学,大家还相互不熟悉,可是排委会马上就成立了,排长是一位漂亮女生。这时,其他排的同学放学时都是一窝蜂就涌出了校门,华老师则要我们排队唱语录歌回家。头两次大家没当回事,在学校里把队排好,一出校门自然就放了羊,不论排长这领头羊怎么唤,怎么叫,大家就是不肯回到队伍里来,气得她直噘小嘴。

  可是到了第三天,下午放学时,华老师把大家都留下来。他先总结了几天的情况,表扬了几个排干部,接着话锋一转,脸部表情来了个大变。他声色俱厉地说:“大家到了我这个排,我要的是遵守纪律,纪律比什么都重要。可是,有那么几个人现在就是不守纪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我有‘谍报员’在工作,你们每天做什么,说什么,我都会知道,甚至你们想什么,我也会知道。告诉你们,我学过心理学,对付你们真像空口打哇哇这样容易。”接下来,他就一个个点名,谁谁谁排路队时说了什么,谁带头离开的队伍,谁又怎样怎样的。

  听了他这番话,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我们不经意说的话,怎么都让他知道了?!华老师狠狠批评了几个带头不排路队的同学,训斥我们一顿后,他要我们去操场集合,排队唱语录歌,并不是放我们回家,而是让我们围着操场转来转去,看我们行进时步伐是不是一致,队列是不是整齐。在操场操练了差不多一节课的时间,其他排的同学已经都放学了,校园里只留下了我们,他才对大家说:“现在可以回去了,但是我的‘谍报员’,你们要好好工作,看谁还敢擅离队伍,谁破坏了队伍的整齐,明天再报告给我,让我来收拾他。”这番训话弄得我们面面相觑。

  他这一套还真见效,从那以后,我们的队伍出校门后一路整整齐齐而且歌声嘹亮,差不多要走到南正街才逐渐解散。这样也有好的方面,我们的队伍走在大街上总能引人驻足观看,得到路人的表扬与称赞,让我们的心里隐隐约约也有一种满足感。

  至于华老师的“谍报员”,也确有其事。记得有一个同学,是那种特别听话的好学生,他执行老师安排的任务一点也不马虎。他随身带着个小本子,在回家的路上总是掏出来记点什么。有一次,一个同学到了回家的分路处,他向我打招呼后就离开了队伍。我回头一看,发现这同学边走边在小本上记什么东西,我马上就联想到华老师所说的“谍报员”。我想是不是刚才我和前面那个同学说了什么不应该的话,让他给听见了,现在记下来好去报告。想到这,我当即火冒三丈,对着这同学直瞪眼睛。但他好像没看见一样,神情自若地唱着歌,继续在队伍里走着。我觉得这同学太可恶,从此我不再理他。

  后来,不知为什么事,我和他吵了一架。借这机会,我就指责他偷听别人谈话并记下来报告老师,说他这样做十分可耻,简直像特务。他楞了一下,随即申辩说,他从来没有偷听过,也从没记过别人说的话。你不是有个小本子吗,你不偷听,那你每天在放学的路上记什么呢?我愤愤地说,以为这击中了他的要害。这同学还真老实,他拿出那个小本子硬递给我,不屑一顾地说,你自己看吧,我从来没记过别人说的话。我只记同学离开队伍的地方!我接过本子一看,还真的没有发现他在本子上记了什么坏话。但是,他却十分详尽地记录了每个同学离开队伍的时间和地点。正是有几个像他这样老实的孩子,在偷偷做着这些事,使我们觉得自己总是在被人监视,弄得我们谁也不敢在路队里说三道四。加上华老师在课堂上声色严厉地恐?,一旦有什么事,吓得我们人人自危,都以为他是在说自己。胆小的则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让华老师一下子就抓住了尾巴。

  华老师是那种嗅觉,尤其是政治嗅觉,特别灵敏的人。他虽然教我们语文,我对他的语文课一点印象也没有,总觉得他在教政治。有一天,他在黄卫国同学填的表格上发现了严重的政治问题,当即就表现得义愤填膺。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他叫黄卫国起立,问他说,你大姐叫什么?黄卫中,黄卫国答。二姐叫什么?黄卫华,三姐呢?黄卫民,你呢?黄卫国。他们在班上就这样一问一答。

  我们当时都很木纳,并没有听出什么问题,睁大眼睛望望华老师,又看看黄卫国。黄卫国也一脸茫然,不知华老师为什么要问这些,站在座位前看着华老师,眼睛里流露出乞求的神情。这时华老师非常得意,好像一个重大秘密别人熟视无睹,他却独具慧眼,突然被他发现了。

  接着,他做出很愤怒的样子,狠狠地说,“黄卫国,你那富农父母硬是贼心不死,从你们姊妹兄弟的名字就看得出呀。你说说看,你们是保卫哪一国,是共产党的国,还是国民党的国?”经他这样一分析,这名字是有问题呀,排在一起各取一字,那确实是卫中华民国呀。黄卫国这时有嘴也不能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真不知这堂课他到底是怎样捱过的。

  第二天,他找到华老师说:“我回家问了我爸爸,他告诉我,姐姐是抗美援朝时生的,取名的意思是‘保家卫国’。”华老师打断他的话说:“你不要说了,你那富农爸爸在狡辩,他就是贼心不死,时刻想复辟。”

  当然,华老师也有温和的一面。到了夏天,他经常穿一件短袖圆领汗衫。讲课讲到兴奋时,他喜欢把那汗衫的袖子使劲往肩头上捋,露出他那瘦削的手臂来。这时,他非常高兴,也只有这时,他才会表扬一些同学。表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的字写得好。我不知道他是否言不由衷,还是自己的字太差而没有鉴赏水平。有些被他表扬的同学,那字写得一点也不好!

  课间休息时,他会坐在讲台前,掏出一包劣质香烟来抽上一支,一个人在那里吞云吐雾,怡然自得。这时,遇上有他喜欢的女生来提问,他会亲昵地向那女生吐出一口浓烟,那女生只得伸出纤纤小手来驱散这烟雾,自然露出一种娇羞的神态来。华老师那得意随即也洋溢在脸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