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下)


本站公告

    第三更了!

    ~~~~~~~~

    帝少景十三年,五月十一,帝京,反真楼。

    月在中天。

    段法旷独自坐在窗口,怔望清光,虚抚五弦,铮叮之声,断续不成片段。

    “三叔……你该走了。”

    大汉“段继祖”出现室内,就和先前几次一般,高大的身躯飘忽若烟,明知对方正站在自己身后,耳力可辨毫微的段法旷却完全“听”不出背后有人站着。

    “……你不是说,再等几天,才是好的时机吗?”

    “刘家用最粗野的办法破局了。”

    对京中正在发生的事情显然非常熟悉,来人缓缓介绍了不过发生在两个时辰之前的事情,最后更作出总结。

    “……本来,这是一出乱局,每个人都怀疑是别人在暗中操弄,相互猜疑的他们,想得越多,就越不会急于出手。”

    但寿十方的一刀,却破坏了这种平衡,刘家用这种粗鲁、粗野的方式,来表明了态度:自己,要从这个无灯无火的三岔口里退出去了!

    “这不是我们布的局,我们只是适逢其会,知道的多一点而已,但现在……有一个,就有第二个,如果等到大家都退离三岔口再揭盅,那真正布局的人,便要成为笑话了。”

    目光微微闪动,依旧盯着天上那七分丰满的明月,段法旷道:“但你呢,你又想要什么?”

    “我?”

    突然笑了起来,段继祖道:“三叔啊……您没必要担心,我不想用你的人头作些什么,但也不会再给您说些什么。”

    “您既然背离了家族,那,家族复兴的计划,也就和您没了关系。”

    “复兴……么?”

    嘴角抽搐了一下,说不上是刺痛还是嘲笑,但随后,段法旷再也没有说话,他沉默的起身,沉默的收拾东西,沉默的离去。

    走到窗前---却刚好止步于投进室内的月光,一直站在黑暗当中的段继祖看着远去的段法旷,突然呵呵的笑了起来。

    “复兴……家族……哈哈,哈哈。”

    “三叔啊,我当然不想要你死,我当然不想害你或牺牲你……因为,这本来就没有必要啊。”

    “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我们,都是被肩上的责任吓到喘不过气,于是索性抛下责任,逃离家族的人啊……”

    ~~~~~~~~~~~~~~

    帝少景十三年,五月十二,禁宫。

    “段法旷居然逃了?”

    声音中并无愕然,反而显着感到有趣,帝少景放下手中书卷,看向仲达。

    就在昨天夜间,极具爆炸性的线索被放出,环环相扣,直指段法旷,在一一剥离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干扰量之后,终可确认段法旷便是那个杀了何成笏的凶手。

    这自然是“机密”,所以,它也就和其它官府中的“机密”一样,无足而走,无翼而飞,一夜之间,已为京中诸大势力所知。

    ……但,此时,反真楼上,人已去,楼已空!

    “永远抢先一着么……真得只是偶然,还是对面有人?”

    出奇现出犹豫之色,仲达沉吟一下,才道:“我说不好……看不清楚,根本看不到任何脚印。”

    却又道:“那又如何?”

    “段法旷已然出逃,两位殿下和想落局的世家都已发动……接下来,只消看究竟谁能体会个中真意!”

    ~~~~~~~~~~~~~~

    “兜兜转转回来,终究还是着落在段家子弟身上么?”

    低声说笑,太史霸左手扶额,右手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声音渐小。

    “逃了……但又能逃得多远?”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各大势力都在起初的惊讶之后,快速作出应对。时未过午,段法旷所出城门,所去方向,已皆被查明,而随后……按照那城门守卒的说法,便是:“天都冷下来了!”

    弃命卒、寿十方、傅果、黑暗儒者、影子杀手、十三衙门……一队又一队的骑士飞马而走,追赶前去,他们都是最优秀的刺客与杀手,是长年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即使正午阳光的照耀,也驱不散他们身周无时不在的寒意。

    “可是……”

    皱眉一时,索性闭上眼睛,靠在了椅背上,太史霸喃喃道:“这,到底是在想要什么呢?”

    却忽听人笑道:“当然,是想要人代他下手构陷啊。”

    太史霸愕然张目,失声道:“大军师,您,您怎么来了?!”

    ~~~~~~~~~~~~~~

    已近黄昏。

    缓步而行的马队虽然步履不急,却格外的透着精气神出来,就算隔上一条大路,也能让人感觉到那股子压不住的喜悦。

    他们当然有理由喜悦,就在刚才,在无数最优秀的战士与刺客的围剿中,他们率先打乱形势,最后更由傅果以身涉险,刺下致命一刀,将这由当今天子亲口要求“用心缉拿”的凶手击杀。

    ……他们甚至刻意放弃了活捉的机会。

    “段法旷与酒海剑仙以音律相交,死的人又是大将军王的心腹重将……这当中的事情,聪明不了糊涂了。”

    傅果为人阴柔,不喜交际,却最信服无名的判断,既听如此说,便全力相搏,也正是因为这种坚决,才终于成功抢在弃命卒的匕首之前,将段法旷刺杀。

    心下颇为愉快,只强自用格致工夫镇压着,帝牧风微笑道:“我不是二哥,没本事与你们共临矢石,但共谋一醉的酒胆倒还有些……”正说话间,却忽听得远方一阵喧哗,转头看去,只见黑烟裹着火光,冲突而起。

    “那是?”

    心下忽地便觉有些不安,帝牧风开口询问,一时便知,那却正是何大老爷何成革何进士的家宅所在,一时更觉不快,便遣人去打听消息。

    不一时间,走马回来,何家却非走水,而是吃凶徒闯入,也不取财,也不劫色,只将何成革与府中一个唤周羽洛的管家一并捆了吊起,细细用刀去剐,复又放火烧了何府。

    “现如今,捕快早将他们前后围住—那两人倒原也没有要逃的意思,他们自称是……”

    听到这里,帝牧风已不感兴趣,正要挥手遣退,却忽听身后“阿”的一声惊呼,竟是无名!

    探身向前,无名颤声道:“这两人……想是大将军王的旧部?!”

    那探子怔了一下,道:“正是,他们自称出身平南九道军……”却见无名已不理会他说些什么,向帝牧风道:“殿下……我们错了!”

    ~~~~~~~~~~~~~~

    帝少景十三年,五月十三,

    朝会时分。

    文武齐聚,大将军王亦站在行列之中,虽无盔甲在身,但顾盼之际,威势凛然,仍如阵前交兵一般。

    帝牧风很快禀报完了擒杀段法旷之事,帝少景似并没什么兴趣,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按说,这般刑名之事,本就没资格拿上朝会,纵然这是曾由帝少景亲自吩咐两名皇子分头查办的案件,也照样阻止不了部分官员心底的不满。

    而之后,却又更有御史出列,开始一本正经的禀报昨天何成革家凶案的经过,这更激怒了那些列会官员:须知这里是朝会,是决定大夏千万国土亿兆生民运命的中心所在,不是巡城兵马衙门也不是大理寺!直到那御史朗声报出二人履历,堂上呼吸之声,才为之一滞。

    无数人的敌意纠集凝聚,早自似乎变作有形有质,而当那中间又加上了来自大将军王的沉重如山的注视时,饶是这御史见惯场面,也不自禁的要打个寒战 打个寒战,念错几句。

    (这些蝇苟小人!)

    心下冷哼,帝颙嗣扫视一圈,最后还与帝少景对视一时,方低下头来,默默忖度。

    昨日之事发生,他也是大为惊疑:那两人确实都出身平南九道军马,但现在各已转官,皆在京中供职,虽也时常前来拜望,但讲起来,一未承自己厚恩,二与何成笏无深交,却那有这般愤慨的道理?更何况……从头至尾,这又关何成革什么事了?昨日里,府中纷纷扰扰许久,却终是没讨论出个长短。

    (……伏龙不在,余下谋士,便没一个,这将来怕有损兄弟之情。”

    默默点头,帝颙嗣亦借此动作将自己视线移开,不再与帝少景对视。

    “但后来……象先西去金州,空手作成偌大事业,白地里拉扯出一支军队回来,却因此而失了我的心意……你可想过,是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问题,帝颙嗣当然想过,非止他,所有对“下为皇帝是谁?”这问题感兴趣的势力、个人都想过,而最后为最多人所接受的共识,则认为帝少景正值春秋鼎盛,帝象先对军队介入和掌握到这种地步,已超过帝少景所能忍耐的底线。

    “……当然不是。”

    目光中亦有嘲弄,亦显失望,帝少景忽道:“当年我与大哥相争,仲公公且不说,两位老王爷都持默许……你可知,武德王当年,为何如此?”

    方续回前话道:“象先他在金州作的很好……压制完颜家的野心,阻止项人的企图……他错在最后一步。”

    “他不该,把那些人带回来。”

    “那些人……几乎都是夏人啊!”

    一句话出口,帝颙嗣呼吸忽停,双目张大,一直也漠然如止水的脸上,终于现出了惊疑、恍然……乃至惭服的神色!

    “老五,我让你去……去又何妨?”

    “便能割据了金州,又有何妨?”

    “安西将军变作太宗武王……但那又有何妨?终究,是我中原衣冠,终究,是我夏人地方!”

    ~~~~~~~~~~~~~

    “王爷。”

    离开禁宫时已过午,帝颙嗣端坐桥中,身侧只有杨继之一人陪坐。

    “作准备吧,咱们终于还是要去西边啦……”

    听到这句话,杨继之的反应却颇怪异,虽显惊讶,却更多是那种“果然如此?!”的惊讶,看在眼里,帝颙嗣苦笑道:“所以说,咱们终究是厮杀汉哪……幽微深处,难以测摸!”说着,自怀里摸出一只锦囊,丢在面前方几上,呐呐道:“申生……重耳……金州……嘿!”

    那只锦囊,是鬼谷伏龙西去前所留,当中内容,除帝颙嗣外,也只有杨继之曾经读过。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出外而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