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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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蹲下身,荀欢翻开介由的眼皮,看了看。

  “不会很麻烦的……以你当年的能力,很快就可以完成修复。”

  不理会子贡的说话,荀欢拍一拍手,站起来,似乎并不为介由感到愤怒或担心。

  “你动作很快。”

  微一怔,子贡道:“对,我很快就击溃了他。”

  吁出一口长气,荀欢的目光投向子贡身后的黑暗,若有所思。

  “我很少和公治谈论那些事情,但很少……却毕竟也有过一些,若他按我曾说过的来办,便不会败得这样快,和这样的不甘。”

  “他自作聪明……竟想用‘呆若木鸡’这样的手法来应付于我。”

  ”果然,他选择了最糟的办法……口不言败而心意已怯,这又如何能应付下去。”

  苦笑一声,荀欢喃喃道:“而你,当然是假装愤怒了?”

  点头,子贡道:“他想让我以为这是你教的办法,而我也让他以为我真得信了。”

  “未真正交手,已完全掌握住他的谎言与恐惧,要撕毁他,当然就只是时间问题,可,就算这样,他败得也太快。”

  “因为,在他自以为得计的时候,我向他展示了他最不敢面对的真实。你当然明白,这样子的双重冲击,威力有多大。”

  “最不敢面对的真实……”

  眉头轻轻棱动,荀欢平静的道:“那当然是他对我的憎恨了。”

  “……好,很好。”

  干笑着,子贡轻轻鼓掌,道:“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一直没有帮他开解,就让他带着这个隐患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那有两个原因。”

  神色依旧平静无喜怒,荀欢慢慢道:“第一,他自己并不知道他恨我……虽然我知道,他却不知道。”

  “公治为人敦厚,择善固执,因为我早年对他有恩,他就认定理当在我失意自放时报我,尽管这让他付出巨大代价,他却始终无悔。”

  “无悔?认真说起来,那也只是他‘自以为’无悔罢了。”

  只作出“冷笑”的表情,却不发出任何笑声,月光下的子贡,状若来自地底的老魅,无可捉摸。

  “他怎能无悔?想着他失掉的一切,想着他错过的一切……他既没有颜回那样的大觉悟,又怎能作到‘真正无悔’?凭着‘取义’的说辞来压制自己,不让自己面对自己的真实,但这却无助于他在心底取得真正的平衡,而到最后,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恨意就开始不断积累。日渐成形。”

  “有必要和我说这些么?”

  完全不受子贡说话的影响,荀欢道:“二,因为他不知道,所以我也就不想动手。”

  “要化解掉任何‘已知’的执念,在你我都非难事,但对那些深藏心湖最底端,连当事人自己都未明了的意识,我们却不能无痕无迹的化解,既介由对我的怨恨一直也没有成长到令他自己察觉的地步,我也无谓反通过所谓的化解来让他知道,所以……我一直都放任他的怨恨,并静等着它成长到能让我放手拔除。”

  “而现在,我代劳了。”

  “对,你代劳了。”

  看着荀欢的平静,子贡却露出了些些的迷惑。

  “但这不对,很不对……就算是当年你我相争‘子贡’之名的时候,你也未曾如此愤怒……为什么?”

  安宁的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儿,荀欢的样子,完全不能支持子贡关于“愤怒”的说法,甚至连声音的节奏,都完全没有变化。

  “我本以为你不会作到这一步,所以我没有对公治予以更多的保护,我以为你纵有怒意,也只会前来找我……”

  “慢着。”

  突然挥手,子贡阻断荀欢说法,静静注视着他,许久,方低声叹息着,将手垂下。

  “原来如此……”

  喃喃着,子贡袖着手,再不看向荀欢。

  “刚才发生的事,并不是我原来的计划。我不可能知道你会和不死者一起出去。”

  “我本来的打算,是用最直接,和最强烈的办法把你击倒,然后带走不死者。但你却不在,于是我便先将公治破坏。”

  “的确……那可以部分引发我的内疚,不过,也会刺激出我的愤怒,还是说,你已经强大到了根本不在乎我怎样战斗的地步?”

  忽地一滞,荀欢皱起眉,道:“慢着……这样说来?”

  嘴角牵动一下,似乎是“苦笑”的样子,子贡慢慢道:“我想错了,我本以为,你对公治的倒下该有觉悟,对我的到来该有准备,所以……你不会愤怒,因为你没资格愤怒。”

  眼中散着幽幽的光,子贡似乎在漫无目标的扫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慢,也越来越沉重。

  “但我却完全错了……错到交关,那不是你作的,那两次中,至少有一次不是你作的……所以你才会意外,所以你才会愤怒……是么?”

  根本就是没头没脑的话,荀欢却缓缓点头,道:“没错……只可惜……”便不再说下去。

  要知荀欢是何等人物?路上闲闲问起云冲波近事,早知子贡有对他出手不止一次。

  “他之前能够那样破去你两次说话,亦让我很意外,石狗郡的事不该有人知道,借武侯之事作譬,也不是他自己所能够……但,那都和我无关。”

  自己知道自己无关,却也知道子贡必定不会这样想,荀欢至此已知子贡必会前来,为了自己已将同门间“事不过三”的忍让底线破坏。

  “但我却没有想到,你会来得这样快……当然,我在路上也有些耽搁。”

  如果云冲波没有莫明其妙那样大睡一觉,或者也还可以赶得上,但这些话题,却又没必要和子贡说起。

  “总之,起端是一场误会,若果一早知道,我根本不会来战你,不过,现在……”

  忽地踏前半步,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子贡道:“不过,公治现在已经倒下,你现在已经愤怒……子贡、宰予再战,想来,已经不可避免。”

  声音已有变快,不等荀欢回答,子贡又道:“但你我之争,只属同门意气,‘不死者’之于天下,却干系百代气运……你想清楚,真要出手?”

  目注子贡,荀欢沉默一时,道:“不……我并没打算战你。”

  “不死者对天下意味着什么,我和你一样清楚。”

  似乎是在子贡的压力面前退缩,却突然一转话锋,荀欢道:“但,必须除掉的,是‘不死者’,而非‘云冲波’!”

  “你……?!”

  再不理会子贡,荀欢索性半转过身,投目天际,道:“若你只是破坏他对太平道的信仰,我袖手旁观,但你若想破坏他的心……我,必会全力一战!”

  两人说话声音一直甚低,至此方忽然提高,惊起一片夜鸟,振翅惊嘶,横空乱飞。

  “……嘿,哈,哈哈哈哈!”

  安静一时,忽地捧腹大笑起来,直连泪水也要迸出,子贡抹着眼道:“好,好……说到底,你还是对当年那一战输得不服气是么……好,我便依你,君子一言……”

  不等他说完,荀欢一挥手,斩钉截铁般道:“……驷马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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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爷到,左武先生到!”

  微微低着头,左武烈阳进入大厅,立刻,所有的视线都投射过来,却不是看向他,而是他的身后。

  ……身后,那低眉垂目,缓步而入的素裳女子。

  昨夜,朱晓松遇刺,虽侥幸未死,却也伤重难治,正当众人束手无策时,这女子却突然出现,虽未自言来历,却在左武烈阳担保之下,为朱晓松医治。

  严格来说,她并没有动手医治,只是为诸医指出了朱晓松体内伤势到底如何,当时,她驻足朱晓松身前注目,眉心竟自绽一线毫光,罩住朱晓松,一时,便徐徐道出体内伤势,诸医依言放治,果然毫厘不爽。

  对群朱而言,这到底代表什么,一时并不能真正理解,但齐野语也好,孙孚意也好,却都是识货之人,那女子所用的,并非术法,而是催动了埋藏额内的法宝。虽然两人并不识得那法宝是何名目,左武烈阳却在短时犹豫之后,主动道出。

  灵犀问心镜!

  佛门诸宗当中,“禅宗”之起最晚,也是佛门中与儒道诸门关系最好的一支,尤其是与儒门中“心学”一宗,多有交往,相互激发,这灵犀问心镜一物,便是数百年前,心学中一代巨擎与禅宗第一大德齐心协力而制,据称奇妙非常,对敌之时以之向人,观其五内如阅,更能察人气机术法走向,换言之,便是“料敌机先”,至于以之医人,倒只是微未之技了。

  但,此镜却早已损毁,某次佛门助拳朝廷,缉拿太平道余众,遇上对方一般是炼器高手,以镜对镜,竟能生生将问心镜震到片片碎飞,不可收拾。

  ----因为问心镜之前给人的印象委实太强,故此败也就更令人难受,甚至出现传言,指当日与问心镜对敌根本就是道门至宝,“八途天镜”,是龙虎山看不过问心镜的风头,派人下来易容摧破,却因为这说法的太过荒诞,一向并没有人相信。

  镜毁之后,禅宗也曾试图修复,却因为碎得太厉害,终焉放弃,只将最大的一块碎片保留下来,代代相传,皆由禅宗之长保留。

  而,这一代的禅宗之长,正是普天下佛门中的第一人,“佛尊”,释浮图。

  以孙孚意的资讯,也只隐约知道释浮图近年来确乎一直在努力修复这面宝镜,却不知道何时已取得这样的进展,更不知道宝物竟然已有传人,更会被派出来,暗助净土宗的左武烈阳!

  一直以来,天下皆知释浮图亲传弟子只得慧僧“虚空”一人,从未听说过他还有其它弟子,更没想过他会有女弟子,是故,在发现这女尼竟身怀按说该只有释浮图一人才可作主的“灵犀问心镜”之残片时,众人无不骇惊,而若再想深一步,想到她的出现到底代表何等意义时,就更不由得不对左武烈阳看高一线,本来已被看好为齐孙之争的朱家娇客[究竟谁属,也开始被附加上更多种的想象空间。

  眼看这女子宝相庄严、缓步而入,众人无不屏气谨声,就连孙孚意也正经许多,坐得四平八稳,只两只眼还是不太老实,只在那女子身上转来转去,看得群朱都是暗皱眉头,却又无可奈何。

  眼见诸人已齐,便连朱晓材的遗孀并伯羊也都到了,便听堂后几声咳嗽,见朱子森扶了朱子慕出来,向上首坐了,朱子森方起身作个四方诺,道:“今天突然请各位来,真是不好意思……”

  原来诸房齐聚,却是应了长支之邀:今天早上,朱家堡飞骑四出,邀请诸人与会,却也不言何事,只道是“小姐相请”。

  依旧笑的一团和气,又似有几分尴尬,朱子森说出话来,却是石破天惊:“大小姐请各位来,实在是听说近来许多事情,心下担忧,也十分的不安,因此上很想将这亲事尽快定了……”

  一句话丢出来,众人下巴几乎尽数摔脱,断没想到这朱大小姐行事居然如此莫明其妙,须知此事便算要听女方意见,也须是背过人的闺房私语,那有黄花大闺女当堂坐着谈婚论嫁的道理?

  孰想惊人的还在后面,似觉朱子森说话还是?嗦,朱子慕一扬手,笑道:“表哥,我自己说好了。”便站起身来,福一福,笑道:“小女子早十年便没有父母之言可听,说话也不怕丑了……”说着就看向孙孚意,嫣然一笑道:“丝萝之意已表,孙少……肯为乔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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