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四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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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下流啊谁下流,你下流啊你下流,谁下流啊谁下流,我下流啊我下流……呃,倒霉,爷又划错拳咧!”

  抓起足装有八成满的大樽,孙孚意?的一口咽了,因喝得急,呛得有点脸红,也不在乎,自拍胸口,坐下来,顺手把旁边一个女子搂在怀里,色迷迷笑道:“再……再来,这次改个玩法,爷输了,喝一碗酒,丢一锭银子,你们谁输了……不用喝酒,脱件衣服!”便听一片惊叫哄笑之声,却没那个起身说“不玩了”的。

  室内春意盎然,室外却是风狂雨骤,黄豆大的雨滴被狂风狭着,横冲直撞,打得屋顶墙壁都啪啪作响,天上星月无踪,完全是一片漆黑。

  再划得十来拳,孙孚意运气实在不妙,足喝了七八碗酒进肚,看眼前诸女,至多也就是罗裳半解,不觉有点沮色,喃喃道:“你奶奶的……中原地方就是中原地方,在我们东江,爷几拳就能把衣服脱光咧……”

  忽听风声大作,尖锐的如鬼哭般难以卒听,一时间竟将歌吹也都压却,孙孚意皱皱眉头,眯眼看看窗外,道:“还没惊蜇,怎么风雨就大到这样了,今年的天真是古怪……”说着竟然走到窗边,推开了,雨水立时溅射进来,顿时将他半个身子都弄到湿透。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样的天气,真不知有几多杀人,几个越货?”

  吁吁的呵着气,孙孚意一伸手,旁边早有识趣的捧只瓷盘过去,上面四种水果切得齐齐整整的,堆成图案,中间簇一捧雪也似的盐粉,不必吃,看着已觉痛快。

  “好丫头,有眼头子……”

  呵呵一笑,孙孚意一把下去,也不看是什么,杂七杂八塞进嘴,一边嚼,还一边含含混混道:“这个天还要在外边跑,这世道,讨生活不易啊……”

  他这句话没头没脑,听得诸女都是一怔,正不知如何接话,却见孙孚意转回身来,笑道:“来,来,爷给你们变个戏法……”说着双手一击,向外翻掌一推,只听“呼”的一声,室里灯火尽灭。

  光暗骤转,诸女皆不自由主闭口停手,一时间鸦雀无声,虽听得有喧嚷之声隐约传上,却只衬得此地更加的超拔绝群。

  “很好……不愧是‘天上人间’。”

  其地名为“天上苑”,乃是凤阳左近第一个销金所在,而孙孚意此时包下的地方名为“非人间”,则是天上苑中第一昂贵的所在。

  所谓“非人间”,乃是一座九层高楼,去地面十余丈,修得精巧异常,唯从第二层起,直至第八层,却都空置不用,宁可放在那里蒙尘。

  “每层摆一桌,不过是八桌的钱,我现在全部空下来,可顶楼一桌就要十桌的钱,还省了人力物力,何乐不为?!”

  据说,这是天上苑老板私下说过的酒话,真假自然难以查证,但,要在非人间上面摆一桌花酒的所费,却的确高过凤阳境内任何其它地方的十倍。

  “不求最好,但求最贵……很好,成老板的确是会作生意哪。”

  啧啧赞赏,孙孚意道:“我听说,在这里就算打碎个最普通的酒杯,都得赔上五两银子……真得么?”

  “这个……”

  嘻嘻笑着,一年长些女子道:“能摆在非人间的杯子,可没有普通的哩!”

  “好,说得好!”

  似已有七八分酒意,孙孚意哈哈大笑,抬着头,眯眼道:“那……要是把这顶上的画儿弄坏了呢?”

  非人间最上一层,乃是尖顶结构,由顶去地足有近两丈高,因显着太过空旷,故又延请高手大匠绘满图画,内容无非是些个株林之事,游仙之想,本是俗气的很,但因匠人高手,画得十分脱俗,更皆美艳异常,一个个栩栩如生,直似要破壁而出,凡见者无不交口相赞,倒成了天上苑又一卖点。现下孙孚意突然问起来,诸女倒都是一怔,因皆已知道这公子哥作事确有些疯疯颠颠,真也怕他说着就端杯酒泼将上去。

  “喂喂,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放心啦,爷没准备向上面泼酒洒菜的,那种事忒俗气咧!”

  笑得十分之傻,孙孚意似都已站不稳了,身子晃啊晃的道:“爷……爷只是想上去透透气。”说着身子忽地一晃,只听碰碰几声大响,诸女惊叫声中,觉头上扑里扑通的大片向下掉东西,更有大雨急灌进来--不用想,也知道屋顶一准是多了个大洞。

  “踏高楼,凭天风,大城掌中,把酒擒凶……不亦快哉、不亦快哉哪!”

  长笑声中,忽听下面碰一声响,见东北角上个小院,一个胖子怒冲冲出来道:“妈的嚎什么嚎,爷这儿请帝京来的贵客呢……”诸女倒也认得,乃是凤阳本地的土豪,哈哈儿,又见几名客人先后出来,都已醉到走路打晃的样子,当先一个腰阔十围,长得如杀猪也似,偏穿了一袭士子服,更拿了一把洒金折扇,只是这扇子拿在他大手里,却不免显得奇小无比了,次一个更是奇怪,居然是南方纳人的服色,,背上背了一个包裹,也不知放的什么东西,竟似活物一般不住起伏,只最后一个还正常些,却喝得最多,哼哼唧唧,只是道:“不高……不高,天上人间的酒……宁可撑死,也不……不流……”到底“不流”什么,却再说不下去。

  这四人先后出来,倒是连孙孚意也怔了一怔,忽又听天上泼喇喇几声响,电光纵横,不觉苦笑一声道:“蜇未惊而雷部动,几位真是雷人雷言,在下退避就是……”说着拱拱手,一欠身,竟真如大鸟般,冒雨去了,只留下惊魂未定的诸女,瑟瑟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这……这个,要死了,真得要死了!妈妈要气成什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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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雨交加,掩尽星光,此时子时已近,家家上板吹灯,偌大的凤阳城中,一片漆黑。

  黑暗中,两道身影疾掠,如风,如电!

  “嘿,还怕等不到你们?”

  声音有些懒洋洋,动作却绝对不慢,几乎在两人抬头同时,已见来敌自空扑下,其势汹汹,若破云而降!

  “吴姬越女美如花,陈风蔡韵堪绝熊……踏青楼之,左拥右抱!”

  重腿如雷,身法也是快得惊人,两人一左一右,相距原有丈余,但来人一声呼喝,两人却同觉眼前一花,已吃蹴到胸前!

  “呔!”

  “大胆!”

  同声怒喝,一个闪也不闪,挺胸硬接,双拳上更泛起淡金色光芒,另一个却是右掌急旋,带动急雨如盾,复左右一分,将腿力卸去。

  “嘿……有两下子!”

  一招无功,来人见机极快,早翻个身,退出数丈地外,教两人反击尽落在空处。

  “男儿大好身手……便该用在女人身上,深夜为盗,杀伤人命,又何苦来?!”

  “你?!”

  雨大如泼,半点天光也无,三人相距数丈,只能隐约瞧见对方身形,却瞧不出面目形状,但那两人听这边说话,却同时一震,右首那人较左首略矮,便举手道:“你是……”

  “不必问我是谁!”

  一声怒喝,来人道:“朱有泪,你家事迹我略知道一些,也很尊重,但国有国法,你这般横行无忌,杀伤人命,我无论如何都看不过去,乖乖的,随爷回去见官吧!”

  “喂,你搞……”

  左首那大汉似乎想要解释,但方开口便觉呼吸一滞,见来人身子急转,带动周围雨水,竟如龙卷般腾空而起,足有五道之多

  “曾尝新压西域酒,又赏胡姬三千旋……踏青楼之,劝客尝!”

  一蹬一踏,五道龙卷应声而动,旋向左首大汉,那人倒也不畏,怒喝一声,全不避让,直冲向前,撞进风中。

  “……破!”

  一声吼,金光绽放,如无数快刀,将龙卷切割破碎,大汉破风而出,毫发无损,却见来人已趁隙飞袭右首那人。

  “腰间缠铜豪气盛,床头金尽不敢行……踏青楼之,英雄气短!”

  腿法乍变,细腻非常,右首那人动作却也极快,双手以短打之势,上下翻飞,只听??乱响,一时也不知交了多少招。

  “混蛋……不要欺人太甚!”

  右首那人似火气甚大,一声呵斥,强行逼退来敌,跟着左手一挽,抓得半把雨水在手中。

  “五行生克……水生木!”

  信手一抓,掌中雨水飞溅,却立生变化,竟是绿叶片片,漫天飞舞,更被那人掌力带动,化作一道绿障,混入雨水当中,跟着更抽枝发芽,结苞绽花,看上去好不绚烂。

  花雨交作,将右首那人完全隐却,莫可捉摸,更听风声急作,是左首大汉已破风而出,眼见已被前后夹攻,来人不惊反喜,竟是一声长笑。

  “好,好,三千落英缤纷,争奈雨狂风骤……多谢多谢,提点俺再创新招!”

  说着一个鹞子大翻身,再变弹腿,成一字马,分踞前后两人。

  “曾压洛上三千花,何苦江口抱琵琶……踏青楼之,仙乐锁江!”

  他这一招使来,端如羚羊挂脚,无迹可寻,两人明明前后夹击,却都险险中招,急急收手,后来那大汉怒道:“你忒也不……”,却又是只说到一半便被截断。

  “帘儿一掀启风波,狮子楼前悔当初……踏青楼之,棒喝当头!”

  干净利落之极的一极破头脚,势如疯虎般劈下来,大汉明明知他有出腿,却到底避之不极,没奈何,只得聚功于顶,待要硬接时,却听呼呼几声,无数藤蔓纵横飞至,将那人双腿生生缠住。

  “喔,这么急么……成啊!”

  拧腰分腿,一发力已将腿上藤蔓绷碎,那人呼一下倒飞起来,腿法再变,取攒、刺之势,着着如刀,立将对手压制。

  “素手银刀破甘橙,浪子名士榻底藏……踏青楼之,吴盐映霜刃!”

  “妈的,你还不出手!”

  仍是以短打应付,右首那人手上似有木甲,每一撞击,声音皆是极闷,虽落下风,却无败象。

  “可是……”

  见大汉似乎仍有犹豫,右首那人更怒,道:“他就是个疯子,先摆平再说……再纠缠下去,人就不知跑那里去了!”

  “……好!”

  再不犹豫,大汉吐气发声,一条左臂忽地鼓胀起来,大步踏前,全无花巧的一记冲拳,势可开山!

  大汉进取同时,另一人也翻手变招,欺身近来,双掌如刀,连削带劈,招招都是杀着。

  两人皆久历江湖,经验丰富,见那人腿法精巧,变幻莫测,不约而同都立了“打近身战,限制他腿法发挥”的念头,这一下同时逼上,那人立感发挥不畅。

  “近身战哪……也好,教你们知道,爷须不是只得一路‘踏青楼’!”

  忽地身子一缩,那人嘀溜溜转了半圈,左拈指,右立掌,正正递进两人招数破绽,逼得两人一并退守。

  “……寻花指、问柳掌!”

  “胡说!”

  “混蛋!”

  无不勃然大怒,盖两人正是佛道两门中有数的精英人物,先前他腿法百变,自己胡乱起名也就罢了,这一指一掌,却明明是源自佛门“拈花指”、道家“柔云掌”的变化,两人那会看不出来?!

  宗门遭戏,两人终于动了真怒,也顾不得那人身后背景,对视一眼,都是打着一个念头:“横竖这厮装疯卖傻,须怪不得人!”

  心意相若,两人速度同时放慢,提聚真气,已是不惜让对方身受重伤的意思,却听那人又是长笑一声,道:“妙极妙极,又有佳句入怀……”忽地身法一变,凌空跃起。

  “问君……能有几多愁……”

  长声吟哦中,那人去势忽止,如块石头般,直挺挺摔下来,看看将至地面,却呼一声止住摔势,似落在什么极软的垫子一样,轻轻巧巧已将身法转作溜地而进,左指右掌,直欺两人。

  “恰似……一群太监逛青楼!”

  左指右掌,竟全是虚招,那人身法再变,一屈一翻一弹,双腿如箭,居然是正宗的谭家“绝户腿”!

  “呔!”

  两人皆又惊又怒,唯已不及再避,没奈何之下,只有运功硬接,冀望不致伤到不治……却也不抱多大希望,这边厢手上含忿带怒,重招齐发,那已是个“同归于尽”的心思。

  却忽听那人“啊”了一声,惊道:“怎,怎么会是你们?!”说着竟强行收腿,因来势太快,站立不住,啪一下摔倒地上。这却非两人所料,要收招已然不及,碰碰两声,将那人重重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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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爷的伤很重……”

  几名大夫计议一会,最后公推一人出来,皱着眉头,苦着脸,作下这样的断语。

  “关键是内里伤势我们搞不清楚,这一箭手法很重,暗劲摧伤五内,用药输功若然不当,自相攻伐起来,不免伤上加伤,要是三爷能自己描述一二……”

  “屁话,老三要是能说话,还要巴巴的喊你们来作甚!”

  一掌拍在桌上,朱晓杰气吁吁的,更觉背上湿冷,顺手在额上抹了一把,心下凛然:“幸好刚才老三坐在外口……”

  今天本是长支和三支会议,朱子森也受邀前来,齐野语、左武烈阳都有出席,那想到朱有泪竟是胆大包天,在这种时候前来刺杀,七箭连珠、倒行逆施,硬生生在一厅高手面前重创朱晓松,虽侥幸吊住一点性命,却已伤得没有知觉,眼见和死人无异。

  (妈的,倒行逆施,这是定荣辱的手法……连老子都没练成这一招哪!)

  忽听门外一响,见齐野语湿淋淋的进来,一脸晦气,不用想也知道没能追上朱有泪。

  这倒也不出诸人意料,他两武艺虽强,却不熟凤阳地理,今夜更是风雨交加,不利追索,诸人皆站起向来,正要慰问,却见左武烈阳随后进来,背上还扛着一人,两眼翻白,呻吟不绝,居然是孙家二少,孙孚意!

  “难道二少遇上朱有泪了?!”

  诸人这才真正吃惊,却听齐野语没好气道:“遇到个屁,他当我们是朱有泪哪!”

  一阵骚乱之后,诸人才问清楚,知道孙孚意听见动静,飞身狙击,却误把两人当作朱有泪,杂七杂八一番恶斗,将本已缀住朱有泪的两人阻下,白白断了线索。

  “这个……”一脸苦色,诸人实不知道该哭该骂还是该笑,孙孚意倒还硬气,见两名大夫趋近,便挥手道:“我……我没事……这两位爷很好,手下有留情的……你们……你们先去照顾三爷……我……我这边,找几个姑娘……不不,丫头、丫头来伺候就成了……”

  诸人见他重伤如此,犹还色心不绝,皆觉无言,却也被他提醒,几名大夫再看朱晓松时,进气一发的弱了。

  “要搞清楚内里伤势才好施救么……”

  听到这样说法,左武烈阳神色居然有几分奇怪,似有些犹豫,忽听门外一声低叹,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声音清幽异常,窜入耳中,竟是说不出的好听,诸人都一怔,不觉便看向门口,只左武烈阳神色一定,略现喜色,又显着十分尊重,双手一合,道:“多谢师姐出手。”说着已躬身下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