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肃容对阎敬铭说:“二十年前,胡文忠公誉您为湖北经济第一人,曾传信于我,让我到武昌去拜您为师,学经世济民的真本事。怎奈天不遂人愿,文忠公竟遽然辞世,此行未果。讵料二十年后,我才得以拜识您,真正是又憾又幸!此番太后将大司农重任交托于您,实属众望所归。之洞敢言您一定能再展补天之手,为朝廷广开财源,造福社稷。之洞本想留您在太原多住几天,向您请教福泽三晋父老之良策,怎奈太后急盼丹老赴京,故而选择在榆次与您相见。一则表示远迎的诚意,二则也想借此地与您促膝恳谈,请千万莫嫌鲁钝,为我开启茅塞。”
阎敬铭面色凝重地听完张之洞这番开场白,沉吟良久后说:“文忠公慧眼,他生前曾对老朽说起过抚台,夸奖抚台聪颖,素有大志,前途不可限量。今日观抚台气相,已不下文忠公当年矣。以抚台的天资才望,好好做下去,日后也会是朝廷柱石的。”
“我哪能与文忠公相提并论,恩师当年乃朝廷江南之柱石,力挽狂澜于即倒,怒拔匪患于两湖,功莫大焉。”张之洞作色缅怀,继而说:“之洞抚晋,常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之感。做疆吏看似风光,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之洞深谢丹老的奖掖。既然朝廷信任,令我承乏三晋,我当尽力而为,但愿不负太后的栽培、丹老的厚望。”
阎敬铭本以为张之洞是清流出身,总有些名士派头,没想到他对自己竟保持如此恳切诚挚的态度,点了点头,说道:“抚台准备跟老朽说点什么?”
张之洞忙道:“之洞抚晋以来,很想为百姓多做点实事,可初到山西之时,却常有力不从心之感。山西之弊病太多,大体以三样为最。一是罂粟之祸蔓延全省,与庄稼争地,各级官吏乃至军营兵丁,吸食鸦片者十支七八,触目惊心啊。二是吏治腐败,各级官场,疲沓懒散成风,贪官污吏,恣意横行,知法犯法。三是山西土地贫瘠,所产甚少,百姓生计窘困,难以自救,官府收入枯竭,几乎不能有所兴作。”
阎敬铭说:“老朽寓居山西多年,对抚台说提到的山西之积弊耳闻目睹多矣。在解州时常听士林说,抚台来晋后大刀阔斧,雷厉风行,铲除弊端,整肃民风,革新吏治,士林都称赞抚台气魄宏大呢。”
张之洞说:“之洞为了打开局面,不得不采取了一些强硬手段,倒让士林见笑了。如今晋省司道府县之风气虽大有改善,但之洞却听闻下层低级吏员对百姓的盘剥更见凶狠,曾闻一个小小的税吏竟能于一方手眼通天、呼风唤雨,动辄陷人于罪,大加盘剥民脂民膏,实为大害。之洞虽知其恶行,却苦无良策应对,徒呼奈何。不知丹老可有以教我否?”
阎敬铭对张之洞肃然起敬,说:“张抚台能体察民情若斯,着实让敬铭感佩。正如你所说,低级吏员横行乡里,盘剥小民,中饱私囊,诚为大患,而他们不惜以大量银钱贿赂上级,与其沆瀣一气,欺压百姓。正是他们的所作所为败坏了纲纪,使朝廷的政令难行,使无故百姓蒙冤受难。是该好好的收拾一下这些人了。”
阎敬铭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静坐一旁,恭敬地听二人谈话的姜智勇,说:“来时的路上,老朽曾与泽华谈论过此事,他提出在按察使司下单开信访局,以此局接待百姓诉状,对各级小吏进行监管,诚为妙计。张抚台好眼力,竟选得如此佳徒,倒让老朽羡慕得紧”
张之洞面露微笑,姜智勇能得阎敬铭夸奖,他这个当老师的大觉脸上有光,遂说道:“泽华,既然丹老说你的办法好,你再给为师说说吧。”
姜智勇故作羞涩状说:“香师,泽华也是从丹老处得了启发,才能想出这样一个办法来。泽华想借税吏害民一事进行说明。如今国家疲敝,税费摊派严重,百姓本就苦不堪言,若再有酷吏横行不法,于征税之时欺上瞒下,私定或加征税费,百姓将极为凄惨,动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按察使司本是监察一省官吏之衙门,在其下设立信访局,将底层小吏有效地监管起来,可以让受到欺压的小民得以伸张冤屈,让那些为害乡里的酷吏得到应有的惩罚。而其他吏员如地保等,亦可照此办理。”
见张之洞不住点头,阎敬铭面露微笑,姜智勇继续道:“泽华以为,有了监管还不够,还要在征税和地方安保的具体章程上下功夫,也就是说要从根子上抓起。晋省百姓计有一千一百多万,但是具体数据是多少,很多年都没有进行有效的清查了。如此,各种税费的征收,地方上流窜的匪盗之徒都不能有效控制,漏洞甚多。若能进行一次全面的普查,将将常住人口和流动人口区分开,将田亩房屋等账册也做好统计,再依照朝廷税制进行统筹规划,按律令收取各种税费,管理民事,应该能堵住不少漏洞,酷吏们的爪子就不敢乱伸了。”
“嗯,此事可行。回到抚院泽华尽快拟出一份章程出来,这当中藏着不少文章啊。”张之洞一边给泽华交代任务,一边皱眉苦思。泽华说的有道理,连百姓的数量的搞不清楚,这税是怎么摊派的,还不是税吏们一句话的事吗?怪不得每当收税之时,总会民怨沸腾,械斗不断呢。他看向阎敬铭,心中寻思着趁着阎老在侧,搞好关系,待得他受封大司农,多给山西减免些摊派,他就烧高香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