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毕竟是在朝堂上,还当着他国皇女之面,众人自然不好多问,只得暂时将这疑问压在腹中,准备稍后退朝时自己去打听。
谁也不知道,姬扬在看到明伦的那一瞬间,一直悄悄握紧扶手的手,才慢慢松开。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手已被椅上精雕细嵌的宝石弄得疼痛不堪。
但在那如海水一般涌来的轻快之下,这一点点疼痛,简直微不足道。若不是还在上朝,他几乎已要放声大笑。
故作镇定、实际连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眼看姜承昶离开后,姬扬便说道:“今日议政到此为止,诸卿退朝。”甚至不等大臣跪拜完毕,他便急急走出了殿宇,并吩咐跟随的内侍,“若有大臣求见,都帮朕挡下。”
他急急来到书房,果然,明伦早已在这里等他。
“怎样了?”姬扬竭力想要镇定一些,语调却仍是带了微微的颤抖。
明伦将他急切与兴奋的神态尽收眼底,也不知是该叹还是该贺,道:“皇上放心,姬大人被带到先前安排下的僻静之处,除了动手的士兵,并没有人知道。”
“好!”姬扬满意地点头,又问道,“她可说过什么?”
“没有。”
闻言,姬扬眉头一锁:“一句也没有?”
明伦低下头:“一个字也没有。”
这是为什么……姬扬目光闪烁半晌,决定先不理会这件事:“朕知道了。卿做得很好,先下去休息吧。”
“是。”
明伦走后,姬扬独自在书房中,绕着书案走了几圈,忽然停下。转载 自 我 看書 齭略略提高了声音:“五全!”
一直守在门外的五全应声而入:“陛下。是要添茶么?”
“不。”姬扬道,“你派个心腹人。到太尉府上去,说太尉近日住在宫中。就不回去了,让她们不必惊慌。”
“是。”虽然五全有些奇怪,自己一直跟着陛下,怎么没见到大人、更没听说大人要住到宫里的事情。但也不敢多问,只应了一声。便下去办事。
摒退所有宫人后,姬扬勉强捺住内心翻滚地情绪,暗自喝令自己不要失了一国之君的身份。但多年的心愿今日终于得以达成,虽然还有无数已可预见的麻烦,譬如朝臣的质疑与进言要挟等等,都还需要他去压制化解,他却依然无法抑止内心地激动。
那是一种混合了喜悦、得意、几乎要令胸口爆裂开来地激烈情感。人的一生中,能体会到这种情绪地时刻,往往少之又少----又有几个人最终可以心愿得遂呢?
然而在狂喜的情绪之下。似乎还潜藏着一些其他地东西。但姬扬并没有注意到。今天。他只想好好品味一下这来之不易的胜利,一吐多年来压在心中的愤怨之气。
人一旦有了什么好事。除了自己高兴之外,总想要告诉别人。说是与亲人朋友一道分享,但其中多少也有些炫耀的意思。所谓富贵不还乡,如衣绣夜行,大抵类此。
姬扬自然也不例外。虽然登上帝位这三年来,他一直在学习权谋之术、驭下之能,早已懂得天子之器不轻示于人前的道理,但终究只是个十七岁地少年。兼之天性里那一份豪阔尚未被岁月与人事磨去,自然想找一个人,好好将这几年来潜心布局、不动声色拉拢朝臣、借河务之事将京中驻兵泰半调走,并于使者到来之际突然发难将姬云飞拿下,来一个雷霆电掣,令对方措手不及俯首就擒等等一系列手笔说上一说,凸现一下自己的智计无双。
但是,该找谁呢?
一念及此,姬扬的喜悦之情忽然就退去了一半。他身边的人,无论五全还是姬青,全是姬云飞为他挑选的,他记得,他们对姬云飞的敬畏之心,常常还在自己之上。而他后来自己拉拢的人,如方镜明、明伦等,无论如何得力如何能干如何贴心,终究只是臣子,他利用他们的能力与性格,达成自己的目标,然后给予一些东西作为回报。这是很划算地交易,但既是交易,那么他们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地关系罢了,至多罩上一层君臣和乐的外衣,便再无其他。
不知何时,姬扬地目光变得茫然。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屋中每一件陈设,最后,落到案头那只紫檀木匣中。那里面放的,是这三年来他与梁嘉楠的往来信件。
对了,他不是还有这个朋友么,他们交情极好,几乎无所不谈。而且梁嘉楠现在正在往京城的道路上,不消几天便可以站在他面前,到时,他们会再次把酒言欢。
这是很好的事情。但姬扬的嘴角,却出现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因为是好朋友,所以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梁嘉楠的性子:嘴里一套一套,说出无数惊世骇俗的话语,可实际却是个行动力很弱的人。往好听说,便是天真单纯,心地纯良;不客气地说,便是个口中三午里,脚下提不起的笨蛋。
这么一个人,他要如何将自己的权智权谋告诉他、并希望他叫一声好?
况且,今次梁嘉楠本不用出现在这里,是他受不住诱惑,以出卖的方式将好友奉上,扯进这是非圈来。
一念至此,他不由想起数年前他造访华国时所见到的那位传说中的华国太子。在国内时姬扬已听人说起过她,总不外身体不好、只怕不能终以天年之类的,甚至有人断言,她一定会早死。
当时亲眼看到瘦弱苍白的华国太子后,他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两年前,他接到这位太子私下的信函时,才知道这看法有多么错误。在她嬴弱的身躯与温文的表情下,包藏的是一个智计深沉,策算无遗的人。也许,她正是借着世人对她的错误印象,在不动声色与不经意间,便将一切尽收眼底,用自己的纤纤十指,悄然推动着人们往她所想要的地方走去。
而这一次,他们交换的条件是,姬扬帮她给姜承昶一个定心的理由,她则帮姬扬达成借粮之事。两人都是为了削减政敌手中的权力,不过一个不动声色,一个突然发难罢了。
说起来,还是他落了下风。如果他有足够的恧主,便该再等上几年,慢慢地,逐渐地,拿出细火慢熬的耐心,不动声色步步为营,最终让姬云飞一无所有。
这样最好,可惜他做不来。他没有姜承景那样好的耐性,与那么好的做作功夫。他已无法再忍受这个将意愿强加于自己的母亲虚与委蛇。他想要可以痛快地对着她大吼大叫,把一切往日忍在心里的话语统统说出来,告诉她不要再这么自以为是,告诉她你已没有权力再任意摆布我,还要问她……问她……
姬扬心中一片冷然,方才的狂喜犹如一场幻梦,突如其来,不知何时消失,并分毫无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