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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子,正倚在路边的一个墓碑上。长发仿佛黑色的瀑布从肩头流到脚下,而衣袂在风中微扬。在她的身后,苍灰色仿佛即将坠落的苍穹压在一片连绵不断的墓群上。荒草委地,流萤点点。黑色的风从坟墓与碑林之间穿过,一齐拥到白衣女子的身边。她的左手捏着衣襟,右手则扶在青色的墓碑上,正微微回头看着身后的坟墓,仿佛无限留恋。面色苍白,容颜绝艳。刘海修长落在睫毛上,而发钗在耳际晃动。可是,她那深深的眼眶中,竟然没有眼眸,一片空白!

  她是一个幽灵吗?还是刚刚从身后的坟墓里爬出来?

  淡淡的暮色渗入人群,古玩街上已经亮起暖黄色的灯。我久久地看着画中的白衣女子,感到她那凄艳妖异的一瞥仿佛正落在我的眼睛里。一阵凉风吹过脑后,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小姑娘,你的这幅画什么价钱?我深深吸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问道。

  对不起,这幅画不卖的。一直低头坐在卷轴画后面的女孩终于抬起头,轻声说。她的脸庞娇小可爱,却长了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眼角微微上扬;睫毛修长,眼神呆滞。上身一件宽大的毛衣几乎将她的全身都套住了,安静地坐在这古玩街尽头的角落里,仿佛一个被遗弃的布娃娃。

  不卖?为什么?

  女孩又低下头,盯着脚尖说,我把它摆在这里,只是想找一个人可以把这幅画完成,并不是想卖的。

  你是说画中人的眼睛?我蹲下身去,轻轻抚摸画面。根据纸质,墨色以及空白处印着的几颗鉴赏印章来看,这幅画应当是明代崇祯年间的作品,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赝品。

  对,就是她的眼睛。小女孩又抬起头,说,你会画画吗?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事实上,我这次到洛阳来旅游,也与一幅未完成的画有关。一个月前的某个黄昏,我灵感突现,鬼使神差地画了一幅人物画。可是到最后却没有能够点上眼睛。眼睛乃是人物灵魂的窗口,画作的成败只在最后的点睛,因此我迟迟没有动笔。这次趁着假期来洛阳游玩,也顺便想要寻找心中那双眼睛。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会对眼前这幅画格外感兴趣。

  会一点,只是技术不怎么好。我笑道。

  女孩盯着我的眼睛,眼神中流露出恳求。那你能帮我把眼睛添上去吗?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七天了,都没有人来看上一眼。你还是第一个呢。

  当然可以,不过补的不好你千万不要怪我啊。我拿起那幅画,仔细端详一会儿,说,现在可能不行。如果眼睛点的不好,整幅画就毁了。

  没关系,女孩仿佛喜出望外,说,你可以把画拿回去仔细研究一下,画好以后再给我送来,这样可以吗?

  那我把手机号留给你吧,你是哪里人?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信任我,事实上,我也很想试试自己能否补好这幅画。我掏出笔,给她写下我的名字与手机号码,然后卷起画,站起身来。天色已晚,秋寒阵阵,街市上淘宝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整个街道上仿佛已经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是K大的化工系的学生。女孩也站起身说。

  竟然也是一个大学生,看起来却好像一个初中的小女生。我略感惊讶,笑了笑,说,我是Z大美术系的研究生。天晚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你呢?

  再见,女孩甜甜一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向她摆摆手,向来时路走去。“古玩街”三个大字在远处的黑暗里闪闪发光。我走过一个店面,忽然想起忘记问女孩的名字。回过头,女孩已经消失。几片落叶在空空旷旷的街道飞舞,几个还没有离开的游人在街上晃荡,仿佛游魂一般。

  女孩所在的地方是古玩街的尽头,再向前是一幢大楼的侧墙。那个女孩到哪里去了?

  回到旅馆,我将画挂在床头,洗刷之后,沉沉睡去。梦中又回到了古玩街,看见消失在尽头的那个小女孩,朦胧中觉得她娇小的脸庞,与黑白分明的眼睛是如此的熟悉,仿佛隔世重见。

  第二天的下午,从龙门石窟回到住处,我已经筋疲力尽,便一个人躺在床上,仰头观察那幅画。这时我才发现,在画的左下角的空白处作者的印鉴:“上官云青印”。在我印象里,明代著名的画家好像就是八大山人,董其昌这些人;上官云青的名字还是第一次听说,估计是个不知名的画家吧。我坐起身,拧开一瓶纯净水,又从墙上取下画,一边喝水,一边看画。

  画中白衣女子虽然没有眼睛,却依然栩栩如生,便如同一个绝代古装美女站在纸上,令人怦然心动。而身后背景所散发的恐怖气息仿佛正一点点在房间里弥漫,我仿佛正站在墓群里,看见灰色的天空,连绵的乱坟岗,停在墓碑上的乌鸦,还有白衣女子凄凉的一瞥,而耳边冷风呼啸。

  正当我沉浸在画中不能自拔时,敲门声响起。我从画里醒来,打开门,看见一个穿制服的旅店女工,正低头站在门口的阴影里,一身白衣,长发散乱,眉淡如画,好像恐怖电影里的女鬼。当她慢慢抬起头,我看见了她那双眼睛,一双美丽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仿佛一只狐狸。而她的眼珠里,竟然只有眼白,没有瞳仁,如同画中白衣女子!

  那双纯白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映象,却散发出淡淡的忧郁,令人心神恍惚!

  难道是画中人造访?

  她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不过听说您最近买了一幅好画,所以想来看一下。

  她也是一个爱画之人?可是她怎么看呢?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打开灯,在桌上展开画。她慢慢走到桌前,视线落在那幅画上时,忽然仿佛触电一般呆住,眼神都在颤抖。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一定不要看她的……

  什么?我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镇定下来。

  中年女人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今天一个为您打扫房间的朋友说您的房间挂了一幅画,是进士第的那幅,所以就想来看看。

  进士第的?我把水放在桌上,疑惑不解。

  对,就是芙蓉镇丁香里的进士第,你前天一定去那里玩了吧?这幅画是在上官家老宅拿的吧?她的眼神现出一丝怀疑,仿佛在看一个小偷。

  那您一定是弄错了,这幅画是我在古玩街一个大学生那里买到的。我转头向门口作一个送客的手势。

  她又缓缓走到门外,停下来回过头,幽幽说,我不是怀疑你。你的画与进士第阁楼的那幅简直一模一样。不过,她的声音忽然沉下来,空洞的眼睛盯着我说,它可是一个不祥之物!说完转身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

  我关上门,坐在床上,长叹一口气,没想到助人为乐反而被人冤枉。我满肚子都是气,猛地抓起桌上的画,忽然发现作者刻章旁边的空白处,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几个蝇头小字:“画成之时,予×死”。后面三字中间一个看不清楚。好像是纯净水落在的地方才出现的。

  画成之时,我死?我心中一惊,耳边响起旅店女工的话:它可是一个不祥之物!

  画中女子的眼神在我眼中忽然变得妖异无比,而灰色的云层里仿佛正飞行着无数的亡灵。我使劲地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将画卷起来,放在抽屉里,不再挂在床头。

  我想,我必须向那个女孩问清楚画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画中女子又是谁。不然我也没办法添好这双眼睛。直觉告诉我,画的背后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女孩依然没有和我联系。而我已经将三日游延长至六日。第六天下午,我实在等不下去,便向总台去找那个女工,想通过她问清楚这幅画与进士第到底是怎么回事。

  旅店老板――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坐在柜台后,看见我走近,满脸堆笑地问,你需要什么帮忙吗?

  我想找一下你们这里的一个打扫房间的女工,一个中年阿姨。

  中年阿姨?老板眯起眼睛,沉思一会儿,说,我们这里一共三个女工,不知道你是要找哪个啊?

  一个有青光眼的阿姨。我想,她应该是得了青光眼的病。

  旅店老板把他眼前的员工档案表递给我,说,你看一下她们的照片。

  我接过照片,三个人的眼睛看起来都很正常,都不是!难道是我看错了吗?

  第四天的黄昏,我一个人来到女孩摆摊的地方,夕阳在入街的路口浮沉,将整条街度成淡黄色。我盯着尽头处墙上我被拉长的影子想,那个女孩如果今天不到这里来,明天我就要离开洛阳。可是画怎么办呢?

  你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忽然在身后响起。不知何时,墙上又多出一个细长的影子。我转过身,看见了那个女孩。她今天扎了一个马尾辫,正笑意盈盈的看着我。夕阳余晖柔和了她脸庞的角度,使她更加显得美丽动人。

  我一时呆在那里,一会儿缓过神,连忙笑道,是啊,早来啦!

  画呢?完成了吗?她好像因为没有付给我报酬,语气里有些歉意,显得有些不自在。

  在包里呢,我说,不过画里好像多了些东西,你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我把画取出来展开。阳光落在白衣女子身上与坟墓上,一切仿佛不再那么令人恐惧了。

  女孩身体微微前倾,当她看见“画成之时,予×死”时,缓缓抬起头,秋风吹起脸颊的长发遮住她冰冷的眼神。她说,你没有画成?

  可是,这几个字是怎么回事?这幅画又与丁香里的进士第有什么关系呢?

  女孩的神情温和起来,将画卷起,说,我也不知道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以前并没有这几个字的。我只是想把它完成。

  那么它又与丁香里进士第有什么关系呢?我紧追不舍。

  也许我有些气势咄咄逼人,女孩垂下头去,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不禁有点窘迫,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女孩抬起头,勉为一笑,说,没什么!

  我们相视一笑,一起往回走。期间她一直低头认真走路,一言不发,看起来是一个文静少言的女生。我有些不甘心,她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甚至连她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快要到古玩街出口时,我转过头看着她说,我明天准备去丁香里玩呢。

  她停下脚步,眼神惶恐地看着我,好像被我的决定吓到一样。她向路边退一步,咬咬嘴唇,终于说,你真的要去丁香里?

  我点点头。

  她没有说话,又是一阵沉默,走到街口,她停下来,看着川流不息的长街,说,那里并不好玩,没有什么山水,你最好还是不要去了!

  她的劝阻里竟然有几分关切,但是这更使我好奇心大起。“我只是顺路到那里玩玩”,说完这句话,我偷偷看她有什么反应。

  她笑了笑,说,再见!便向右边走去。走了几步,她转过头,在黑暗里粲然一笑,我叫小舞,手机号码是159××××4875。你如果去丁香里的话,可以和我联系,我就是那里人。

  小舞?一个挺好听的名字。我向她挥挥手,她又是一笑,转身离开。我站在古玩街的十字路口,看着她的辫子在夜色里左右摇摆,直至不能看见。58xs8.com